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兒可憐兮兮的說:「媽媽不喜歡我。我和媽媽在一起的時候,一點都不淘氣的。」
康聿容的心一沉,她聽得出,清兒在奢望路宛眉的「母愛」。
她忍不住問:「媽媽……她罵你嗎?打你嗎?」
話一出口,康聿容有點後悔。沒有真憑實據,自己在背後亂猜疑別人,是不是太小心眼兒了?
清兒猶豫了一下,說:「打過一次,那次之後,她再抬手我就跑了。她打不到我,或者跟爹吵架的時候,就會說,我是有娘生沒娘教的小雜種。娘,什麼是小雜種?是野孩子嗎?」
康聿容一怔,心情瞬間激動起來,大人之間的戰爭,為什麼要波及到孩子身上?為什麼要讓一個幾歲的孩子去承受這種言語的中傷?
康聿容抱著孩子的手,又緊了一下,用母性的、安慰的聲調說:「不是。清兒有爺爺奶奶,有爹有娘,怎麼會是野孩子呢?」頓了一下,又問:「媽媽既然不喜歡你,為什麼不離她遠點呢?」
清兒說:「爹說媽媽也是我的娘,也會疼我愛我。別人都有娘,我也想要娘。娘,你還走嗎?」最後一句,輕的都會聽不見了。
別人都有娘,我也想要娘。
清兒渴望母愛,在得不到親娘的疼愛時,他把這份渴盼寄託到了路宛眉的身上。只可惜,他善意的親近未能得到路宛眉善意的回應。
可憐的孩子,父母造的孽,卻要小小的你來承受這份無妄之災。
康聿容的心臟像是被鐵錘狠狠地敲打,一片一片的疼,眼眶紅紅的,抱著兒子的手力度又加劇了好幾倍,音色哽咽:「不走了,娘不走了。娘守著清兒,教清兒念書、寫字,和清兒一起玩兒,好不好?」
「真的?」清兒的眼睛亮了,燈光照在上面,比星星還璀璨。少許,又問:「爹能和我們一起嗎?有爹有娘,多好?」
孩子簡單的願望,卻讓康聿容張口結舌,這話該怎麼接?
組織了一下語言,康聿容婉轉的說:「清兒長大了,是個大小伙了,不該時時刻刻圍在爹娘身邊。大小伙兒都應該去學校學知識。不過呢,等清兒休息的時候,就可以和爹在一起了。」
「真的嗎?」
康聿容肯定的點點頭。
「娘,上學有趣兒嗎?」沒一會兒,清兒又問。
「當然有趣兒了。上學不光能學認字,學寫字,還能認識好多好多的小夥伴,還可以和小夥伴們一起做遊戲,可有意思了。」
清兒被刺激了,興奮的喊:「娘,我要上學,我要上學,我一定好好上學,要和爹一樣,認識好多好多的字,還要做好多好多的詩。」清兒揚著無比嚮往的小眼神兒。
清兒三句話離不了章盛呈,這讓康聿容有些酸味。想想,這又怪得了誰?誰讓她在兒子的生命里缺席了那些多年。
康聿容不輕不重的、試探的問:「清兒很喜歡爹?」
清兒點頭如搗蒜,小嘴巴巴的說:「爹在家的時候,天天陪我玩兒,讓我騎大馬,把我舉高高,還給我做鞦韆呢。後來,爹和媽媽去了北京。但是爹經常回來,每次回來都會給我帶好多好多好吃的和好玩兒的,還陪我出去放風箏。有一次我和爹放風箏的時候……」
清兒這一說,就有點剎不住車了。這幾年和章盛呈在一起發生的趣事兒,一件件,一樁樁,從他的小嘴裡禿嚕禿嚕的全冒了出來,說到可樂的地方,你看那傢伙笑的,連眼睛都看不見了。
現在,康聿容看著嬉鬧的父子,想著清兒說的那些有趣兒的事兒。
想著,孩子的笑容做不了假。章盛呈做不到一個好丈夫,或許他是個好父親吧。
至少,在清兒心裡是。
午飯剛過,康聿容就提出告辭,這次章家二老到都沒再阻攔。
章太太摟著清兒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堆,說來說去無非就是:別亂跑啊,記得想爺爺奶奶什麼的。然後,又對康聿容叮嚀囑咐了一籮筐。
老實說,章太太的話,十有八九康聿容不贊同。真要依著老太太的話,清兒真要成個廢人了。
不過,對方是長輩,清兒即將又要被她帶走。所以,她也就不再多說什麼,只是點頭稱「是」就完了。
把話說了一火車,章太太終於說完了,隨即讓人把上午和清兒一起買的東西搬了過來。
康聿容暗暗嘆氣,眉頭微蹙的看著,滿滿一桌子花花綠綠堆得冒尖兒的東西。
她看著章太太,為難的道:「這……這也太多了吧?我也拿不下呀?要不我先少拿點?下次來的時候,再帶過去?」
「那怎麼行?」章太太立馬反對說:「這些都是眼下用得著的。」
康聿容說:「可是,我真拿不下啊。」
章儀之說話了:「不是還有呈兒嗎?讓他拿些不就行了?」
康聿容欲要拒絕,章盛呈一口堵了她的路:「好,反正我也要回北京。」
「好啊好啊。」清兒晃著康聿容的胳膊,興奮的說:「娘,娘,爹要和我們一起去啊,我終於可以和爹娘待在一起了,一手拉著爹,一手拉著娘,太好了太好了。」
康聿容看著兒子煥發喜悅的小臉,實在是不忍心在這時潑一盆涼水,澆滅兒子激昂的心情。
同時,也被兒子祈盼父母「雙全」的強烈渴望,刺得生疼。
最終,康聿容什麼也沒說。
火車上。
清兒挨著康聿容坐在靠窗的位置,張牙舞爪的指著窗外叫著:「娘,娘,那是羊群嗎?」
康聿容笑說:「對了,就是羊群呢。」
清兒又叫:「爹,爹,你快看你快看,那一大片一大片長著『鬍子』的是什麼呀?」
章盛呈笑眯眯的糾正:「是玉米。那不是『鬍子』,那是玉米須。」
…………
這是清兒第一次坐火車,高興壞了,小嘴嘚啵嘚嘚啵嘚說個沒完。
不過,這興奮勁兒沒持續多長時間,就被晃晃悠悠的火車,給晃悠睏了。坐車嗜睡,大概是孩子們的通病吧。
車廂里的人不多,疏疏散散的坐著寥寥幾個。
清兒一睡著,空間就立刻靜了下來,空氣里也飄出了一股似有似無的尷尬。
半晌,章盛呈說:「我聽爹說,要你們去住XX街的那座房子?」
康聿容淡然說道:「這是老爺子的意思,我拗不過。你要是不同意,我可以另選房子。其實,我已經租好了房子。」
「我沒有不同意。」章盛呈肯定的說:「那房子是爹的,清兒是爹的孫子,你們住進去也是天經地義的。」
躊躇少許,章盛呈又問:「到了北京我能去看清兒嗎?」
「你是清兒的爹,這層關係誰也否認不了,我也不能。所以,你去看他也是天經地義。」
「嗯。」章盛呈笑了,說:「那房子離我現在住的地方也不是太遠,有事兒了可以隨時找我。」
康聿容直視著對方的眼睛,一本正經的說道:「對你的依賴,從我在離婚協議書上籤下字的那一刻起,就從我的人生里消失了。我現在已經習慣了,沒有你我一樣能把任何事情做得很好。」
話一說完,也不看章盛呈的表情,康聿容就學著清兒的樣子,合上眼睛睡覺。
不是她冷酷無情,既然離了婚就該有離了婚的樣兒。
他們之間,有清兒牽扯在中間,想一刀兩斷也不可能。但是,即使不能斷的乾乾淨淨,但也必須要相處的清清白白。
不必要的廢話能不說不說,不必要的見面能不見不見,這樣對他,對她,都好。
章盛呈的臉僵住了,深深的望著對面自己曾經的妻子,這個女人現在太陌生了。
在他印象里,她從未對他說過如此決絕的話。她對他總是柔聲細語,看他時,眼睛裡凈是討好、祈求。
他以前討厭她的時候,總想著這個女人軟弱的、木訥的令人髮指,她什麼時候能在他面前剛強一回?
可是,就在剛才當他終於看到她的堅強與剛毅時,他沒有一絲的快感,反而整個人都沉重起來。
兒子睡著了,康聿容也「睡著」了,章盛呈也得默默不語,閉目養神了。
章盛呈把母子倆送到康聿簡家門口時,正是晚飯時間。
康聿容連句客套話「吃了飯再走吧」都沒說,直接對清兒說:「清兒,和爹說再見。」
清兒乖巧的照做。
康聿容不客氣,章盛呈也不好意思主動提出要留下來蹭飯,只得一臉失落的和母子倆告別回家。
家,黑漆漆的一片。
「啪」,把燈打開,整個客廳瞬間明亮。
客廳的設備是純西式的,窗戶上掛著白色飄紗,沙發椅、留聲機、電風扇等等等等。
只是,客廳里是一片零亂,沙發上堆滿了衣服、雜誌;地上是沙發的靠墊、瓜子皮、橘子皮、拖鞋、皮鞋、布鞋,散布遍地。
章盛呈深深的一皺眉,喊了兩聲:「眉、宛眉。」
根本沒有人應。
走到廚房,毫無懸念,冷灶空碗。
章盛呈倒了杯冷開水,一口氣灌了下去。放下杯子,他心煩意亂的在環視著室內。
這時,大門口響起開鎖聲,接著高跟鞋的「噠噠」聲,由遠而近傳來。
與「噠噠」聲和在一起是女人不怎麼清晰的、嫵媚的、撩人的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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