凡事有比較才有進步。

原本晦氣得腦門發綠的寧王,聽了崔傑的解釋後,頓時發覺把自己的畫像掛進先帝寢陵沒什麼不好,至少比把自己這個大活人埋進寢陵要輕鬆多了,畫像掛進去除了有點晦氣沒什麼感覺,人若埋進去,想必不會太快樂的。

「既然是陛下的旨意,崔畫師你畫吧。」朱宸濠咬了咬牙,權當陪那個荒唐的小昏君胡鬧一回。

「多謝王爺玉成。」崔傑說著便打開了隨身帶來的藤條箱子,將裡面準備好的畫具一一擺放出來。

朱宸濠陰沉著臉,坐著筆直不動,任由崔傑在紙上潑墨揮灑他的形象,腮幫卻咬得格格直響,對秦堪此人,他忽然生出一種派王府死士刺殺他的衝動,那個年輕人不慍不火的文雅笑容在他腦海里漸漸清晰,朱宸濠隱隱有種預感,這個人或許會成為他舉兵造反時最大的敵人。

靜謐的廂房內,傳來崔傑小心的懇求。

「王爺,能否請您稍微帶點笑容?您的寶相實在太過……呃,莊嚴了。」

朱宸濠不滿地瞪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氣,儘量保持心態平和,然後……嘴角不自然地勾出一抹生硬的弧度。

崔傑呆了片刻,長長嘆道:「王爺的笑容略顯猙獰,下官懇請王爺笑得真誠一點……」

朱宸濠再也忍不住了,騰地站起身,一伸手揪住崔傑的前襟,勃然怒道:「本王把你埋進墳里。你給本王笑一個真誠的瞧瞧!不畫了!本王要進宮面見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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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順領人與寧王侍衛大打出手的消息,半個時辰後便傳遍了京師。

大大小小的京師官員驚疑那個錦衣衛千戶吃了豹子膽的同時,不少言官御史已在府中奮筆疾書,參劾錦衣衛御下不嚴,衝撞藩王,也有言官站在錦衣衛的立場上,言稱惡藩指使侍衛尋釁在先。如今先帝喪儀已畢,藩王卻仍賴在京師遲遲不回封地,其居心不可不謂叵測……正的反的。黑的白的,皆喧囂塵上,朝堂眼看又是一場亂鬨哄的罵戰。

…………

…………

百餘侍衛被上門復仇的錦衣衛打得落花流水。這口惡氣還沒緩過勁兒,宮裡又有畫師上門給他畫一幅無比晦氣的像,朱宸濠隱隱有一種落入別人算計的感覺,這些算計雖然對他產生不了實質性的傷害,卻也足夠能令他噁心得三天吃不下飯了。

怒氣沖沖的朱宸濠進了承天門,鐵青著臉往宮裡走,午門前被大漢將軍攔下,出示了腰牌和藩王印寶後,大漢將軍匆匆入宮稟報,等了大約兩柱香時辰。宮裡有宦官傳來旨意,陛下宣寧王覲見。

朱宸濠沉默地跟著領路的宦官不急不徐地朝乾清宮走去,心中已打定了主意,見了朱厚照後一定要狠狠參劾秦堪,指使手下毆打藩王侍衛。聖天子面前進獻讒言,咬死這兩條,憑著朱厚照對他多年的尊重,就不信不能把秦堪那身官皮扒了。

進了午門狹長昏暗了城樓甬道,朱宸濠還在心中準備著面君的措辭時,冷不防甬道深處傳來一聲不大不小的咳嗽。嚇得寧王身子猛地往後一跳,驚恐莫名地注視著甬道另一頭一道修長的身影。

「什麼人在禁宮裝神弄鬼?給本王滾出來!」朱宸濠怒極大喝道。

甬道盡頭的身影緩緩走來,閒庭信步般踱到朱宸濠身前,朱宸濠眼皮又開始跳個不停,眼前這張熟悉的臉分外可憎。

「王爺傷風而來,敗俗而去,匆匆入宮必是為了告下官的狀,對否?」秦堪笑眯眯地朝朱宸濠拱了拱手。

朱宸濠眯起了眼睛:「所以你便早早在午門等著本王?」

「王爺誤會了,下官很忙的,哪有時間做這等無聊之事?下官剛剛從宮裡出來,恰好在這午門甬道內與王爺來了一出『喜相逢』,如此妙不可言的緣分,可見王爺前世一定欠下官不少錢……」

朱宸濠冷笑道:「既然與你遇上,本王倒想請你和我一起進宮面聖,秦堪,你欺人太甚,指使手下毆打本王侍衛,還在陛下面前進讒言尋本王的晦氣,有膽和我一起在陛下面前將是非曲直論個清楚嗎?」

秦堪笑道:「不必了吧,下官很忙的……而且下官剛從乾清宮出來,關於錦衣衛毆打藩王侍衛一事,下官也已在陛下面前請過罪了,陛下很生氣,下官已得到了應有的懲罰,非常嚴厲,而且慘無人道……」

朱宸濠眉梢一動:「什麼懲罰?」

「……陪陛下觀看神機營操練,順便再陪陛下打幾隻獐子,很慘的。」

朱宸濠聞言差點沒背過氣去,攥緊了拳頭怒道:「這就是你說的慘無人道?」

秦堪正色道:「獐子沒招誰沒惹誰,卻活活被我等獵殺,還不夠慘無人道嗎?」

朱宸濠:「…………」

這傢伙的思維真是高深莫測,無跡可尋啊,將來舉兵反了,若此人為敵方將領,不知辛苦經營謀劃十餘年的大業會是怎樣的下場……

朱宸濠心中忽然一緊,眼中殺機迸現。

殺機一閃而逝,朱宸濠面色恢復了平靜。

秦堪的這幾句話有真有假,撲朔迷離,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在小皇帝面前請罪這句話多半是真的,朱宸濠自己想想都覺得這是一招妙棋,屬下們正在驛館裡痛揍他的侍衛的同時,秦堪則跪在小皇帝面前一臉悔恨的請罪,小皇帝與他的交情天下皆知,怎會因為這小小事情加罪?

於是打也打了,氣也出了,該承擔的責任被小皇帝輕輕一揮手揭過去了,這招先發制人用得妙,朱宸濠若此時再向小皇帝告狀,十有八九自討沒趣兒,碰個軟釘子。

想清楚了這些,朱宸濠強自忍住心頭那股子越來越旺盛的邪火,仰天哈哈笑了兩聲:「自古英雄出少年,本王今日方才徹底明白了這句話……」

頓了頓,朱宸濠的臉色漸漸變得陰森怨毒,冷冷地盯著秦堪道:「不過還有一句老話叫『天妒英才』,翻翻史書,少年英雄能活得長命的可不多。」

秦堪摸了摸鼻子,也不生氣,只是喃喃嘆了口氣道:「跟這種人說話真的要眨眼間原諒他一百次才能繼續和他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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