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這個卑賤的平日裡劉瑾連正眼都不願瞧的普通校尉日卻卑躬屈膝地哀求他幫忙,甚至不惜指天畫地發毒誓。

貪慾作祟心動不已的校尉見赫赫大明內相居然在他面前如一條老狗般搖尾乞憐,校尉只覺得一股酣暢之氣遍布全身,一種小人物忽然間駕凌世間巔峰的感覺油然而生,校尉不由哈哈笑了兩聲。

劉瑾站在牢門內,一如在朱厚照面前時一樣垂首躬身,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可謂能屈能伸,不僅不介意校尉張狂的笑聲,反而諂媚地陪著笑,哪怕身上仍時時傳來受刑後鑽心的疼痛,劉瑾的笑容依然那麼的真誠卑微,仿佛自己的命運掌握在校尉手中一般。

財帛動人心,校尉動心了。

「你們太監發的誓我信不過……」雖已動心,校尉還是嘿嘿冷笑:「反正你是將死之人,死便死了,若回過頭你把我賣了,我死得多冤。」

劉瑾正色道:「這位小哥,恕我說話難聽,我以兩百萬兩銀子為代價,就是為了出賣一個錦衣衛校尉,換了是你,你肯出這個代價嗎?」

校尉頓時從剛才志得意滿的情緒出回過神來,想想也是,誰以兩百萬兩銀子為代價出賣他,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說到底,這兩百萬兩是劉瑾的買命錢吶。

沉默著猶豫許久,殿外森嚴的廠衛人馬來回巡梭,不時有人探進頭來看一眼裡面的狀況,見劉瑾仍在牢中,手裡裝模作樣拿著一個饅頭,似乎正在用食的樣子,探進來的頭又很快縮回去。

終於,校尉一咬牙:「若只是要我去向馬總管帶句話,這個忙我幫了!你的銀子埋在哪裡?告訴我。」

劉瑾笑道:「這位小哥恕罪,不是我不相信你,就像民間做買賣一樣凡事講究個一手錢一手貨,等你給馬總管傳完話,請馬總管留個印璽為證,我再把藏銀之所告訴你放心,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絕不會恩將仇報的,想必你也知道,廠衛從我宅里搜出黃金數百萬兩,白銀數千萬兩,這麼大一筆錢都沒了我還在乎區區二百萬兩嗎?」

「你要我傳什麼話?」

劉瑾想了想,從白色的囚衣上撕下一塊白布,橫下心咬破右手食指

殷紅的鮮血在白布上寫下一個大大的「冤」字,看起來觸目驚心,深受震撼。

「把這塊白布交給馬總管,請他在兩日內尋個時機遞給皇上,若他不敢遞,你再幫我轉告他一句話,你告訴他,雜家若真垮了,你馬永成尚能活幾日?豈不知『唇亡齒寒,耶?」

校尉心跳得很快儘管身份低微,可他卻不是傻子,深知自己在做著一件怎樣要命又逆天的事情這件事若做成,可是逆轉了朝局啊,若陛下心軟饒了劉瑾來日何愁劉瑾不會捲土重來,東山再起?那時他憑著今日救命之恩,怎會沒有一個好前程?至不濟也可拿了兩百萬兩銀子遠走高飛,做一世太平富家翁,總比在錦衣衛里苦熬出身,每月就那麼仨瓜倆棗緊巴巴過日子強多了吧…・・・

想到這裡,校尉狠狠一咬牙:「好這事我乾了!你・・・・・・還望劉公公千萬莫忘了答應小人的承諾。

情知劉瑾有可能活下去繼續呼風喚雨,校尉的姿態也放低了不少。

劉瑾笑了:「雜家若能逃過此劫小哥必隨雜家飛黃騰達,將來封侯列公亦不在話下。」

校尉拎著食盒走出殿門,步履雖仍然沉穩,但心跳卻急促了許多,從他答應劉瑾傳話的那一刻起,他的腦袋已拴在褲腰帶上。

富貴險中求,按部就班過完一生,到老最多只能做到總旗,祖墳若能偶爾冒一縷青煙的話,說不定也能當個百戶,可若劉瑾這回不死,他的前程……真正是不可限量啊。

懷裡揣著劉瑾的血書,努力壓抑瘋狂的心跳,校尉和平常一樣若無其事地朝守在門口的同僚打了聲招呼,笑呵呵地往宮外走去。

皇宮很大,關押劉瑾的宮殿只不過在外圍,校尉拐過幾個彎,正暗暗鬆了口氣,冷不丁卻聽到身後一道冷冷的聲音。

「剛才在內獄裡面,劉瑾和你說了什麼?」

校尉大驚失色,猛地扭頭,卻見一名錦衣衛百戶模樣的人冷冷盯著他。

校尉急忙擠出笑臉施禮:「原來是錢百戶,小的・・・・・・」

「不要跟我廢話,剛才劉瑾和你說了什麼?」

「錢百戶莫拿屬下玩笑,屬下一介校尉,劉瑾又是人人痛罵的閹賊,我和他哪有話可說……」

鏘!

一柄雪亮的鋼刀架在校尉妁上,由於力度分寸拿捏准,鋒利的刀刃頓時在校尉的膘子甲上留下一道血痕。

「錢百戶饒命!屬下錯了,饒命…・・・」

錢百戶的目光像一條盯住了獵物的毒蛇,冷笑道:「往常你進牢里給劉瑾送食,不出一柱香時辰便能出來,今日竟逗留了小半個時辰,剛才我獨自湊近殿門聽了一下,裡面傳來說話聲,而你出了殿門後便步履急促,臉色異常,這些徵兆我若還未發現其中有鬼,那就是我眼瞎了,我好奇的是,你跟那個馬上要被凌遲的老閹賊有什麼話可聊,能說說嗎?」

「錢百戶饒命,屬下真的只是跟劉瑾隨便拉了拉家常・・・・・・」

「你不說實話沒關係,我若搜了你身發現有什麼不該有的物事……呵呵,一個通敵的罪名怕是少不了的,南鎮撫司三刀六洞的刑罰,說不定你命硬能挺過去……」

校尉臉都白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才做了不到一個時辰的飛黃騰達夢,這麼快便夢醒了,此時若還不識相,恐怕自己的命今日就要交代在這裡。

校尉當機立斷朝錢百戶跪下,並且馬上從懷裡掏出了劉瑾的血書。

「錢百戶饒命,剛才劉瑾許我二百萬兩銀子的好處,求我給內庫總管馬永成帶一句話,並請馬總管將這血書遞給陛下,劉瑾只求一條活路,然而屬下錦衣衛出身,怎會與秦侯爺的生死大敵勾結?適才出殿之後,屬下正打算將血書交給北鎮撫司,請秦侯爺定奪・・・・・・」

錢百戶眼皮跳了跳。

所謂請侯爺定奪之類的話,錢百戶打死也不信的,校尉必然跟劉瑾達成了交易。若眼前這該死的傢伙真把血書傳到皇上手裡,皇上念及多年情分,說不準還真會赦了劉瑾死罪,那時秦侯爺必然震怒,錦衣衛偵緝本事天下無雙,查到這作死的校尉不打緊,今日值守內獄的大伙兒恐怕都會遭受池魚之災……

斜眼怒視跪在地上的校尉一眼,錢百戶心中充滿了憤怒,愚蠢的人啊,你以為你拿了這兩百萬兩銀子有命花麼?劉瑾縱被陛下饒過一命,從此必然失勢,他能保住你麼?

錢百戶一手仍將刀架在校尉脖子上,另一手展開血書,一個斗大的「冤」字觸目驚心。

錢百戶冷笑數聲,眼中厲芒一閃,刀光掠過,校尉脖子上頓時血如噴泉般湧出來,渾身抽搐幾下,命絕倒地。

錢百戶看著手中的血書,喃喃道:「確實是個能讓人飛黃騰達的好東西,不過你找錯了方向……」

收起血書,看也不看地上死去的校尉一眼,錢百戶急匆匆朝北鎮撫司趕去。

北鎮撫司第三進的後院主廂房。

這間屋子便是秦堪辦公的地方,屋內的布置很素雅,幾幅朱厚照賜下的前朝名人字畫,幾隻擺設用的官窯瓷瓶,書案上顯得有些凌亂,全是大明境內各地錦衣衛傳來的各種情報和事件,經過匯總後放在秦堪桌上需要由他親自批閱處置的情報,竟厚達數尺。

此刻秦堪神情冷凝,表情震怒,他的面前跪著那位剛殺了人的錦衣衛錢百戶,書案上還端正放著劉瑾的血書,斗大的「冤」字令秦堪眼睛有些刺痛。

錢百戶恭敬將事情說完,便一直保持躬腰垂首的姿勢,一句廢話都沒有多說,靜靜等待侯爺發話。

秦堪確實很生氣,如此森嚴的防備居然還是讓劉瑾找到了漏洞,包括錦衣衛在內,所有人似乎都覺得劉瑾已倒,所以麻痹大意了。

若非眼前這個姓錢的百戶多留了個心眼,劉瑾恐怕真會逃出生天,那時麻煩可就大了……

不過這姓錢的傢伙顯然也不是什麼好人,錦衣衛里的自家兄弟說殺便殺,可見是個心狠手辣之輩。

秦堪淡淡掃他一眼,道:「這件事除了你和那個校尉,還有誰知道?」

錢百戶恭敬道:「只有屬下二人和劉瑾知道,那個校尉膽敢通敵,被屬下識破後又欲圖反抗,屬下一時心急,便將他殺了,請侯爺恕罪。」

秦堪溫和笑道:「你明明立了功,卻說什麼恕罪,倒是個會說話的伶俐人。」

「屬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你叫什麼名字?」

「屬下錦衣衛京師東城千戶所麾下百戶,錢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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