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廟是皇宮裡最神聖最莊嚴的所在,因為裡面供奉著大明代先帝祖宗,皇帝的祖宗自然是世上最高等級的存在,太廟前包括皇帝在內都得乖乖跪下,老老實實磕頭。

歷代皇帝對太廟是又敬又畏的,而且很多有雄心的皇帝也將太廟當成他們炫耀功績的地方,每年一次的告祭大典不算,國家若有重大事情,比如多年的宿敵被打敗了,國家的版圖擴張了,歷代先帝沒能完成的事情在現任皇帝手裡完成了等等,這些都是炫耀太廟的好機會,自大一點的皇帝不止炫耀太廟,乾脆連泰山封禪之類的事情也乾了,反正天大地大他最大,也不怕別人當面罵他不要臉。

從古至今,皇帝去太廟都是炫耀自己功績的,絕少有皇帝因為自己犯的某件過錯而去太廟請罪,這無疑是一件大損皇威的事情,皇帝犯了過錯頂多下個罪己詔書,但凡精神正常一點的皇帝都不會選擇去太廟請罪的,這種事一旦乾了,一頂「不肖子孫」的帽子怕是一生也摘不掉了。

朱厚照不一樣,他不在乎頭上戴著什麼帽子,他只想狠狠整治一下滿朝文武大臣。

御駕移步太廟,大臣們不甘不願緊隨其後,他們忽然發覺上了小皇帝的當,今日這道關口與其說是皇帝請罪,還不如說是皇帝懲罰大臣。

齋戒十日……會活活餓死的啊!

按朝儀,皇帝赴太廟不管是炫耀還是告祭,是必須動用大儀仗的,前面必須四頭大象引路,後面跟著虎豹若干,再然後便是錦衣親軍開道,宮女太監各執香爐香盒玉如意等象徵皇室的尊貴用物緊隨其後,最後才是皇帝的玉輦。

太廟前也必須由禮部尚書代皇帝念頌祭文,道錄司的僧道之流也不能免總之,程序非常繁瑣複雜。

然而今日朱厚照領著大臣們赴太廟,一應程序全免,眾人前方只有數百錦衣親軍開道皇帝和大臣們各自穿著尋常的朝服走在後面,一行人走得不快不慢,隊伍靜悄悄的,透出幾分心虛的味道,也不知是皇帝心虛還是大臣心虛,總之,各有所虛。

太廟靜靜地佇立在宮內午門廣場一側左右兩邊分別是太廟和太社稷。

眾人到太廟後,禮部尚書張升嘴唇蠕動,想說點什麼,剛上前一步,卻被朱厚照揮手擋了回去。

轉過身,朱厚照站在太廟的白漢玉石台階前,緩緩掃視群臣,目光威嚴莊重頗具幾分帝王之氣。

「眾卿,天下既是君臣共治的天下,那麼治理天下的過程里出了差錯也當由我們君臣共同擔當,眾卿以為如何?」

大臣們面面相覷,然後頹然齊聲道:「陛下所言甚是。」

「君臣共治」這四個字,在朝堂里被皇帝和大臣們當口號似的念叨了許多年。

此刻他們才發覺,這四個字不是嘴上說說那麼簡單,是要付出代價的。

朱厚照的意思很清楚,榮耀大家一起享,黑鍋大家一起背,誰也別想摘出去。

「如此,諸卿便與朕一起進太廟吧。」朱厚照笑道。

大臣們終於開始有些恐慌了。

這昏君玩真的?齋戒十日這十日內只飲清水,不沾一米一黍,會死人的!

大學士李東陽忍不住了,他此刻已非常明白,所謂君臣太廟請罪,其實便是朱厚照對大臣們凌厲的反擊今日老太后大壽,文官們的表現委實令這位年輕的皇帝氣到了,卻也不知哪個缺德的傢伙給他出了這麼一個陰損主意……

秦堪!

不用證據了,必然是這廝!

心中苦笑不已,李東陽還是不得不站出來。能混到京官四品以上,哪個不是年紀老邁身衰體弱之人?這些老臣可禁不住齋戒十日這般折騰呀。

與內閣楊廷和對視一眼,李東陽走出班,拱手稟道:「陛下,請罪太廟一事,或可商榷……」

幾名死到臨頭猶不自知的官員一臉不快,剛欲張嘴反對,人群第一排的楊廷和忽然回頭,惡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才將這群不知死活的傢伙瞪了回去。

朱厚照大喇喇一揮手:「不必商榷了,有錯就要認,今日慈寧宮老太后壽典里,各位愛卿不就是這麼教朕的嗎?朕決定納眾卿之諫,你們應該高興才是。」

拂了拂衣袖,朱厚照背對著大臣時嘴角的笑容已漸漸變冷,也不理會後面大臣們是何等表情,逕自當先舉步登上石階,一步一步朝太廟內走去。

李東陽和楊廷和互視一眼,二人苦笑不已。

今日這些文官們事情做得太絕了,已激起了陛下的殺心,十日裡,縱然餓斃幾個大臣,恐怕也沒有理由指責陛下任何不是。因為這是敬天地法祖,天地法祖最大,死也白死。

太廟於永樂十八年所建,占地二百餘畝,南北長余百餘丈,東西寬約百丈,由前,中,後三大殿構成,殿內主要梁棟皆由沉香木和金絲楠木所構,東西兩側有配殿十五間,其中東側配殿主要供奉大明曆代皇帝宗室牌位和畫像,西殿則是所有大明文臣武將一生最榮耀的地方,囡為那裡供奉著所有對大明有功的異姓臣子。

古來對社稷有大功的臣子,皇帝頒下賞賜擢升詔書或者封爵,若功勞實在太大,聖旨里一般還會提一句「配享太廟」,所謂「配享太廟」就是這個意思,臣子死後以郡王之禮厚葬,其畫像牌位和一生為社稷做出的功績,都會供奉進太廟受享香火,實是為人臣者一生最大的榮耀,地位幾近等同於唐朝的「凌煙閣功臣」。

―最實際的好處就是,朝廷絕不會向功臣的後人要墓地管理費,逢年過節拜祭的香火錢也免費。

最實際的壞處也不是沒有,若到朝代末年,反軍攻占京師,第一個燒的也是太廟。實在是榮耀越大,風險越大,配享太廟者不可不細細思量權衡。

當然,今日進殿的大臣們絕對感受不到絲毫「榮耀」,他們反而一身陣陣發冷。

君臣走進太廟後往東一轉,君臣皆進了供奉歷代皇帝牌位的東殿,殿內早早準備了上百個蒲團,朱厚照的蒲團上罩著明黃軟緞,離大臣們的蒲團有一段距離。

祖宗面前請罪這麼沒面子的事,所謂的祭文和繁瑣的程序自然全部免去,禮部尚書張升也沒了用武之地。

朱厚照進門便在明黃軟緞上跪拜下去,面對著歷代皇帝宗室的牌位,忽然放聲哭道:「大明曆代列祖列宗,不肖子孫厚照於英靈前祭拜請罪,求列祖列宗寬恕厚照……」

朱厚照一跪一哭,不情不願的大臣們自然不敢再有絲毫猶豫,紛紛跟在後面跪拜下來。

太廟的殿門砰的一聲,從外面重重關上。

所有人心頭一驚,接著認命地嘆口氣,老老實實跪在蒲團上,開始向列祖列宗請罪。

秦堪和劉瑾跪在朱厚照身後不遠處,神情畢恭畢敬。

朱厚照乾嚎了幾嗓子,見大臣們都已跪下,於是微微扭頭,用幾不可聞的細微聲音道:「喂,劉瑾,都進來了嗎?」

劉瑾急忙道:「一個都沒跑,全在呢,殿門也已關上。」

朱厚照忽然咬牙切齒輕聲道:「這些狗官,讓他們知道朕的手段,餓死幾個算幾個!」

秦堪輕笑道:「聖君殺人不見血,陛下威武。」

朱厚照得意笑了兩聲,忽然又惴惴不安道:「齋戒歸齋戒,不會連朕也餓上吧?劉瑾你這老狗都安排妥當了嗎?」

劉瑾諂笑道:「陛下放心,雖說是齋戒,每日清水不可少,御膳房的宦官每日要來送清水呢,羅祥早已安排好了,清水肉食麵餅,咱們仨呀,一樣也不會少,反正咱們背對著大臣,誰也不知道咱們在吃東西。」

朱厚照喜道:「那就沒問題了,朕就當在太廟坐十天的禪便是,朕幼時倒也跟和尚學過幾日佛道,經文和手印都會一點,在這裡坐十天也不枯燥……」

秦堪忙道:「陛下,有些大臣並不算壞,可不能一桿子全打翻呀,比如李東陽,楊廷和,還有臣的岳父左都御史杜宏等等,別把他們餓出個好歹來・・・・・・」

朱厚照頓時犯了愁,接著靈機一動,道:「你每日在懷裡揣點吃食,不露痕跡跪到他們旁邊,悄悄遞給他們吃便是。」

「陛下……這到底是請罪還是野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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