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瑾和馬永成都很尷尬。

劉公公近來風風火火的查帳揪貪官,忙著抄家。當然,大明如今的規矩略有改變,抄家之後沒收的財產不再充歸國庫,而是充歸劉府庫房。

進項太多,日進斗金的劉公公竟忘了當初內庫曾經送過他五十萬兩銀子。

五十萬兩當然不是小數目,然而跟朱厚照要修建的豹房工程款比起來,實在還差很遠,況且以劉瑾那種貔貅性格,吃進肚裡的東西怎麼可能會吐出來?

於是劉瑾理所當然將自己這個最大的蛀蟲無視,惡狠狠地道:「別人呢?別人貪了多少?查!狠狠的查!」

馬永成愈發尷尬,漲紅了臉道:「不瞞劉公,我自己……拿了二十萬兩。」

劉瑾白眉一豎,正要發火,轉念一想,這傢伙和自己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呀。

悻悻哼了一聲,劉瑾道:「還有呢?」

「還有谷大用十萬兩,丘聚五萬兩,羅祥高鳳五萬兩……」不愧是內庫管家,馬永成對貪污帳目如數家珍。

總而言之,兩月前充入內庫的二百萬兩礦稅銀子,除了用於正途的數十萬兩,剩下的就這樣被七虎瓜分完了。

之所以說「七虎」,是因為裡面少了張永。

倒不是張永高風亮節,只因劉公公與他不對付,二人深結仇怨,另外六虎都是有眼力的人,劉公公如今權勢熏天。誰也不敢和張永走得太近,怕被劉瑾忌恨,貪污銀子這麼有快感的事情,自然也將張永排除在外了。

劉瑾越聽老臉越綠,馬永成念出這一串的人名,他誰也辦不了,因為包括他在內的七隻螞蚱,全拴在一根繩上。

拴七隻螞蚱……

多麼逆天的繩子啊。

都是東宮裡出來的老人,大家如今在宮裡各居高位,陛下與他們的情分頗深。而且宮裡錯綜複雜的利益關係像一個個圓圈。互相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交集,劉瑾縱然是內宮第一人,卻也不敢犯眾怒。

「你們這些混帳,陛下欲建豹房。難道……難道雜家去跟陛下說。內庫沒銀子了。因為全被你們貪了?」劉瑾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不是『你們』,是『咱們』……」馬永成急忙糾正,大是大非的問題上。馬公公還是很能堅持立場的。

劉瑾狠狠瞪了他一眼。

重重嘆氣,劉瑾道:「銀子進了你們的肚裡,怕是掏不出來了,如今之計,唯有……加賦!」

司禮監外忽然傳來一道沉穩的聲音:「劉公,萬不可加賦,早晚生大禍!」

二人愕然扭頭,卻見張彩急步走進來。

「劉公,縱然再艱難,亦不可向天下加賦,若激起民變兵反,對劉公而言必是一樁大禍,那時陛下都保不住你了。」張彩懇切說道。

劉瑾倒是從善如流,見張彩說得如此嚴重,立馬便打消了加賦的主意。

「那你說怎麼辦?陛下欲建豹房,內庫卻早空了,一百多萬兩銀子對不上數,這事若被捅出去,雜家……」

張彩煩惱地撓撓頭,他也沒轍,畢竟他只是劉公公的謀士,謀士不是財神。

司禮監內氣氛陷入低迷,三人長吁短嘆許久,劉瑾側頭看向張彩,問道:「你來有事嗎?」

張彩如夢初醒,掏出一張名帖遞去,道:「劉公,山陰侯秦堪邀劉公赴宴。」

劉瑾一呆,接著勃然大怒:「還來!這孽畜上回設計害得雜家還不夠嗎?這回他想弄多少個青樓女子來羞辱雜家?」

張彩忙道:「不會的,秦堪派來的人說了,這回保證吃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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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侯爺破天荒邀請劉瑾,劉瑾無論如何也要去一趟。

如今朝政盡握於劉瑾一人之手,可並不代表劉瑾可以站在巔峰高呼天下無敵,英雄寂寞了,因為這世上還有一個他深深忌憚的敵人。

最忌憚的敵人請他赴宴,劉公公不能不去,否則輸人又輸陣了。

夜幕降臨,京師仁壽坊一家名叫「富貴樓」的酒樓大門高高掛上了燈籠,五城兵馬司的軍士早早將附近清了場,兩排驍勇侍衛大門前按刀而立,威風凜凜令人生畏。

今晚錦衣衛指揮使秦侯爺宴請大明司禮監掌印劉公公,兩位都是威名赫赫頂了天的大人物,安全工作自是重中之重。

酒樓已被秦侯爺包下,樓下空蕩蕩不見一人。

一身黑色儒衫的秦堪坐在樓上的雅間裡,慢悠悠地品著酒,雅間裡,一名不知從哪個青樓請來的名妓懷抱琵琶,錚錚之音仿若大珠小珠落玉盤,柔和處又如春雨江南綿若無骨,名妓的一雙美眸卻死死盯著離她不遠處獨酌小飲的秦堪,眼中的愛慕之色連瞎子都看得清楚。

年輕英俊,官高爵顯,有才名,有官聲,這樣的風流人物哪個名妓不喜歡?名妓使出了渾身解數,不僅將學到的琵琶藝技發揮到極致,一雙勾魂的大眼也毫不避諱地直視著秦堪,眼中露出極為勾魂的嫵媚之色。

可恨的是,這位年輕的侯爺仿佛是個瞎子,不僅沒拿正眼瞧過她,而且還將目光投向窗外,似乎窗外那一團漆黑的夜景也比她這個名滿青樓的名妓要好看一百倍。

名妓只能暗暗氣苦,卻不敢抱怨半句。

未多時,一乘華麗官轎在酒樓前停下,劉瑾穿著暗黃色蟒袍,一派氣定神閒地走出轎子。

踏進雅間,劉瑾一眼便見到裡面獨酌的秦堪,剛堆起幾分笑容,卻見雅間裡還有一名彈琵琶的女子,劉瑾笑容一滯,接著露出驚恐之色。

秦堪哈哈一笑,揮手令名妓退下。

自從上回秦堪下套,劉瑾被四名青樓女子調戲過後,劉公公便患上了女人恐懼症,至今未愈。

女子退出雅間後,劉瑾的臉色這才恢復如常。

「劉公公。」

「秦侯爺。」

二人互相拱手為禮,接著哈哈大笑,狀似親密無間。

自秦堪從遼東回京,他和劉瑾卻很少見面,二人之間不對付早已滿朝皆知,彼此實在提不多大的興趣見對方。

二人落座,秦堪主動給劉瑾斟滿了一杯酒,然後端杯朝劉瑾一舉。

劉瑾也端杯,皮笑肉不笑道:「侯爺先請。」

秦堪知道,這絕對不是劉瑾跟他客氣,而是怕他在酒里下毒。吃多很多次虧的劉公公面對秦堪時有著十二萬分的警惕。

小人!

秦堪二話不說仰頭飲盡,朝他一亮杯底,劉瑾這才開心地把自己杯里的酒喝了。

「侯爺,你上回可坑得雜家夠苦啊。」劉瑾愴然長嘆。

秦堪愕然:「劉公公何出此言?」

劉瑾重重哼道:「明人不說暗話,侯爺還裝什麼糊塗?量產那個狗屁佛朗機炮,把劉大夏那老匹夫趕出朝堂,這兩件事都是你想乾的,結果你給雜家下了套兒,雜家上了你的惡當,兩件事雜家幫你辦了,最後得好處的是你,背惡名的卻是我……」

秦堪嘆氣道:「劉公公身邊是不是出了小人?這根本是無稽之言,從頭到尾我都沒有露過面,站得遠遠的,無限敬仰地看著劉公公呼風喚雨大殺四方,無緣無故的,劉公公怎怪到我頭上了?」

劉瑾冷笑:「這麼說來,兩件事與你無關?外面傳言全是胡說八道?」

秦堪正色道:「純粹放屁,劉公公不可輕信外人挑撥,而令親者痛仇者快啊。」

與秦堪說話有一個很神奇的效果,說不上兩句便會勃然大怒,偏偏還發作不得,大部分只能回家撓牆皮。

劉瑾忍住心頭怒意,嘿嘿冷笑兩聲,事情反正已過去,他也懶得再提了。

「說到坑人,我倒是聽說劉公公好像坑過我啊……」秦堪慢吞吞道。

這回換劉瑾愕然了:「侯爺何出此言?」

秦堪冷笑道:「據錦衣衛密報,攛掇陛下派我去遼東送死的,正是劉公公……」

劉瑾大怒:「這是哪個王八蛋造謠害雜家呢?雜家做人向來堂堂正正,怎會做出如此奸惡之事?」

秦堪饒有興致地盯著他,笑道:「如此說來,此事與劉公公無關?是下面的人胡說八道?」

劉瑾正色道:「當然無關,咱們都是東宮出來的近臣,朝堂上正該抱成團兒一致對外,雜家怎會害你?侯爺不可輕信小人謠言,而令親者痛仇者快啊……」

秦堪嘆氣,這個沒文化的,連台詞都不改……

於是二人再次舉杯,皮笑肉不笑地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都是威名赫赫的大人物,都是有能力在朝堂呼風喚雨的權臣,都是同樣的沒節操,做過的惡事打死也不承認……

這樣兩個人湊在一起,對彼此都是種煎熬。

劉瑾的耐心顯然沒有秦堪好,二人對飲幾杯後,劉瑾直奔主題。

「不知侯爺今日宴請雜家,所為何事?」

秦堪笑道:「劉公公,最近……可缺銀子?」

這句話又引起了劉瑾深深的警惕,看著滿桌山珍海味,劉瑾忍著怒氣道:「這頓飯該不會是雜家出銀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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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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