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皆謂朱厚照是昏君,因為他嬉樂好玩怠政,為了讓玩得無拘無束,他很乾脆地將國事扔給太監和內閣,自己什麼都不管,不得不說,這些行為確實跟昏君一般無二。

然而世事不能只看錶象,歷史上有各種各樣的昏君,哪個昏君不是心甘情願待在皇宮裡一輩子?哪個昏君不是整日荒淫嬉樂歌舞昇平?而朱厚照卻在未及弱冠之年便領軍出征,甚至親自沖陣殺敵,這份魄力,這份擔當,歷史上絕大多數昏君是萬萬比不上的。

朱厚照適合當縱橫沙場的將軍,也適合當花天酒地的紈絝,但他不適合當皇帝,雖然欠抽,但還是不得不說,朱厚照命不好,投錯了胎。

大軍行進速度很慢,拖拖拉拉大半月才走了兩三百里,這行軍的架勢怎麼看都不像班師回京,反倒像是保護著朱厚照遊山玩水。

幸好朱厚照玩歸玩,卻並無勞民傷財之舉,路過府縣時總有地方官員接駕並安排行宮,朱厚照一概拒絕,甚至連城都不進,只在城外紮下營帳。

歷史上的正德皇帝出行可沒有這麼客氣,主要是他身邊的佞臣矯旨,以皇帝的名義斂財擄女,每過一地如同蝗蟲過境,不知害得多少人家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然而這一世,陪在朱厚照身邊的是秦堪,他是絕對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秦堪不拒絕京師大臣的錢財,抄沒貪官家產時丁順也偶爾截留幾件稀世珍品進獻給秦堪,這都無傷大雅,但秦堪絕不會搜刮窮苦百姓,百姓已活得夠艱難了,秦堪至今沒能改善這個世道,正是心中有愧怎忍再給百姓雪上加霜?

秦堪不願搜刮,並不代表下面的官員不搜刮。

事實上有不少地方官員是這麼乾的,朱厚照大軍未至之前便有官員打著迎聖駕的旗號向當地富戶鄉紳商賈和農戶強行攤派,數萬十數萬的銀子收上來結果發現皇上不承情,根本對當地秋毫無犯,連紮營時拆了幾根木頭都有軍需官主動找上門給銀子償付,地方官員們搜刮上來的銀子沒了花頭,暗室里關上房門準備私下分銀子之時,錦衣衛給他們送來了駕帖・・・・・・

回京這一路,秦堪麾下錦衣衛揪出了六七個地方官呈報朱厚照後將其罷官流放,並將這些人的光榮事跡登上邸報,抄送大明各地官府。

殺了這幾隻雞後剩下的猴兒們終於清醒了,膽怯了,他們發現這位寧國公不僅不吃素,而且是玩真的。於是強行攤派收來的銀子被嚇破膽的官員們連夜發還回去,歸京之路秦公爺順手反了一下腐,無意中又令他威名遠揚,鬼見鬼愁,委實是意外的收穫。

再怎麼不情願回京,既然上了路終究要到達終點的。

正德三年臘月京師飄下第一場雪的日子,朱厚照的大軍終於到達京師安定門外。

天氣漸冷的時候朱厚照便換了車輦,八匹馬拖著長約兩丈寬越一丈余的車廂在雪地里拖沓緩行,金碧輝煌的車廂內,朱厚照和秦堪盤腿坐在兩張白熊皮上二人面前燒著兩盆炭火,中間還有個檀木小茶几,上面正溫著一壺花雕,二人一邊聊天一邊喝著酒,車廂內溫暖如春,祥和安寧。

「朕大勝歸來,真想看看那些迎駕的大臣們是什麼嘴臉當初朕欲親征,大臣們急得好像朕要去刨他們祖墳似的一個個跳出來反對,什麼千金之子,什麼萬乘之尊,誰能想到朕不僅打了勝仗,而且全須全尾回來了,看他們還有何話可說。」朱厚照滋溜兒了一口酒,醺紅的面孔帶著冷笑。

秦堪笑道:「朝堂多是見風使舵之輩,陛下大勝歸來,想必朝臣們只會歌功頌德,當初誓死反對陛下的事兒,他們一定忘記了,世人庸碌者多矣,只見錦上添花,難見雪中送炭。」

朱厚照眼睛眨了幾下,神情有些興奮了:「安定門外一定有很多朝臣迎駕,你說朕等會兒要不要下道旨,索性不理那些迎駕的大臣,御駕逕自從安定門直達禁宮,朕要狠狠扇他們一記耳光・・・・・・」

秦堪面帶難色:「陛下,這樣怕是不太妥,這事兒若干出來,陛下倒是解了氣,不過以後君臣關係可就愈發差了,往後陛下任何言行都會招來滿朝責罵,為泄一時之氣,以後卻要受無盡委屈,陛下,不划算呀。

朱厚照頓時有些泄氣:「你說得對,今日朕暢爽了,明日可就添堵了,確實不划算。好吧,等會兒朕勉強與迎駕的大臣敘敘舊・・・・・・」!秦堪提醒道:「・・・・・・而且還要面帶笑容。」!

朱厚照怒道:「朕又不是賣笑的,對這幫老而不死的傢伙哪裡笑得出?」

「看到討厭的傢伙陛下你就想像他忽然被一顆天外飛石砸死了,這樣一想陛下會不會開心?」

朱厚照化怒為喜:「有道理,朕一定會笑得根本停不下來・・・・…」

二人說著話,車輦忽然停了下來。

車輦外,一名參將跪地稟道:「陛下,御駕已至京師安定門。」

朱厚照笑道:「迎駕的大臣們都在城門外麼?」

參將遲疑片刻,期期艾艾道:「呃,陛下,末將不敢言・・・・・・」

車輦內,朱厚照和秦堪一楞,互相對視一眼,朱厚照性急,兩步上前親自掀開了車簾,站在車輦樓橋處放眼四顧,觸目所見一片白茫茫不見盡頭的白雪,天空灰濛濛的,鵝毛大雪仍在飄飄洒洒。

朱厚照朝城門處掃視一圈,見城門外的雪地里,一群人畢恭畢敬地站著,見朱厚照走出車輦,眾人紛紛跪拜磕頭。

「恭迎陛下大勝還京,王師萬勝,吾皇威武!」

朱厚照嘴角一勾,剛綻出一絲笑容,凝目仔細一瞧,笑容忽然僵在臉上,神情漸漸繃了起來,眼中射出冰冷的寒光。

跪在雪地里的人,以張永,戴義,成國公朱輔為首,三人的身後密密麻麻跪著一眾世襲公侯伯勛貴和京營武將,這些人沒問題,有問題的是,除了這些太監和勛貴,朝中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使司,國子監等等,一個文官的影子都沒看到。

朱厚照臉色鐵青,渾身氣得瑟瑟發抖。

秦堪跟著走出車輦,見城門外的情形不由吃了一驚,瞬間他的臉色比朱厚照好看不了多少。

皇帝親征,班師回京之日大臣們是必須要迎駕的,若皇帝親征一役取得了空前的勝利,大臣們甚至要出城三十里恭迎,這不是客氣,而是祖制,法典上是這麼規定的。

今日朱厚照回京,三日前秦堪便派出一撥接一撥的信使向京師內閣稟報皇帝行止,朱厚照何日何時到京師,他們應該非常清楚才是,為何此刻安定門外除了太監和勛貴,竟無一個文官迎駕?

「這些狗官,欺人太甚!」朱厚照呆立許久,終於厲聲咆哮。

秦堪沒接話,心頭卻分外沉重。

大明的君臣關係,竟已僵冷到這般地步,日後他想以潤物無聲的方式悄然改變這個世道,恐怕比想像中要艱難許多。

大勝歸來,沒有收穫到意料中的歡呼,等到的反而是一片冷清,對朱厚照來說,這簡直是羞辱。

「張永,你這狗才!文官們為何一個都沒來?他們都死在家裡了麼?」朱厚照氣得上前狠狠踹了張永一腳。

張永跪伏於地,惶然道:「陛下息怒,奴婢不敢隱瞞,京師人人皆知陛下今日今時歸京,但朝中那些大人們不知何時串連起來,竟私下裡約好了今日不迎駕,說是・・・…說是陛下離京親征本就荒唐,有違祖制,爾今陛下得勝歸來氣勢正盛,若然滿朝迎駕,實不知將來陛下還要離京親征幾次,所以,所以……」

張永期期艾艾不敢再說,一雙眼睛求助地望向秦堪。

秦堪看不下去了,只好幫張永說道:「陛下,說得簡單通俗一點,大臣們不迎駕是因為他們不想慣著你。」

朱厚照氣得跳腳咆哮:「狗官安敢辱朕至斯!」

張永等人見龍顏大怒,紛紛苦著臉伏地齊道:「陛下息怒,保重龍體。」

「教朕如何息怒?朕此去江西平亂大獲全勝,朕打的是勝仗,不是敗仗!滿朝文官何以如此待朕!」朱厚照厲聲說完,眼眶忽然泛了紅,使勁眨了眨眼,生生將眼淚憋了回去。

無比疲憊地長嘆口氣,朱厚照神情索然道:「朕真的很累了……不迎便不迎吧,張永,咱們進城,擺駕豹房。」

「慢著,陛下!」

久不出聲的秦堪忽然站了出來,迎著眾人疑惑的眼神,秦堪躬身道:「陛下平定叛亂,盪盡逆賊,結束江西戰亂,使百姓復得安穩,江西百姓無不對陛下感恩戴德,陛下正是匡扶社稷的英武帝王,何以還京之後得不到應有的歡呼?」

朱厚照呆立片刻,道:「秦堪,你的意思是・・・・・・」

秦堪一字一字緩緩道:「京師,欠陛下一個歡迎。」

「所以?」

「所以,陛下不該以這種落魄的方式進城。臣願為陛下分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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