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前,大阪。

這是一座相當古老的城市,城內河道縱橫,水域面積超過全城總面積的十分之一,更有超過一千四百座橋樑連接著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松下熏站在城南四天王寺外,靜靜地注視著石鳥居。

她之所以來到這裡,是因為上次在評級大會結束時得到的那份捲軸里記載的任務,便是來大阪四天王寺,取一樣封存的魔器。

石鳥居是四天王寺的西門,眼下雖是旅遊淡季,但人來人往的,旅客並不少,松下熏坐在距離大門不遠處的木質長椅上,手中撐著一把紫色的花邊雨傘,遮著並不很曬的陽光,一襲黑色的修道服長長地拖在了地上,胸口和袖口亮銀色的鑲邊反射著耀眼的光。

樹木林蔭,她坐的這片地方倒是安靜地很,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花香,前兩天剛下過雨,風中有泥土的氣息,熏慢慢地轉動著花傘的傘柄,耳中傳來清脆的鳥鳴聲。

她並不著急進去,魔法協會將魔器封存在這樣人流彙集的場所不知道是為了什麼,解開封印需要不短的時間,如果一個細節沒控制好引起騷亂,那可不是熏想看到的結果。

凝神靜氣調整著呼吸,熏望著前方的四天王寺安靜地等待著夜晚的到來。這座古寺建於公元五九三年,距今已有將近一千六百年的歷史,千餘年中經歷了數次焚毀和重建才有了如今的樣貌。作為壽命短暫的凡人,熏站在石鳥居前有一種孩童面對長者時油然而生的肅穆感。

太陽漸漸西沉,給雲層鍍上了一層橘紅色的邊,在寺院中逗留的遊客漸漸稀少了起來。熏轉動著紫傘站了起來,緩步向石鳥居走去,一路走過仁王門、五重塔、金堂、講堂,沿著長長的迴廊,熏穿行在遊人之間,腳步輕盈,若踏著蓮花般足不點地。

由於感知隔離術式的阻礙,沒有遊人注意到這個美若天仙的少女。

來到了位於寺院北邊的石舞台,石舞台兩側有兩個不大不小的放生池,裡面養了很多烏龜,有一隻正趴在池邊上喘氣,兩邊還對稱聳立著兩座鐘堂,各有一位僧人正在撞鐘,隆隆的鐘聲迴蕩在整個四天王寺內,空氣中頓時瀰漫起一股淡淡的威嚴氣氛。

熏在這裡停了下來,這時,夕陽也終於收起了它的最後一縷餘暉,天色徹底暗了下來,星光灑滿了這個並不寬闊的庭院。

「噠,噠,噠……」

收起花傘,熏用傘尖輕輕地沿著放生池的邊一下一下有節奏地敲擊著,被她敲過的石塊上便會留下一抹淡淡的藍色,像是螢火蟲一般緩緩地飛舞著。

繞著兩個放生池走了一個八字形,熏在原位重新站定,那些光點忽然間全部匯聚到了庭院正中,黑色修道服少女的身影也隨之瞬間消失不見。

鍾堂中正在用衣袖擦汗的僧人被這陣藍色的光芒吸引,側頭向這邊望來,然而那庭院中黑漆漆的一片,已經是空無一人了。

環境驟然變換,眼前變為了一道鋪著原木地板的迴廊,但是兩旁的牆壁卻是石頭構成的,凹凸不平。石壁上和熏的頭頂差不多的高度處擺著燭台,一個又一個地延伸向前方的拐角。

這裡是古代魔法師搭建出來的咒術空間,四處洋溢著魔法的氣息,永世不滅的燭光是這條迴廊僅有的照明,迴廊中沒有風,但燭光卻在微微地搖曳著。

拐角處的岩壁上有一個手掌大的木框,透明的玻璃片後邊封著一張字條。

「黒龍。」字條上用日語寫著。

熏眯了眯眼,這是魔法協會的捲軸中不曾提到過的東西,不過上面沒有陣列的痕跡,應該不是禁制的一部分。沒有多在意,熏走過拐角,前方不遠處有一扇半開半合的木門,上面畫著一個旋渦狀的圖案。

一枚金色的三角狀物體從熏的衣袖中飄了出來,落在了木門上,那旋渦狀的圖案驟然間被金色的液體填滿,整個亮了起來,門縫中光芒一閃,似乎有什麼東西消失了。

熏伸手將木門推開,門框因為多年未曾動過而吱吱呀呀地響著。

門後擺著一個神龕,木質的龕門緊緊地閉合著,一個紫色的圓形魔法陣懸在它前方緩緩地旋轉著,太陽、月亮、星星的圖案分布在魔法陣的四周,神秘而瑰麗。

熏抬起手,晶瑩的魔力絲線在手心中交織成一個小小的長方形,然後便對著神龕輕輕一拍。

這是魔法協會告訴她的解咒之法,只要如此做,就能夠在不觸發反擊禁制的情況下安全取出神龕中封存的魔器。

一共三重封印,能有這種待遇的魔器可不多。

太陽、月亮、和星星的圖案逐漸向外散開,那個紫色圓形魔法陣也隨之隱去,神龕上的術式已經完全解開了,熏伸手拉開了神龕的門。

裡面是一本黑棕色封皮的書,一團幽黑色的光化作蝴蝶圍繞著它緩緩地旋轉著,封面上畫著一朵灰黑色的薔薇花。

魔導書《囈語魔典》的原典,黑色薔薇的創始人卡爾穆諾的著作,由於其中記錄的魔法有違天和,被魔法協會秘密封存在此。

對外公布的封印地點是歐洲魔法協會總部,實際則存放於大阪四天王寺地下的咒術空間,一切都是為了掩人耳目,避免被黑色薔薇的餘黨竊走。

熏捏住原典的側邊將其取了出來,原典上還有一層她無法解開封印術式,將其中的魔力滴水不漏地盡數封住了,除了不容易損壞以外,現在這本原典就跟普通的紙質書沒什麼兩樣,

「這麼危險的東西,魔法協會將其解封的目的是什麼……」熏有點不太理解,尤其是在現如今黑色薔薇捲土重來的局勢下,主動將這本原典從秘密封存的地點取出來,怎麼看都有種故意給對方機會的感覺。

但是,這並不在熏需要考慮的範圍之內,這是她正式成為松下家族家主之後接到來自魔法協會的第一個任務,順利完成才是最重要的事,至於協會背後的安排,跟她無關。

現在東西拿到手,她也該準備離開了。

回到了石舞台前的庭院裡,熏左右看了看,那隻烏龜還是趴在放生池的邊沿上曬月亮,伸長了個脖子仰頭看著群星璀璨的夜空。

四天王寺里靜悄悄的,隔著樹林黑色的輪廓,可以看到零星的幾個遊人和僧人還在遠處活動著,隱隱地傳來了些許說話聲,混雜在烏鴉「嘎嘎」的叫聲里,更襯托出了寺院裡的寧靜。

熏抖了抖修道服寬大的衣袖,手中亮起水藍色的輝光,想要將《囈語魔典》收入隨身攜帶的空間袋內,然而空間之力剛剛覆蓋住原典的表面便又迅速消失了,就像水滲入了一塊乾燥的海綿中一般,被吸入進了書頁之中。

封面上的薔薇花圖案似乎變亮了一些。

「嗯?」熏皺了皺眉,這個情況有點出乎她的預料,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了。

略微思考了一下,她將原典抱在了胸前,以她的速度,天亮之前就能夠回到松下家族的居所,只要到那裡,就安全了。

沿著寺院的中軸線走了一段,一路上很安靜,耳畔傳來蟬的聲音,空氣中瀰漫著露水和青草的芳香,,熏緊張的心情稍稍放鬆了一些。

「哆落洛……」一個不鏽鋼保溫杯沿著石板路滾到了熏的腳下。

「小姑娘……誒,能不能幫爺爺撿一下,謝謝你啦。」不遠處,一個佝僂著背的老頭正顫顫巍巍地朝這兒走來,他穿著和服,聲音沙啞而缺乏中氣,一隻手還不斷地敲著胸前,喉嚨里傳出清嗓子的乾咳聲。

熏眨了眨水靈靈的大眼睛,幾乎沒有猶豫便蹲下撿起了那個不鏽鋼保溫杯,入手的感覺沉甸甸的,似乎還裝著大半杯水,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誒,謝謝你,謝謝你小姑娘。」老大爺滿臉堆笑著走了過來,弓著個背說道,「我剛剛啊一個不小心脫了手,沒想到這杯子竟然一路滾了好幾十米,誒呦這個下坡路唷~」

熏沒有說話,只微微一笑便將保溫杯交還給了面前的老大爺,她本性少言,又在藏書閣里待了人生大半的歲月,因此不喜與生人多說話,上次在評級大會時遇到的劉燁是個例外。

「謝謝謝謝謝謝……」老人一邊感謝一邊輕輕地鞠著躬,詩嵐望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寂靜的夜色里,繼而便轉過身繼續走自己的路。

沒走幾步,詩嵐突然意識到,自己身上覆蓋著的感知隔離術式自始至終都沒有解除過,那個不會魔法的老大爺,是怎麼看到自己的?!!!

就在這時,眼前紅光一閃,她懷中抱著的《囈語魔典》,竟然眨眼間變為了一個不鏽鋼制的保溫杯!

保溫杯上還跳動著一行血紅的片假名:

「永別了。」

那行文字瞬間扭曲膨脹起來。

「轟!」火光沖天而起的那一剎那便又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掐滅了,一點聲響都沒有傳出來。

「唉——」

那佝僂著身子的和服老大爺輕嘆了一口氣,挺起了背,身形立時高了兩個頭,變得修長起來,手中拿著的保溫杯也顯露出了書本的樣貌,封頁上的薔薇花圖案閃爍著銀灰色的光芒。

修長的手指輕撫著原典的封面,右眼戴著單片金絲眼鏡,身材消瘦,五官如同雕塑一般立體,暗金色的髮絲一根一根貼在腦袋上,梳得服服帖帖的。

薔薇騎士團第五位,歐文·費雪。

上一次拿著原典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一想到那次在中亞小鎮時的經歷,歐文便感到有些窩火,拿著《月之書》追殺沈青霜,結果一個毛頭小鬼設計了還不算,連團長命令的必殺之人都從自己手中逃脫,要不是提前布下了天羅地網,他肯定會遭受難以言喻的痛苦懲罰。

即使最終任務成功了,他還是不情不願地被指派了潛入魔法協會臥底的工作。

「提取《囈語魔典》這麼重要而又危險的任務,魔法協會竟然只派了一個剛剛晉級S級魔法師的小丫頭過來,我還以為能釣到一條大魚,沒想到,只是一個小魚苗而已。」

歐文面色冷漠地向後一瞥,松下熏先前站立的地方只留下了一團黑色的灰燼。

「殺掉這種小角色對魔法協會來說根本無關痛癢,枉我還冒著暴露的風險親自走一趟,早知道這樣,就應該讓檀香來做這件事。」

「檀香?你到底是什麼人?」

「嗯?」歐文轉過身,發現松下熏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她身上的黑色修道服稍稍破了一些,露出了地下雪白的肌膚,一頭長髮被炸得散亂地披在肩上,竟然頗有些動人的味道。

「松下熏,松下家族的家主麼……在那樣猝不及防的攻擊里還能夠保持不受傷,」歐文微微一笑,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不錯,你比你的父母要優秀得多。」

「我的父母……是你!」薰心頭一震,修道服寬袖下的兩隻玉手暗暗地握緊了雙拳,兩道柳眉攪在了一起,貝齒輕咬著粉嫩的唇。

「哼,不是我動的手,不過,你要是想算在我的頭上,那也沒錯。」歐文的手中浮現出一枚灰黑色的十字架虛影,兩眼微眯,嘴角含笑,「這麼久沒見,你一定很想他們吧。不用急,松下小姐,我這就送你去見他們。」

話音剛落,那枚小小的十字架便迎風暴漲,向著熏的位置疾沖了過來,與此同時,歐文手中浮現出一根骨白色的魔杖,在前方的空氣里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寫下一連串的古老文字。

十字架在空中轟然爆開,一枚灰色的光球出現在了熏的位置上,空間霎時扭曲,緊接著,歐文面前的文字隱去,一條條密密麻麻地陣列紋路在光球的表面浮現,像一道道鎖鏈,將熏牢牢地縮在了術式的中心,插翅難飛。

歐文睜開了雙眼,瞳孔里兩個十字架飛速地旋轉,光球瞬間向內壓縮成了一個小點,「嗡」的一聲,所有的光芒眨眼間消失地無影無蹤,只有一陣微弱的風擴散開來,輕輕地吹動著兩旁樹林的葉子。

冷眼掃了掃四周,確認了熏的死亡之後,歐文的身形才漸漸隱去。

不知過了多久,熏才醒了過來。

她發現自己躺在一片滿是金色落葉的山谷里。

頭昏昏沉沉地暈,腦海中空白一片,只有一朵黑紅色的彼岸花的影子。

這是哪?我……我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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