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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柳,其實我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窮困……」秦堪艱難地開口,不想再隱瞞了,桌上的小銀錠和散碎銀子很刺眼,他絕不能用她所有的積蓄去買書,考那莫名其妙的院試。

金柳楞了一下:「你也有積蓄麼?有積蓄留著,以後要花錢的地方多著呢。」

秦堪苦笑道:「我的功名後來恢復了,被先帝親自下旨恢復的……」

金柳愕然睜大了眼睛:「先帝下旨,恢復你的功名?」

她的眼裡寫滿了不信,這確實是一件不容易令人取信的事,誰會相信大明的皇帝那麼無聊,下旨關心一個秀才的功名?那麼多的國事政務,哪一件不比秀才功名重要?皇帝有那個空閒麼?

秦堪笑容越來越苦:「這就是我想跟你坦白的,我的身份除了秀才之外,還做了官兒,官封錦衣衛同知,除了指揮使牟斌,錦衣衛里我算第二號人物,總之……官很大,因為當今皇帝陛下將我當作最好的朋友……」

「丁千戶……」

「丁千戶其實是我的手下,你若不信,我可叫他來與你說個明白……」

秦堪扭頭叫了幾聲丁順,不叫回應,該死的貌似沒在家,千戶所當差去了,關鍵時候給他掉鏈子。

金柳俏臉有些冷了,看著秦堪的目光很失望。

沉默許久,金柳語氣清冷道:「秦堪,還記得我剛認識你時,那一天你被你的同窗們硬拉來顰翠館。你那時高中紹興院試案首不久,卻也懂得內斂光華,你的性子偏弱,卻有一腔報效家國的熱情,同窗們聊風花雪月你在一旁沉默不語,但一說起國事朝堂,你便眉宇飛揚。你立志金榜題名,將來為官一任,仕途順則平天下。仕途不順則為天子守牧一方,青春作賦,皓首窮經。那時的你,何等意氣風發,可是你現在呢?」

秦堪不由愕然:「我現在怎樣了?」

「好高騖遠,眼高手低,屈身為仆並不丟人,窮困潦倒亦有清貧之樂,這些身外的東西我從未在意過,可你不踏實讀書備考,卻說著什麼錦衣衛同知,皇帝的朋友之類的胡言亂語。秦堪,你被革了功名實被我所累,我一直心懷愧疚,所以無論你此生是何身份,我對你都會不離不棄。但是男兒志懷天下,你能不能振作一點,踏實一點,別讓我對你失望?秦堪,算我求你了。」

金柳說完眼淚撲簌而落,垂頭抽泣不已。

秦堪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卻無能為力,無從說起。

先入為主的印象,殺傷力是非常巨大的,當金柳第一眼看到秦堪那身小廝衣裳的時候,便已將他的身份永遠定格了。

此刻的金柳傷心不能自已,有心再解釋,又怕她愈發失望悲傷,秦堪終究抿住了嘴唇。

罷了,有機會再給她一個無法置疑的解釋吧,那時只消穿上官服,帶幾十個隨從侍衛往她面前一站,不由得她不信……男人不能讓女人傷心,所以秦堪只好很聽話的買了幾本書,伏首案前按金柳所希望的那樣,讀書準備考功名。金柳見秦堪奮發讀書的背影,不由破涕為笑,剛才的小小失望頓時拋到九霄雲外,沒過多久,她甚至在屋外一邊洗衣一邊哼起了歡快的曲子。

單純的小女人,有著很單純的小理想,不貪心,人生長樂未央。

讀書是很煎熬的活計,秦堪坐在案前不到半柱香時辰便昏昏欲睡,太折磨人了。

一名校尉悄悄進了丁府,趁金柳沒注意,悄悄告訴正在書案前打瞌睡的秦堪,陛下召見,速速入宮。

大約丁順已跟千戶所的屬下們通過氣,所以校尉來丁府找秦大人都很低調,刻意不讓金柳發現他的身份。

秦堪找了個藉口出門,千戶所里換上鬥牛錦袍後匆匆入了宮……踏進乾清宮,秦堪剛準備躬身行禮,卻被朱厚照一身打扮驚呆了。

仍舊一身青衣青帽,大戶人家小廝打扮,不同的是,這回連劉瑾,谷大用,張永,馬永成等八虎也全部換上了青衣青帽,如同眾星拱月一般簇擁著眉目俊俏的朱厚照,大家互相看一眼,便嘻嘻哈哈樂不可支。

這小昏君又想出什麼么蛾子啊?

秦堪滿腔無奈,拱了拱手,道:「陛下這身打扮……您還想去瞧皇后麼?」

朱厚照笑臉一僵,不悅道:「別提那個女人,我跟禮部王尚書說了,說我不想娶夏家的女兒,要王尚書再給我尋摸一個皇后,他若沒空我可以自己去找,到時讓禮部草擬一份封后詔書便是……」

秦堪大吃一驚,神情已有些呆滯:「不……不想娶了?」

一國之君悔婚,在他嘴裡說得跟吃大白菜那麼簡單,這傢伙是不是腦子裡缺根筋呀?

「王瓊尚書什麼反應?他沒有一頭撞死在你面前嗎?」

朱厚照渾不在意道:「我沒管他什麼反應,說完便讓他走了,……你不提我還忘了,當時我說了這事兒以後,王瓊兩眼瞪得比鈴鐺還大,半晌沒出聲兒,我還以為他被茶水燙到了呢……」

秦堪……好吧,缺心眼兒的正德皇帝根本沒給人家一頭撞死的機會……

秦堪心頭徒然有些沉重,皇帝召見禮部尚書公然悔婚,在朝堂里將掀起多大的風浪啊。

朱厚照卻渾然不覺自己乾了一件多麼驚世駭俗的事,在他單純的心思里。成親娶老婆是自己的事,除了父母長輩,那些大臣們沒資格干涉,你們一個個七老八十了還爭著納小妾,皇帝不也從來沒幹涉過嗎?所以我娶誰為妻你們也沒資格干涉我,這樣才算公平。

朱厚照似乎根本沒把這事看得多嚴重,他只是給王瓊下了個通知而已。

此刻他的注意力在秦堪身上。

「聽說你找了一房如夫人?」朱厚照有些賊兮兮的朝秦堪擠眉弄眼。

秦堪又一楞:「陛下如何得知?」

「哈哈。劉瑾這老奴告訴我的,底下有宦官說無意中看見你昨日穿著小廝衣裳在京師街頭大搖大擺,覺得好奇於是打聽了一下。哈,沒想到你這傢伙竟如此風流,不聲不響地找了房妾室。還玩起了扮豬吃老虎的戲碼……」

秦堪一驚,不動聲色地朝劉瑾瞥了一眼,劉瑾仍舊堆著滿臉笑容,表情非常自然。

白痴都知道,宦官瞧見自己必非「無意中」,世上沒那麼多無意的事,劉瑾注意自己的一舉一動,是將自己當成了假想敵了麼?

秦堪從容一笑,道:「臣不敢隱瞞,確實找了一位心愛的女人。」

朱厚照一聽樂壞了。猛地一拍大腿:「早該找野食了,真不明白你為何娶了家中那隻兇殘的母大蟲,秦堪,早日將如夫人娶進門,你正室夫人不是三品誥命麼?將來我給你的如夫人封個二品誥命。哈哈,誰教她當初把我那一頓痛揍,這回我要氣死她……」

秦堪呆然不動,怔怔看著喜不自勝的朱厚照。

這小心眼兒的傢伙,還記著當初的一揍之仇呢。

活了兩輩子,秦堪卻不得不承認。想跟上朱厚照那時常冒出來的稀奇古怪的想法,真的很吃力。

朱厚照指了指自己和劉瑾谷大用身上穿著的小廝衣服,笑道:「叫你進宮就是為了這個事,裝成小廝家丁騙人這麼好玩的事,怎能少了咱們的份呢?快點帶我們出宮,咱們去拜訪嫂子,嗯,我不是皇帝,你也不是同知,咱們都是大戶人家的小廝……」

秦堪苦笑道:「陛下為何從沒拜訪過我家的正室夫人?」

朱厚照脫口而出:「莫開玩笑,要我去拜訪那麼殘暴的鎮宅神獸,你是何居心……文華殿內,數位朝中大臣和司禮監幾位大太監再次齊聚一堂。

三位大學士和司禮監的蕭敬,王岳等人各自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品著茶水。

禮部尚書王瓊氣憤難抑,喘著粗氣數落著朱厚照的斑斑劣跡。

「實在太過分了!陛下與夏儒之女的婚事,早在弘治十五年便已定下,今日陛下竟說不想娶夏家的女兒,傳揚出去我大明天家和朝廷豈不成了天下人的笑柄?私自悔婚在民間都是罪大惡極,大壞名聲之舉,更何況堂堂天子?說不娶便不娶,皇帝便能為所欲為了麼?如此亂我祖宗成法,簡直,簡直是……」

王瓊生生止住即將脫口而出的惡語,公然辱罵天子終非為臣之道,王瓊只好強自忍了下來,抄起桌几上的茶盞兒,狠狠地灌了一口。

王瓊不敢罵,有人卻敢罵。

「簡直是混帳透頂!」

說話的人是東閣大學士謝遷。

謝遷的身份不一樣,除了內閣大學士,他還官封少傅,弘治帝年少時他便是東宮春坊講官,朱厚照當太子時的學業也是由謝遷負責教授,可謂兩代帝師,別人罵不得皇帝,他卻有資格罵。

謝遷使勁一拍桌子,氣得渾身直顫:「身為當今天子,竟敢私毀婚約,簡直不仁不孝!老夫拼了這大學士不當,也要罵他個狗血淋頭!諸公誰願與往?」

劉健,李東陽和王瓊面露怒氣緊跟著站起身,司禮監的蕭敬剛想站起來,卻不知想起了什麼,屁股剛離座,又緩緩坐了回去,面無表情地端起茶盞兒,慢慢啜了一口茶水。

王岳見幾位大學士和禮部尚書怒不可遏,渾濁的老眼精光一閃,忽然慢悠悠地笑了一聲。

謝遷等人的目光同時盯著王岳。

王岳笑道:「諸公皆朝中砥柱,萬不可衝動行事。」

謝遷冷冷道:「王公公何出此言?」

王岳不經意地朝蕭敬瞥了一眼,見蕭敬面無表情闔目養神,仿似睡著了一般,王岳心中一定,笑道:「陛下年少,卻非少不經事之人,各位想想,當初陛下還是太子時,深夜入御膳房給先帝熬煮羹湯,此等孝行贏得滿朝喝彩讚頌,如今先帝剛剛仙去不久,若非佞臣從中挑撥唆使,陛下怎會做出私毀先帝定下的婚約這等不孝之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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