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住九江城已然很不容易了,現在朱厚照又給王守仁傳道束手束腳的聖旨,實在太看得起王聖人了,王守仁最近的酒癮都被朱厚照給刺激得更重了,都是愁的。

人才同樣是人才,但在昏君手下做事和在明君手下做事的感覺便很不一樣,至少英明的弘治皇帝就絕對不會下這種昏庸之極的聖旨。

城外反軍旌旗招展,人聲鼎沸,黑壓壓的像一群螞蟻圍住了一塊腐肉,朱宸濠當然也不可能用全部的十萬兵馬去攻打一座城池,圍住九江城的兵馬最近已陸續分兵,兵分兩支分別向湖廣的武昌以及南直隸的徽州進發。

在朝廷正式的平叛命令還沒有傳遍天下之前,眼下唯一能擋住朱宸濠的只有王守仁,王守仁肩上的擔子不輕,他不僅要守住九江城不失,還要將朱宸濠分出去攻打武昌和徽州的兩支兵馬牽制住,不使這次叛亂禍延天下。

這實在是個很難很麻煩的事情,老實說,王守仁守九江城已經守得頗為艱難了,再怎樣智計百出堅守不移,手下畢竟只有一萬人不到的烏合之眾,更何況這個節骨眼上朱厚照還給他下了一道自縛手腳的聖旨…・・・

幸好朱厚照有個皇帝的身份,不然天下不知有多少人用嘴跟張太后發生了不純潔關係,包括王聖人在內。

不論自己多不認同這道聖旨,既然接下來了,王守仁就不能不遵守,他不想此戰過後又被發配到某個不知名的鄉野荒地,一待就是幾年甚至半輩子,那種地方除了寡婦,毫無爽點。

千百年來,這片古老的大地上不知出了多少流芳百世的文人詩人,但真正被稱為聖人的卻只有那麼幾個所以說聖人不是那麼好當的,他們不僅要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經歷尋常人想都不敢想的苦難而且還要有足夠的學識,足夠的智慧,用以解決一切自己的或別人的麻煩。

面對寧王叛亂以及九江城目前的現狀,王守仁坐在箭樓灌了大半罈子烈酒後,竟讓他想出了一個辦法。

帶著微醺的眼睛瞟了一眼箭樓門外寸步不離的錢寧,王守仁打了個酒嗝兒,淡淡道:「錢寧……」

「在。」錢寧按刀躬身。

「你和你手下的人潛出城給我做一件事・・・・・・」

「王大人有何吩咐?」錢寧有些興奮,跟隨王守仁這麼久,他知道這位王大人有著通天的本事他吩咐下來的事情一定對扭轉目前膠著的敵我態勢有著關鍵的作用,同時,這也意味著一份沉甸甸的軍功。

王守仁又打了個嗝兒,抬手遙指城外遠處的反軍營盤,以及營盤正中朱宸濠的白色帥帳,笑道:「看見那座大帳了嗎?」

「看見了。」

「衝進去把朱宸濠的腦袋砍下來給我,應該很簡單吧?」

錢寧臉色刷的一下慘白無比,悽然道:「王大人・・・・・・」

「哈哈・・・・・・逗你的!」王守仁使勁拍了一下錢寧的肩,將手中的小半壇酒遞到錢寧嘴邊錢寧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張開嘴灌了幾口酒,白凈的臉色很快浮上一抹酡紅。

「從你手下選出數十人出來我會命城中文吏抄數百份文告,你派人出城,將其散布到九江附近各大小城鎮…・・・」

錢寧臉上的興奮之色消退:「就這樣?」

王守仁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如果你意猶未盡,尚有餘勇可賈……」

指了指城外朱宸濠的帥帳,王守仁道:「看見那座大帳了嗎?」

錢寧渾身一激靈,急忙抱拳躬身:「標下一定做到,否則提頭來見。」

抬頭看了王守仁一眼,錢寧補充道:「而且做完就回,絕不多事。」

王守仁不喜不悲點點頭顯然他還是頗希望錢寧能多點事的。

看著錢寧的背影急匆匆離去,王守仁嘆了口氣不知為自己還是為錢寧。

秦堪將錢寧派到他身邊保護他,不是沒有用意的,王守仁也看得出錢寧目光不正,品行邪性,在這座刀光劍影的九江城裡,尋個機會把錢寧弄死其實很簡單。

然而聖人畢竟是聖人,不教而誅謂之虐,錢寧沒做錯事以前,王守仁終究下不了殺手。

老友的未盡之意,只好辜負了。

成百上千份告示一夜之間在九江城附近蔓延,擴散。

這些告示迅速在附近城鎮被百姓轉發,內容差不多算是安民告示,上面的大概意思是,京師堋知寧逆朱宸濠起兵叛亂,但是反軍只不過是一些盜匪鯝,烏合之眾,朝廷的命令已到了九江,平叛王師也即將進入江西境內,其中都督許泰領五萬大軍從南路進發,都督劉暉領四萬大軍從東路進發,汀贛巡撫王守仁所部,湖廣巡撫秦金所部,兩廣總督楊旦所部已同時收到朝廷命令,即日起兵,共計十六萬大軍分進合擊,是為平定叛軍,請百姓們放心,朝廷馬上將救你們於水火之中云云・・・・・・

九江城外的反軍大營自然也截獲了許多告示,這些告示很快傳遞到朱宸濠面前。

朱宸濠在帥帳內跳腳大罵,別的內容且先不提,告示上「烏合之眾」四個字深深觸到了朱宸濠脆弱易碎的小心靈。

誰是烏合之眾?你王守仁才是烏合之眾!你全家都烏合之眾!

守城的官兵連兵器鎧甲都殘缺不全,那些兵丁殺本王麾下勇士時站沒站相,死在這群烏合之眾手下,本王的勇士們都不知道有多屈辱,你居然好意思說我是烏合之眾?

要臉嗎?羞不羞?

朱宸濠在帥帳內滔滔不絕問候了王守仁半個時辰,這才開始正視告示的內容。

這份內容卻令他頗有些心驚膽顫。

朱宸濠的臉色陰晴不定,眉梢不停跳動。

其實這份告示若在局外人眼裡看來很假,所謂朝廷的命令,所謂湖廣巡撫兩廣總督奉命進擊平叛等等,仔細推敲的話漏洞頗多。

然而朱宸濠不在局外,他正身處局中,這次起兵叛亂已將他和全家的性命押上了賭桌得失如此重要,容不得他有絲毫大意,一個小小的判斷失誤都有可能身首異處。

李士實和劉養正也坐在帥帳內,看著朱宸濠陰晴不定的臉色,二人沉默無語。

本來一切都在按他們的計劃慢慢實現,除了攻陷吉安府多花了幾天時間,以及眼前這座九江城有點難啃之外其他的事情都很順利,李士實和劉養正甚至生出幾許竊喜和憧憬,朝廷的軍隊如此不堪一擊說不定王爺真能奪了這座江山呢。

然而在九江卻碰到王守仁這樣的對手,朱宸濠起兵之前什麼都算到了,唯獨忘記請一位算命先生來為他算算流年,遇到王守仁顯然是朱宸濠流年不利。大家攻城守城打得多麼愉悅,多麼開心,你抽冷子玩這一出散布謠言算怎麼回事?

不講道理嘛!

「王爺,此必是王守仁疑兵之計,王爺不可理會,我軍當速速攻陷九江方為上策!」李士實終於開口了。

然而劉養正卻喜歡跟李士實唱反調李士實既是王爺的親家,又有過當朝廷侍郎的資歷,連個進士都考不上的劉養正若再不表現表現待王爺取了江山,可就只能輪到他喝湯了。

「王爺,疑兵所為何來?算算咱們起兵的日子在吉安府城下耽擱了十來天,又在九江城下耽擱了半個月,至今仍無法破城,說來也有一個來月了,按朝廷軍驛快馬的時間來算,朝廷傳下命令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學生以為王守仁散播的這些消息很有可能是真的,朝廷也該有所動作了。」

李士實氣壞了平日裡劉養正總是處處針對他,他氣量大可以忍,但這是關乎身家性命的大事,這劉養正仍不知輕重,一味為了爭寵和表現自己而盲目反對,這怎麼能忍?

「王爺不可聽劉養正胡說!此確為王守仁疑兵之計,王爺別忘了,咱們已分出兩支兵馬分襲武昌和徽州,王守仁的目的正是要王爺驚慌失措,將派出去的兵馬撤回來,然後朝廷聚而擊之,這是王守仁之計,王爺萬萬不可上當!」

朱宸濠猶疑不定,聽到二人爭辯,臉色愈發泛起鐵青。

一步天堂,一步地獄,說的就是他目前的處境。這一步邁左腳還是邁右腳,直接決定著他是生是死。

朱宸濠此刻總算明白他的先祖,第一代寧王朱權為何直到死的那一天也不敢造永樂皇帝的反,這些日子他才知道,造反簡直不是人乾的事,訓練軍隊,制衡屬下,攻守用計,最煩最痛苦的就是現在,情勢逼得他不得不做出關乎自己生死判斷的時候。

朱宸濠心中甚至隱隱生出幾分悔意。

造什麼反啊,繼續當那個無權卻有錢,王府妻妾如雲的逍遙王爺有什麼不好?為何腦子犯抽走上今天這條路?

帥帳內,朱宸濠在李士實和劉養正二人面前來回踱步,沉思了半個時辰,這才神情凝重地開口。

「傳令,分襲武昌和徽州的兩支兵馬火速撤回!」

李士實大急:「王爺!」

「不要說了!」朱宸濠神情冷峻道:「不錯,這很是王守仁的計,但是,萬一他說的是真的呢?誠如劉先所說,算算日子,朝廷差不多也該有反應了,許泰,劉暉,湖廣巡撫,兩廣總督這些人確實在任上,確實有可能揮兵來攻,但有這個萬一,本王和你們便棋差一著,身家性命可就毀在這一步了!」

行軍近十日,朱厚照親帥的二十萬大軍已接近安慶府。

安慶,是南京的最後一道屏障,也是兵家必爭之地,朱宸濠若破安慶,南京必是其囊中之物,若南京是個風姿妖嬈的美女,那麼安慶就是這位美女身上最後一件肚兜,朱宸濠扒光了這位美女的肚兜・就可以肆無忌憚對她耍流氓了。

朱厚照和秦堪要做的事情,便是竭盡全力保住這位美女的肚兜,再給這位美女加一條鐵打的貞操帶。

不論別人明里暗裡罵朱厚照是怎樣的昏君,但朱厚照有個優點卻是如今二十萬將士誰也不能否認的。

身在軍中的朱厚照一反在京師皇宮和豹房時的懶散好玩性子・一路行軍不論是後軍糧草,還是前軍斥候,每日的路程,紮營的地點等等,全是他下的令,每道命令可圈可點,而且雷厲風行・連保國公朱暉這等在軍中待了一輩子的老將也嘖嘖稱讚不已,至於稱讚時有幾分真心,那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恐怕只有朱厚照日夜嘴裡念叨著希望王守仁不要太早把朱宸濠滅掉的憂心之言・才略微看得出幾分京師小昏君的神采。

急行軍不是件輕鬆的事,但是皇帝都沒說累,秦堪這些臣子們自然沒有怨言。

今日紮營在離安慶還有八十餘里的野外,營盤扎得很牢固,圍柵,營帳,轅門,拒馬・・・・・・一切都布置得一絲不苟。

紮下營後秦堪便躲進了自己的大帳中,丁順和貼身侍衛們從皇帝儀仗里借來一個碩大的澡盆・丁順等人燒了幾鍋滾燙的水倒進盆里,溫度差不多時,秦堪脫光了衣服進了盆里・半躺在裡面舒服地吁了口氣。

行軍太苦了,饒是秦堪每日無須步行,但每天騎在馬上・大腿內側也被馬鞍磨得鮮血淋漓,被軍中大夫上了藥後,那種又痛又癢的滋味委實難受極了。

丁順掀開大帳帘子走了進來,走路的姿勢鬼鬼祟祟,湊近時賊眉鼠眼的樣子分外可憎。

「公爺,您是尊貴體面人,讓您獨自洗浴實在令屬下們羞慚無地……」

秦堪眼皮一跳・上下打量了丁順一眼,道:「你什麼意思?離我遠點・現在就滾出去,公爺我不好你這一口。

「是是,屬下們原本猶豫著要不要給公爺在附近農家買兩個清白的黃花閨女侍侯公爺,後來發現風險太大,只好放棄・・・・・・」

秦堪微怒:「你們越來越無法無天了,你若真乾了這事,現在你們的人頭已掛在旗杆子上了,陛下治軍之嚴莫非你沒瞧見?軍中是女眷可以進來的地方嗎?」

「是是,屬下知錯,幸好屬下懸崖勒馬啊・・・・・・」丁順頓了頓,道:「公爺,剛才有錦衣衛探子傳來消息,九江城有點懸了・・・・・・」

秦堪眉宇一冷:「怎麼回事?」

「朱宸濠兵圍九江半月而不克,但九江終究兵少將寡,一日不如一日了,而且江西地面上各種傳言漫天飛,朱宸濠和王守仁都有點昏頭昏腦,不敢輕易出擊……」

「什麼傳言?」

「朱宸濠南昌起兵,探子探明他的人馬其實只有十萬之數,但朱宸濠卻對外宣稱有四十萬,王守仁那傢伙不知是受了刺激還是存心想跟朱宸濠攀比,對外稱九江城守軍有三十五萬,後來朱宸濠不甘示弱,又說新招募了二十萬新軍,王守仁也不甘示弱,說朝廷王師一百萬就在九江城百里之外,朝發夕至・・・・…這牛皮吹得,嘖嘖,太不要臉了,屬下都想給這二位跪了。公爺,您常說王守仁是千年難遇的聖人,這・……是良心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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