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堪很少大醉,連他自己也沒想到,原來自己的酒品和厚,的牌品一樣差勁。

腦子裡的記憶似乎從昨晚出了燕來樓以後便是一片空白,完全被切斷了,自己說過什麼干過什麼只能聽杜嫣給他敘述,而他則睜著呆滯茫然的眼睛,任杜嫣填補自己的記憶空白。

這種感覺不太好,聽杜嫣那張櫻紅小嘴娓娓道出自己的醉後所為,秦堪越聽越覺得陌生,仿佛被鬼上了身似的,一切都不真實。

感覺不真實,但李東陽卻真真實實的坐在國公府的前堂等他。

秦堪的頭更痛了……

「既然昨晚已得罪他了,索性叫人將他亂棍打出去,得罪徹底算了……」秦堪咬牙,惡向膽邊伸,他實在不想面對這個現實,更不想面對李東陽。

當初剛來京師時已燒過李東陽房子一次,那是因為被東廠上千番子剿殺,為了活命才想出這個禍水東引的法子,事後秦堪給李東陽不僅賠禮道歉,光送給他家聊表歉意的禮品就足足裝了三大車,李東陽這才悻悻地不再追究。

可憐的李老先生沒招誰沒惹誰,無端端的禍從天降,昨晚又被兩個醉漢燒了房子,將心比心,若秦堪遇到這種事,此時此刻肇事者大抵已被活埋了吧・・・・・・

杜嫣聽到秦堪喪盡天良的這句話,瞪圓了眼睛驚呆了,許久之後才狠狠地捶了秦堪一記,這回可真是下了重手,痛得秦堪倒吸涼氣。

「相公酒還沒醒嗎?說什麼混帳話呢!李老大人可是當朝內閣首輔,你和那叫花子無緣無故把人家房子燒了,事後不僅不賠禮,反而叫人把他亂棍打出,你這簡直是……」

杜嫣實在不知該用什麼詞兒來形容自己的相公,語結半晌,又氣得狠狠掐了他幾下。

秦堪揉了揉額頭道:「好吧,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今日便不把李東陽趕出去了,相公這就去給他賠禮。」

秦堪笑著起身臨走特意掃了一眼杜嫣的小腹,見小腹仍是平平癟癟,秦堪不由有些失望。

平日嘴裡說著孩子求不來的,要看老天爺的緣分,這都是安慰杜嫣的話,實際上秦堪自己也非常渴望能有一個他和杜嫣的結晶,如今她肚子還沒動靜秦堪不得不懷疑上次唐子禾究竟有沒有把她治好,以前見過唐子禾出手,秦堪卻一直忘了問唐子禾醫術上的特長了萬一她擅長的是下毒而不是救人……

下次見面一定要問問她有沒有行醫執照…・・・

秦堪磨磨蹭蹭走進前堂時,第一眼便看到李東陽的鬍鬚在微微顫動,二人相見,李東陽頓時整個人都開始顫抖起來。

秦堪知道,這副神態絕對不是驚喜,因為他清楚地看到,李東陽眼中凶光閃爍,有種欲將他除之而後快的戾氣,很顯然老傢伙來者不善。

「賠錢!」招呼也不打了,秦堪見面的第一句話便很識時務:「西涯先生息怒,昨晚給貴府造成的任何損失我願雙倍賠償,多少銀子您出個價。」

「你・・・・・・」李東陽指著秦堪抖了半晌,怒道:「果然是混帳人干混帳事連說話也說的混帳話!小子,老夫問你,你一次又一次燒我家房子,老夫的府宅到底多招你嫌棄,你非要一把火把它燒乾凈?」

秦堪面帶愧色:「西涯先生言重了,貴府清新脫俗,幽雅入勝而且風水極佳,正是招財進寶多福多壽的風水寶地・・・・・・」

「風水寶地你還敢放火,而且燒了一次又一次,上回你身陷絕境,東廠番子欲取你性命,情急之下設法自救,老夫雖被你當了槍使,卻還是勉強原諒你了,這回你若不給老夫一個說法,咱們便去金殿皇上面前打官司!」李東陽火氣很大。

「皇上很忙的,這點小事不用麻煩他了・・・・・・」

李東陽怒瞪著他,許久之後重重一嘆:「你如今好歹也是堂堂國公了,為何做事越來越跟皇上一樣荒唐?君子當慎言慎行,哪怕酒後亦是如此,你看你昨晚都乾了些什麼!」

秦堪理虧,半晌從喉嚨眼裡擠出一句乾巴巴的話:「最近壓力比較大……」

李東陽哭笑不得,用手指點了點秦堪,憤怒的神色卻已稍微緩和。

秦堪情知李東陽已不怪罪,心中連道僥倖,看來昨晚醉後還是尚存一絲理智的,意識模糊中還知道找熟人下手,若昨晚燒的是那些素來視他如仇寇的言官御史們的家,今日怕是不能善了。

「來人,上茶,上好茶!」秦堪頭一次對沒提禮物上門的客人如此客氣。

李東陽坐下來,苦笑著搖搖頭,捋著鬍鬚緩緩道:「今日老夫上門,一則是興師問罪……」

秦堪急忙接過話頭:「已然問過罪了,晚輩知錯,此事揭過不提吧?」

李東陽哼了哼,接著道:「二則,老夫是想來跟你說一聲,過了今年,老夫便要致仕告老了……」

秦堪呆住了,只覺得心往深谷里狠狠一沉。

「西涯先生要告老?這……還早吧?」

李東陽嘆道:「不早了,老夫今年已六十多歲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自從陛下登基以來少問政事朝務天下的擔子便全部壓到我們內閣三位大學士身上,國事內閣和司禮監而決,老夫每日批閱各部各地官府奏疏少說也有上千本,老夫咬著牙硬撐了三年,今年實在撐不下去了・・・・・・」

秦堪垂頭,心中浮起無比的傷感。

他知道李東陽說的是實情,這三年來,秦堪能感覺到李東陽的疲憊,每次見到他總覺得他有一種喘不上氣來的辛苦,鬢邊的青絲不知何時已渲染上了白霜,當初那個神采飛揚,精神矍鑠的內閣大學士如今已越來越像一位遲暮的老人,離生命的終點越來越近・・・・・・

看著李東陽蒼老的面容,秦堪靜默許久,忽然站起身朝他畢恭畢敬長長一揖。

李東陽見秦堪難得的正經肅穆模樣不由欣慰地捋了捋須,眼中晶瑩閃爍。

「小子何以行此禮?」

秦堪正色道:「晚輩敬老大人為大明社稷一生勞苦,鞠躬盡瘁。天下文官只將忠義掛在嘴上,然真正為大明耗盡一生心力者,唯老大人一人矣。」

李東陽眼眶泛起老淚,眨了眨眼使勁將淚水憋回去,長長嘆道:「若滿朝同僚皆如你這般視我老夫縱算是累死在書案前亦甘之若飴了,自劉健謝遷走後,天下人皆雲老夫貪權戀棧失德喪節,連老夫的學生都當眾與我割袍斷義,他們何曾懂我,鐘鼎山林,各秉天性,離開是為彰顯氣節,難道留下的一定是貪權之輩嗎?」

秦堪沉聲道:「老大人這幾年忍辱負重,晚輩都看在眼裡,今日驟聞老大人慾致仕晚輩心中著實難過,雖知老大人辛苦疲累,但可否再勉力強撐幾年?晚輩還有太多的事情沒有做以後若朝堂上少了老大人的默契相助,晚輩的處境恐怕愈發艱難・・・・・・」

李東陽笑著搖頭:「老夫知道你要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大事,足以改變國運氣數但是這些事也皆是耗時日久的事,幾年裡見不著成效的,老夫垂垂老矣,撐不下去,也等不起了,老夫能做的,便是在其位之時再好好助你一程……」

說著李東陽從袖中掏出幾本奏疏遞給秦堪。

秦堪接過一看心中愈發感動。

幾份奏疏都跟秦堪有關,有天津各官府衙門的人事安排包括秦堪曾經提出的設天津知府,按察司,都指揮使司以及錦衣衛千戶所,有關於遼東都司的人事安排,原副總兵葉近泉已正式升任為總兵官,整個遼東六個衛所,其中有三個衛所的指揮使皆是葉近泉提名的心腹將領,還有幾個在朝堂上對秦堪特別仇視的言官,也被李東陽分派到地方為巡按御史,不日便將離開京師。

李東陽捋須笑道:「這幾份奏疏老夫明日將在內閣發起廷議,應該不會有什麼阻力,遼東換將的事麻煩一點,畢竟兵權這個東西很敏感,但是葉近泉這兩年率兵與韃子主動接戰,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新戰法,勝負往往五五之數,這已然非常難得,提請遼東換將之事,老夫也有了底氣。」

「這幾件事確實對晚輩非常重要,老大人這麼安排,晚輩少了很多阻力,多謝老大人成全。」

李東陽哈哈笑了兩聲,又掏出一份東西往秦堪面前一遞。

秦堪不知李東陽又給他行了什麼方便,心中愈發感動。

接過一看,秦堪頓時呆住了。

李東陽呵呵笑道:「公事說完了,咱們說說私事,昨晚你和王華家的小子酒後荒唐失德,燒了老夫家後院的馬廄,廚房和一個涼亭,珍稀草木更是不計其數,這裡是老夫家裡帳房估算出來的損失,承惠一共二萬兩銀子,速速叫人把銀子備妥,老夫等會兒帶走・・・・・・」

「這・・・・・・,晚輩知錯,馬上就叫人備銀子。」秦堪尷尬地擦汗。

「孺子可教也・・・・・・」李東陽捋須欣慰地笑,接著若有所思道:「不過你這錦衣衛指揮使倒是當得不錯,昨晚你落荒而逃之後・・・・・・」

秦堪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頭,糾正道:「應是暫避鋒芒・・・・・・」

李東陽老臉一板,瞪了他一眼道:「老夫偏要說落荒而逃,你把我房子都燒了,還有臉跟老夫摳字眼兒?」

秦堪苦澀嘆道:「好吧,落荒而逃・・・・・・」

「嗯,昨晚你落荒而逃之後不到半柱香時辰,馬上有個錦衣衛百戶找上門來,說老夫家的房子是他燒的,他願受老夫任何責罰,小子,這位百戶可是你暗中叫他來頂罪背黑鍋的?」

秦堪驚訝地瞪大了眼,失聲道:「世上竟有這等好人?老大人,這可真不是晚輩叫他來的,眾所周知,晚輩就算做了壞事通常是一概不承認,何來叫人頂罪背黑鍋之說?老大人小覷晚輩了。」

李東陽嘆道:「看來老夫想在你身上發現一丁點羞恥心比登天還難……」

「老大人,這百戶叫什麼名字?」

「他姓錢名寧。」

ps:今日冬至,回家陪父母吃飯,少碼了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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