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紙聖旨出西門,天下風雲動。!

這是一道警告意味很濃重的聖旨,聖旨由內閣大學士楊廷和匆匆寫就,送到司禮監蓋上皇帝寶璽大印後,再由通政司核准頒行。

關於寧王跋扈不臣這件事上,楊廷和的表現似乎很熱心,朱厚照扔了一句「申飭警告」後什麼都不管,剩下的幾乎全是楊廷和在忙活。

派去宣念聖旨的人也由是楊廷和親自指派,這個人的分量可不小,他是弘治皇帝的大姐夫,朱厚照的姑父,長康長公主之夫,駙馬都尉崔元,爵封京山侯。

京師派出一位侯爺兼皇親向藩王宣旨,規格算是比較隆重了,至於為何派崔元這個人去宣旨,楊廷和也有他的小算盤,且先不看聖旨的內容,寧王如果沒像張公公那樣腦袋被門夾過,一定能從宣旨之人的身份便可以判斷出京師朝廷對他的意思,駙馬都尉算是半個皇家人,從輩分上來論,寧王朱宸濠也得叫崔元一聲姐夫,朝廷派他的姐夫來宣旨申飭警告,其意無非是告訴他,這件事並沒有鬧大,皇帝希望把這件事控制在家事的範圍內。

不得不說楊廷和委實用心良苦,他在儘自己最大的努力消弭這場兵禍,寧王以前做過什麼不要緊,只要聖旨到了南昌,寧王能夠警覺並且及時懸崖勒馬,那麼這件事仍可以繼續捂住蓋子,天下依舊太平。

聖旨出京的同時,還有一騎快馬也跟著出了京。

此騎與聖旨無關,是秦堪私人派出去的南京老弟兄老班底,他的速度顯然比駙馬都尉崔元快多了,幾乎是馬歇人不歇,算得上八百里快馬了。

他的任務也跟寧王有關,秦堪給潛伏在南昌城裡的錦衣衛探子們下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價從寧王府救出唐寅!

素堪的朋友不多,隨著身份地位的水漲船高他的朋友更少了,像唐寅這種相交於貧寒的朋友死一個便少一個,秦堪損失不起。

對這個酸書生,秦堪委實有一肚子怒氣如今朝廷與寧王大戰在即,雙方暗裡各自厲兵秣馬,江西戰雲密布,這個節骨眼上唐寅竟不知死活一頭闖進寧王的地盤,簡直是找死。

怒氣歸怒氣,待唐寅從南昌平安歸京,秦堪少不得會抽他一頓但他的朋友絕不能眼睜睜看他死在寧王手裡,或者被寧王裹挾而喪了一生清名。

唐寅也想逃,他比誰都想迫切離開寧王府這個鬼地方。

自從上次逮著機會卻在王府內迷了路後唐寅痛定思痛總結經驗教訓的同時,也開始了新一輪的逃跑計劃。

夜幕即臨,晚霞漫天,已是掌燈時分。

寧王朱宸濠坐在王府書房裡,他的面前坐著幕僚長史李士實。

箭已在弦上,朱宸濠也越來越忙碌了,大軍發動需要很多條件,軍心士氣,軍械糧餉民間輿論,甚至氣候地理等等,這些都是大軍發動前必須準備充足的。

「王爺糧餉不愁,足夠大軍維持一年有餘・・・・・・」李士實捋須沉穩地道。

寧王也點頭,自己的底細當然是自己最清楚:「這幾年來本王狠下心用了許多雷霆手段,徵集而來的糧餉堆積如山,這個方面本王倒是不擔心,只是・・・・・・苦了南昌城的百姓啊,本王對他們有愧疚・・・・・・」

李士實急忙道:「欲成大事者,不可有一時婦人之仁,南昌城的百姓確實受了苦來日王爺登臨大寶,君臨天下那時再好好補償南昌百姓便是。」

寧王點頭,嘴裡說著愧疚,其實心中一片漠然,如同喊了一句沒有任何意義的口號一般,很快便轉到了下一個話題。

「軍械方面如何?」

「軍械也準備得差不多了,昨日凌十一來報,王府武庫內共計囤積長刀兩萬柄,圓盾一萬面,白蠟長槍兩萬餘支,還有這些王爺收買京師工部及造作局官員暗中買來的鳥銃兩千支,百虎齊奔箭,神火飛鴉箭,火龍出水箭各兩千支,火藥鐵彈若干・・・・`・」

寧王面色微喜:「有了這些軍械火器,攻城掠地足矣,這些東西才是本王心中的寶貝呀。」

李士實笑道:「這些東西是助王爺成就大業的本錢,不過咱們終歸不能太依賴火器,王爺的根本,卻是天下的士子民心,以及手中掌握著的將士兵馬,他們才是王爺賴以爭奪天下的根本啊。」

說起民心,寧王神情凝重了。李士實說得沒錯,民心才是最重要的東西。

「起事檄文可已寫好?」

「早已寫好,只待王爺起事揮師,檄文便可在數日之內傳遍天下每一個角落……」

李士實眯著眼笑道:「王爺派人在京師散播謠言,說當今皇帝非先帝親生,如今已傳得人盡皆知,那個小昏君就算渾身長滿嘴也說不清楚,王爺用這個理由起事,打著復我朱姓血統的旗號,實在是個絕妙-的主意……」

寧王哈哈大笑:「對,我朱姓宗室何其多也,一個來歷不明的小雜種有何資格坐擁江山?建文時燕賊朱棣騙我先祖,說好江山共治之,如今他朱棣一脈坐了百多年江山,也該輪到我寧王一脈了!」

萬事俱備,寧王的心情很好,只消閉上眼睛,他仿佛便看見京師金殿里那張黃燦燦的龍椅在向他招手。

李士實見寧王欣喜的模樣,他知道此刻寧王在想什麼,輕聲道:「王爺,咱們跟那些什麼都不想只知立旗造反分田地的泥腿子們不一樣,自古造反首需大亂,如今正德皇帝昏庸無道,寵信劉瑾秦堪張永等這些奸佞,逼劉健謝遷劉大夏這些忠直老臣名臣一個個告老致仕,朝中諸多忠臣被殺被貶者不計其數,朝堂官府被這些人弄得烏煙瘴氣此已具備大亂的條件,如今咱們最重要的,便是爭取天下士子民心,民心在手王爺當可縱橫睥睨天下,則萬民夾道而迎a此,方可稱義軍,方可稱正統,方可斷絕正德最後一運。」

到底曾做過一部侍郎,不得不說李士實的目光比普通造反的亂民遠大許多,一言便直指奪取天下的最關鍵處。

寧王深以為然,不停點頭思索半晌,忽然站起身道:「本王去瞧瞧那個傻呆呆的才子唐寅,這位的名氣可不小,若他答應入本王麾下,哪怕他什麼都不做,對天下的士子和讀書人來說都是一桿大旗。」

李士實笑著點頭:「王爺所言正是。」

二人正要走出書房,不料房門忽然被打開,王府另一位幕僚劉養正滿面焦灼之色走進來。

「王爺,不好了唐寅……瘋了!」

寧王倒吸一口涼氣:「瘋了?怎麼可能!」

李士實神情凝重:「好端端的他怎會瘋了?」

劉養正悔恨道:「學生見王爺這幾日頻頻勸說唐寅歸於麾下,而唐寅卻死活不肯答應,學生欲為王爺分憂今日掌燈時分便帶了一壇好酒和幾樣小菜去他房中以酒論道論詩,打算飲至酣處時再好好勸他一番。與他喝了幾杯後,唐寅好像有些醉了卷著舌頭挖心掏肺的樣子告訴學生,說他幼年時患有癲癇,由此並發瘋癲之症,這些年好了很多,不過偶爾還是會犯,特別有時候喝酒喝多了也犯・・・・・・」

劉養正無比苦澀道:「……學生當然不信他這些鬼話,於是笑著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罵一聲『頑皮,,結果唐寅忽然臉色大變渾身顫抖不已,撲通一聲便倒地不起,渾身劇烈打著擺子,而且口冒白沫兒,翻著白眼兒,兩腿還直撲蹬……」

寧王冷笑:「哼,裝病這種事,本王才是老祖宗,唐寅這點道行差遠了!」

劉養正苦笑道:「學生當時嚇壞了,可是不由得不相信,裝瘋這種事雖然常有聽說,但很少有讀書人能舍卻臉面真干這事的,後來學生叫來丫鬟給唐寅掐人中,唐寅醒後兩眼通紅,瘋瘋癲癲到處亂跑,不僅當著丫鬟的面在院子裡撒尿,而且還抓泥土往嘴裡塞,一會兒大哭一會兒大笑……」

劉養正目光漸漸浮上驚懼之色:「王爺,學生真的只是隨便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啊……」

寧王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裝瘋的把戲,當年的燕王朱棣干過,他裝起瘋來至少還算文雅,頂多只對別人傻笑或是當街搶東西,這姓唐的為了逃離本王的掌控竟連泥土都肯吃,本王難道令他如此厭惡嗎

半個月的行路,王守仁終於進入了江西地界。

剛踏進江西最北部的九江府,王守仁便受到了江西人民的熱烈歡迎,歡迎的方式頗為別致。

兩天之內,王守仁一行總共遇到了四次土匪山賊的襲擊,開場白雖然各不相同,大抵不脫離「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的範圍,而且土匪們顯然受過良好的訓練,廝殺時進退有據,攻守皆備,說實話,大明普通衛所的正規官兵都不如他們。連大聖人王守仁都忍不住以小人之心度各位山賊土匪的君子之腹,真懷疑他們是不是衛所官兵缺錢花喬裝出來搞副業・・・・・・

錢寧及麾下百餘錦衣衛負責保護王守仁,遇到第一撥土匪時,這幫在京師里吃慣了太平糧的錦衣衛們還大搖大擺亮出腰牌吆喝,誰知人家土匪或許不識字或許是不大想給錦衣衛面子,二話不說劈頭便是一刀……

一直到遭遇了兩次相同的情況後,錢寧和麾下的兄弟們漸漸明白了一個道理,在江西這塊地面上,錦衣衛的招牌真沒什麼作用,人家土匪打劫打得鐵面無私童叟無欺,根本不買帳。

於是錢寧和兄弟們索性不再拿腰牌出來獻醜了,遇到土匪山賊便真刀真槍迎上去廝殺成一團。

才只進入江西地界兩天,錢寧麾下錦衣衛百餘名弟兄便戰死十餘人,重傷二十餘人,照這種趨勢走下去,大家絕無可能活著走到南昌。

錢寧累了,感覺不想再殺了,只想抖手朝天發一支穿雲箭,然後千軍萬馬來相見・・・・・・

「王大人,不能再走了,咱們必須知會江西各地官府和衛所官兵,下官沒想到江西匪患如此猖獗,咱們這百多人怕是護不住大人周全,大人,您的巡撫身份該亮出來了。」錢寧無比苦澀地道。

王守仁一直表現得不慌不忙,似乎目前的困境早在他的預料之中,神情淡定得如同得道高僧,連笑起來也是那麼的高深莫測。

原本心緒不安的錢寧等人見到王守仁這副智珠在握,萬事皆在掌中的篤定表情,大家如同吃了定心丸似的漸漸平靜下來。

他們知道,能被錦衣衛總老大秦公爺引為生平至交的人,絕對不是簡單角色,瞧他那笑容,佛祖拈花也沒他笑得那麼縹緲,瞧他那二郎腿,抖得多麼的從容自若,瞧他那不停抽搐的眼角・・・・・・普通人能抽得那麼好看唯美麼?

總之,王大人一定有辦法讓大家活著到達南昌,必須的。

「還請王大人拿個章程,下官等人定唯大人馬首是瞻。」錢寧重重抱拳。

王守仁緩緩點頭:「嗯・……江西匪患確實猖獗,本官也沒料到如此難應付,硬拼不是辦法,本官決定急行軍到下一個集市,然後每人買一匹馬……」

錢寧眼睛大亮:「對!咱們以騎兵對付土匪,一輪衝鋒過去便可令土匪傷亡慘重……」

王守仁捋須輕飄飄看他一眼,悠悠道:「誰說本官要用騎兵對付土匪?」

錢寧愕然:「大人的意思是……」

王守仁嘆氣:「傻子都知道,騎在馬上逃命比較快一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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