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秦堪的話,李東陽不願相信,但他不得不相信。

劉瑾能獨霸朝堂,幾以「立皇帝」自詡,手握天下人的生殺予奪大權,朝臣言官不論參劾多少次,不論拿出多少證據欲扳倒他,皆以失敗告終,一個太監在朝堂四面皆敵的環境里仍然堅挺屹立不倒,甚至殺出一條血路後廣植羽翼,半數朝臣成為其黨羽……劉瑾唯一能倚仗的,便是朱厚照充分徹底的信任,這種信任大到什麼程度?朱厚照幾乎等於請劉瑾暫時幫他當這個皇帝,而他則躲在深宮裡專門負責吃喝玩樂……

秦堪他們現在要做的,可以說是扳倒一個權勢滔天的太監,也可以說是要扳倒一個大權獨攬的皇帝亦不為過。

李東陽仿佛今日才漸漸了解了朱厚照和劉瑾,老謀深算的他不由為自己剛才在朱厚照面前拐彎抹角提起檄文的事而感到有些懊惱。

「何時給劉瑾最後一擊?」李東陽問道。

秦堪想了想,道:「平定安化王叛亂之日,便是劉瑾伏誅之時。」

「既然陛下已恕了劉瑾兩件命案和陷害你之事,將來僅僅一道叛賊檄文恐怕扳不倒他吧?」李東陽盯著秦堪,眼中閃爍著精光。

秦堪似乎沒聽出李東陽的詢問之意,只是點頭:「對,一道檄文確實扳不倒劉瑾,所以檄文只能算是開胃菜……」

「後面的大餐呢?」李東陽頗有些迫不及待。

秦堪目注李東陽,忽然道:「老大人曾經對京師燕來樓的名妓沉香姑娘情有獨鍾。甚至一度動過將其納為妾室的念頭,但後來那位沉香姑娘莫名其妙離開了京師,老大人可知為何?」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令李東陽呆怔許久,接著怒不可遏:「你……你們錦衣衛整天無事可做,閒到這般地步了嗎?老夫明日便發動廷議,請裁錦衣衛冗員,叫你沒事探聽老夫私隱!」

秦堪嘆道:「老大人誤會了,這事兒不是我乾的,只因老大人在府里睡覺時有說夢話的習慣。有一晚您老做的夢可能有點傷風敗俗。無意識中說了幾句夢話,恰好被您的老妻聽見,所以那位沉香姑娘……」

話沒說完,秦堪朝李東陽投去一記同情的眼神。

李東陽驚愕地張大了嘴。臉色時紅時青。變幻不定。

秦堪嘆道:「男人不僅要管好自己的褲襠。也要管好自己的嘴才是,否則煮熟的鴨子都會飛的……所以,老大人。我若將誅除劉瑾的後招告訴你,你敢向天發誓,你做夢都不會泄露出去麼?你敢發誓我就敢說。」

李東陽被堵得老臉通紅,許久之後,憤怒地狠狠一甩袍袖:「老夫沒興趣!」

說完李東陽轉身就走。

秦堪看著李東陽的背影,揉著鼻子苦笑道:「六十歲的老頭兒,竟欲納十八歲的名妓為妾,李東陽說這種不要臉的夢話時,老妻竟沒當場閹了他,足可見李老夫人賢良淑德,宜室宜家之極……」

…………

…………

廷議已有結果,剩下的便是具體的平叛事宜了。

第二日,朱厚照降下中旨,司禮監和內閣用印,一致定下了平定安化王叛亂的基調。

戶部忙著調撥糧草,兵部忙著聚集將士,禮部忙著製造輿論,工部忙著徵調民夫……朝廷六部一片繁忙的同時,翰林院一篇華麗錦繡的討逆檄文新鮮出爐,通政使司派出驛卒分赴各地,以最快的速度將這篇檄文傳遍大明南北,一場轟轟烈烈的正統與叛亂之戰正式拉開帷幕。

第三日清晨,平叛總兵官楊一清打點好行裝,與新任監軍張永站在京師朝陽門外,朱厚照攜文武官員百人出城相送,一杯壯行酒,一紙調兵文,承載著朱厚照和滿朝文武的期望,楊一清和張永匆匆上路了。

秦堪也敬了楊一清和張永一杯酒,三人舉杯一口飲盡,眼神無聲地交會著各自皆懂的話語,臉上也同時浮出鄭重莊嚴的表情。

最後三人彼此長長一揖,互道一聲保重。

楊一清和張永的背影漸漸消失,秦堪佇立城門外許久巋然不動,神情浮上一絲疲累,一絲期待。

劉瑾的死期越來越近了,劉瑾死後呢?自己的理想是不是真的暢通無阻了?

一個敵人倒下去,還會有新的敵人站起來,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鬥來鬥去,誰能保證自己永遠都是贏家?

秦堪忽然覺得好累,好想回家。與杜嫣和金柳談談情說說愛,再逗弄逗弄越來越雪白可愛的小秦樂,再將老丈人杜宏請來,一壇老酒,幾碟小菜,翁婿倆對酌小飲,閒情逸緻里說幾句缺德陰損的話,把老丈人氣得撓牆撞頭跳腳抄刀,最後不歡而散,秦侯爺帶著滿足的笑容睡覺,明天又是快樂的一天……

決定了,就這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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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州城外,龍泉寺。

寺內大雄寶殿前的院子裡擺滿了一箱又一箱的聘禮,山門和殿門各處扎著鮮紅的綢緞紅花,一群光頭和尚和一群面目猙獰絕非善類的江湖好漢混雜在一起各自分工忙碌著,場景非常怪異,相同的是,如此喜慶的氣氛里,和尚和江湖好漢們的表情卻是同樣的愁眉苦臉,形如出殯。

和尚們愁眉苦臉是因為寺里即將有一對新人成親拜堂,世俗男女之事竟選在佛寺中舉行,委實褻瀆了佛祖如來,一點也不善哉。

善不善哉也由不得和尚們反對,眾所周知,江湖好漢占住道理時並不反對跟你講道理,一旦沒占住道理,好漢們就不怎麼講這個了,一柄鋼刀架在脖子上,比磨破嘴皮要簡潔方便得多。

江湖好漢們愁的是,他們崇敬愛慕的女頭領唐子禾唐姑娘不知發了什麼瘋,竟然答應跟霸州劉氏兄弟中的弟弟劉宸成親。

這個決定委實令許多一路從天津跟隨過來的老弟兄失望透頂,得知這個決定的一瞬間,大家甚至能清晰聽到一地碎裂的脆響聲,好像有人同時摔碎了一百個官窯瓷瓶。

寺內後院禪房裡,葛老五的表情不喜不悲,靜靜注視著房內對鏡理紅妝的唐子禾。

唐子禾已換上了一身大紅的霞帔,頭頂的金色鳳冠珠簾隨著香肩微晃而清脆撞擊,臉上輕施胭脂,誘人的朱唇上點了一層鳳汁丹蔻,愈發襯映出她的絕色風華。

儘管與唐子禾認識數年,葛老五仍不得不從心底里發出讚嘆。

她太美了,美得像正午的太陽,令人不敢直視,難怪劉氏兄弟各種威逼利誘也要結這門親事,難怪那個姓秦的朝廷大官與她曖昧生情,你征我殺間蕩漾著一股淡淡的兒女私情的旖旎……

一支黛墨眉筆仿若情人的手,細細塗描著唐子禾如遠山輕煙般的柳眉,描繪過後,唐子禾整個人仿佛變了一種味道,以往冷厲淡漠的面容被淡妝遮蓋,秋水般的美眸悄然流轉,一種成熟女人的嫵媚風情令葛老五不由屏住了呼吸。

輕輕擱下眉筆,唐子禾轉身朝葛老五笑道:「我美嗎?」

葛老五抿了抿唇,無聲地點頭。

唐子禾滿意地笑了:「劉宸那個草包貨能娶到我這樣的美人,算不算三生有幸?」

葛老五苦笑:「唐姑娘,劉氏兄弟乃霸州之雄,咱們手裡只有三千人馬,而劉氏兄弟除了跟霸州響馬頭領張茂是拜把以外,他們自己手下也有齊彥名,李隆,李銳等三十四壯士,更何況劉氏兄弟還掛著官府緝盜的協捕頭銜,唐姑娘若欲借成親之機將這些人聚而殺之,是不是……太行險了?」

唐子禾注視著鏡子裡的自己,看著那道連自己都覺得陌生的美艷倩影,唐子禾不知為何,心中忽然泛起一陣輕愁薄怨,垂頭幽幽一聲嘆息。

隨即她抬起頭,美眸中閃過一絲毅然。

「劉氏兄弟沒有你所說的那麼風光,老五,你要記住,咱們手裡的三千人馬是實實在在的,而劉氏兄弟除了三十四個手下以外,根本不值一提,他們被官府招安不到兩年,官府正是對他們小心提防的時候,絕不會坐視二人勢力膨脹,前些日子我派入霸州城裡的探子告訴我,霸州鎮守太監梁洪屢屢向劉氏兄弟索賄,而劉氏兄弟為了滿足梁洪,幾乎已落到家徒四壁之境,想必他們心中早已對朝廷不滿,暗存反志,所以劉宸才要跟我成親,因為他看中了咱們的三千人馬,視其為志在必得之物……」

唐子禾朝鏡中的自己露出一抹微笑,笑容冷厲中帶著一絲輕蔑:「他想要,我便要給,劉氏兄弟當我唐子禾是什麼人?曾經創出天津香堂一片大好基業的白蓮教紅陽女,是這兩個山匪響馬可以任意揉搓拿捏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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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還有一更……確實是感冒了,有點發燒,老賊儘量堅持……(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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