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劉燁便主動找到了禿頂醫生。

這位來歷神秘的醫生對死而復生的少年僅僅表露出了些許的驚訝後便恢復了平靜,聽完劉燁的訴求之後,他笑了笑說道:「給逝去的人一個告別自然沒有什麼問題,只要不吵到其他的病人,我沒有任何理由拒絕。」

其他的病人?劉燁愣了一下,他們在這裡待的日子幾次加起來也不算短了,可從來沒有看到過其他的病人走出病房門過,除非是明確知道對方的房間號的,比如之前的陸晨,和現在還躺在隔壁房間的那兩個傢伙以外。這裡真的還住著別人?

「有的,眼睛看不到的東西並不代表不存在,不要太過於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哦。」醫生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笑呵呵地說道,「行了,去準備吧,我還有事要做。」

送別泫雅的儀式非常素樸,在診所的院子裡,每個人做完告別之後,便由哲平親手燃起了火焰,極盡的高溫中,片刻間她便化作了一顆晶瑩剔透的藍色珠子,悠悠地落在了哲平的手心裡。

「呼——」哲平輕吐了一口氣,將那顆珠子收了起來。

「雖然她已經離去了,但……也算是以另一種方式陪在了你的身邊。」劉燁走到哲平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節哀順變。」

「你們……繼續推進你們的任務吧,我該走了。」

「誒?這麼著急嗎?」

「我沒有參戰,也沒有受什麼傷,也就沒有什麼理由再留在這裡了。」哲平抿了抿嘴唇,「而且,我得將泫雅的死訊儘快傳回mirror。」

「我明白了,一路平安。」劉燁移開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向後退了幾步。

哲平默默地點了點頭,腳下水藍色的光幕升騰而起,轉眼便消失不見了。

劉燁目送著他離去,不管他是最終會以什麼樣的方式離開這座令人傷心的城市,在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他們應該不會再見面了。

閉著眼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劉燁左右看了看詩嵐和溫妮莎,然後三人一同走回了診所內。

他們,也該離開了。

方凌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坐在一張木質椅子上,雙手被一種奇怪的水流狀的圓環捆在椅背和椅面的夾角處,腳踝也用同樣的東西和凳腳綁在了一起,嘗試著掙了一下,圓環牢固得很,並不是能夠輕易掙脫的類型。

臉上的面具被人摘掉了,嗯……這熟悉卻又令人厭惡的氣息。

他被關在一個密閉的小房間裡,除了三張椅子和一張不鏽鋼桌以外什麼都沒有。而面前的桌子後面坐著兩個女孩子,看起來都比他小一些,十七八歲的樣子,他知道其中坐在右手邊的那個留著蓬鬆長發的女生的名字——「溫妮莎」,那是他之前接受的殺人委託的目標之一。至於左手邊這個穿著淡黃色連衣裙的仿佛洋娃娃般的少女,他倒是沒有什麼印象。

那個打昏他的男人並沒有出現在這裡。

眼前這兩個女孩的表情都很嚴肅,嚴肅之中似乎有有著些許落寞和哀傷的神色,嘴唇平得像一條直線,眉毛處繃得很緊但是眼瞼卻不住地向下垂落,他在太多的人身上見過這種表情了,這是失去了重要之人的表情。

難道說……是那個傢伙死了?但是,擁有那種戰鬥力的傢伙,就憑那些愚蠢的士兵,怎麼可能殺得了他?

「你醒了。」留著蓬鬆長發的女孩喉嚨里發出了有些沙啞的聲音,「和我們講講你的故事吧,從血色十月計劃開始講起,一直到你被我們抓住為止,越詳細越好。」

過了好幾秒鐘,這個頭髮長得足以遮住眼睛的少年才抬起了頭,嘴巴咧開邪氣地笑著,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他的眼角有著幾道紅紅的血絲,表情中帶著幾分瘋狂的味道。

「啊?」他拖著長長的尾音,那提琴般的嗓音仿佛是從胸腔中共鳴出來的一般悠長,「你們兩個是誰啊?抓住我的那個傢伙呢?難道說……他已經無法再出現在我的眼前了嗎?」

溫妮莎看著這個傢伙欠揍的笑臉就很想對著他的下巴來上一拳,藏在記憶深處的畏懼感壓制著她心中的衝動,想要克服童年陰影並不容易,但是有詩嵐陪在一旁,她便有了足夠的勇氣來和這個瘋子繼續交流下去。

「哼。」通過耳機關注著這裡的詢問狀況的劉燁正站在公寓樓的陽台上,一邊在花盆裡製造著冰雕一邊輕輕地笑著,這個傢伙還是挺聰明的,明明睡了兩天卻第一時間猜出了他們內部的「真實情況」,看來這場詢問可沒那麼簡單咯。

他小心翼翼地給花盆裡的茉莉花冰雕加上了幾片葉子,然後便悠閒地在一旁的躺椅上躺了下來。死過一次之後,他原本急躁的心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做事變得不緊不慢了起來。

「啊?怎麼不說話?是被我說中了嗎?」方凌臉上的笑容逐漸猖狂起來,「怎麼……怎麼?很悲傷嗎?我可是感到很愉悅啊——嘔!」

溫妮莎瞳孔微縮,詩嵐的身形鬼魅般地穿過了桌子,來到了那個瘋子的面前,一記上勾拳打在了他的小腹上,讓那傢伙的身體彎成了一隻大蝦的形狀,連人帶椅子仰面翻到在了地上,發出了一聲巨響。

「啪!」詩嵐一腳踏在了凳腳上,把方凌和椅子一起又踩了起來,她身子前傾著,目光冰冷地望著他,仿佛要吃人一般。

耳機那頭的劉燁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轉而望向一旁茶几上放置著的灰色小正方體,開始擔心起這間用空間魔法臨時搭建出來的詢問室,能不能受得起這樣的衝擊。

「我沒興趣也沒有時間和你廢話,如果你還想要完整地離開這間屋子的話,就把你知道的東西都告訴我們。」

「阿?什麼……你是想殺了我嗎?」

「我可無法保證那樣的事情不會發生。」

「咳,咳咳……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方凌咳嗽了兩聲之後突然狂笑起來,「那你就殺了我吧!你殺了我啊!快動手啊!快點!不要猶豫,千萬不要猶豫,你不是很兇狠嗎?那你還在等待著什麼?你還在等待著什麼?!」

他上半身前傾著,布滿血絲的眼睛帶著不知道是興奮還是絕望的神色瞪著面前的這兩個少女,嘴巴咧得很開,青筋爆出的脖子上頂著一張眉清目秀但神態卻瘋狂得駭人的臉。

詩嵐皺了皺眉,挪開了踩在椅子上的腿,狐疑地向後退了兩步,回到了溫妮莎的身邊。

「你很想我們殺了你?既然你那麼想死,為什麼不自殺?自行了斷不比等著別人來動手要快得多?」

「你是白痴麼?」短暫的瘋狂之後,方凌平靜了下來,他似乎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便用那充滿著厭世氣息的語調說著,「要麼你就殺了我,要麼,就放我離開,總而言之,我是不會告訴你們任何信息的。」

「為什麼,包庇至高科技對你來說有什麼好處嗎?你們……不應該是仇人的關係嗎?」

「是啊……但,那又怎麼樣……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早就不想復仇了。而且,創造我的天一工坊已經被我親手覆滅,而那個至高科技和我根本就沒有什麼密切的聯繫,不過,說是仇人也沒有錯。」方凌的語調逐漸上揚,「用暴力的手段試圖強行讓時間畫上休止符,這麼做的你們,真的代表著所謂正義嗎?沒有用的,從捲入黑暗的漩渦之中開始,你們就已經變得和我,和他們一樣了,陽光再也不會照到我們的身上。」

劉燁指尖舞動的冰雪停了下來。

「你……我記得……你叫方凌,對吧?」

「阿?」方凌冷冷地轉過頭望向那個有著一頭蓬鬆長發,聲音沙啞的女子,「你是誰?不,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他。」

第一時間想到的並不是否認嗎……溫妮莎頓了一頓,繼續問道:

「你以前的名字,叫做方凌,是嗎?」

「不,你認錯人了。」

「你就是方凌,我沒有認錯。」

「你這傢伙……到底是怎麼回事?!要我和你說多少遍,你認錯人了!方凌已經死了,是我親手殺死的!」

「你明明就是方凌,我記得你,記得你的名字,記得你的臉。擁有毀滅天一工坊能力的超能力者也只有你,但是……我不明白,那個一直鼓勵著我們一直擋在所有人前面的方凌,竟然會是殺死其他夥伴的惡魔,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殺死那些研究員還不夠嗎?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把那些和你一起長大的朋友也殺死!為什麼?為什麼你連他們也殺了?!」

「你是誰?你到底是什麼人?你為什麼會知道這些?」

「你害怕了嗎?是我啊,溫妮莎,從前那個特別喜歡跟在你身後的小女孩。」

「溫妮莎……這,這不可能。」方凌被捆在椅子上的手劇烈得掙扎了起來。

「但是除了那些回憶之外,我還記得那一天,我無助地倒在混亂的人群里的時候,你站在走廊的盡頭,手心裡飛舞著鋒利的金屬片,一個又一個,那些人的喉嚨全都被劃開了,滿地都是血,到處都是哭喊聲,到處都是屍體……你就好像是從地獄之中走出來的惡魔,我永遠忘不了那個人的臉,那就是你,就是你方凌!」

「夠了……夠了!不要再說了!」方凌瞪大了眼睛,瞳孔地震般不斷地抖動著,桌椅飄動了起來,在狹小的詢問室里上下浮動,「不,不是我乾的,不是我乾的,他們不是我殺的,不是我殺的!不是!我殺了那些研究員,殺了那些醫生,但是那些孩子,那些孩子不是我殺的!」

「詩嵐,控制一下他們兩個人的情緒。」

耳機里傳來劉燁的聲音,詩嵐點了點頭,掌心中盛開出一朵冰蓮,詢問室內溫度驟降,突如其來的冷風,讓溫妮莎和方凌兩人的情緒都瞬間平靜了不少,漂浮在半空中的桌椅也盡數落了下來,詩嵐將它們一一扶正,拉著溫妮莎的手重新坐了下來。

「沒想到,十月計劃里,竟然還有人活著。」過了一會兒,方凌開口道,這次他的語氣正常了許多,平靜中帶著一絲回憶的味道,「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溫妮莎,沒想到,居然是你。」

「哼,你接委託的時候,難道不知道這是追殺十月計劃倖存者的任務嗎?博士已經死在了你的手裡,他也是十月計劃的倖存者。」

「博士……我怎麼不記得當時有這樣一個研究員……不過,這都無所謂了。」方凌咧嘴一笑,「是啊,我就是方凌,那些人都是我殺的。殺了成千上萬的人了,我早就已經做好了同樣被人殺死的心理準備,你要報仇的話,就動手吧。」

「等等,」詩嵐輕輕地將手覆在了溫妮莎緊握著的拳頭上,「我有個問題要問你。」

「阿?我之前就說過了吧,我不會回答你們任何問題,不要再讓我重複第三遍。」

「那些孩子,真的是你殺死的嗎?」詩嵐注視著方凌的眼睛,「有沒有,別的可能?」

「別的……可能?」方凌眯了眯眼,「沒有,雖然我不記得自己殺死過他們,但是在當時的那種情況下,順手而為也不是什麼很罕見的事。再說了,除了我以外,根本就沒有第二個人有能力做到那樣的事。也就是說,兇手只能是我,不會是其他人。」

「無意而為嗎……」

「有區別嗎?故意和無意,無論是哪種,他們都已經死了不是嗎?儘管我記得當時刻意避開了那些孩子,但你完全可以當做我是在為自己開脫。事實上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記憶是否真實,也許是我無法接受自己殺了他們的事實,所以修改了自己的記憶呢?我的記憶里不存在的事情難道就沒有發生過嗎?我還沒有自大到那種程度。」

「也就是說,你根本沒有殺死那些孩子的印象嗎?『你是兇手』這個結論,只是結合當時的狀況判斷出來的,而非是可以確定的,真相。」

「你非要這麼說的話也沒錯,不過,這件事還有什麼疑問嗎?」

「當然,既然你不記得自己動過手,那也就證明了,兇手可能另有其人,這個可能性是存在的。」

「阿?那是誰呢?誰有這樣的動機,誰又有這樣的能力?在當時那種狀況下,還有誰能夠殺死那些可憐的孩子,用和我殺死那些研究員一模一樣的手法,再悄無聲息地離開,你能舉出這樣的人嗎?」方凌的表情還是很厭世,但是他的眼睛裡出現了希望的光彩,如果,如果那些人真的不是他殺死的話,那麼……儘管他身上的殺孽早已無法洗清,但至少,可以獲得一些心靈上的慰藉。

「還不行,我們掌握的信息太少。」

「阿,果然……」方凌的眼裡,那股希望的火焰迅速地熄滅了。

「不過,你先看看這個。」詩嵐手一翻,拿出一枚亮晶晶的圓形徽章,上面的圖案是一隻小小的白兔,白兔頭上還有著一把鐵錘。正是那枚劉燁覺得熟悉卻又始終想不起來在哪裡看見過的徽章。

方凌見了,頓時面色微變,然後深吸了一口氣,說道:

「這東西,你們在哪裡找到的。」

「天一工坊地下,那個『垃圾場』。」

方凌慢慢地眨了眨眼,不一會兒,從他上衣的口袋裡,緩緩地飛出了一枚和詩嵐手中那個,一模一樣的徽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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