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四章 有人將死三日已到

劉巴的文采是極好的,他在離開議事廳之後,很快就草擬好一份詔書交給諸葛亮審閱。

諸葛亮在審閱之後,便立即讓人將這封詔書公示於成都之中。

在諸葛亮的舉措之下,不久之後,那封詔書中的內容很快就傳遍成都中的大街小巷。

尋常百姓知道詔書中的內容後,可能就將此事當做飯後的一些談資。

只是當那些世家豪族知道這件事後,很明顯的他們的情緒被帶動起來了。

什麼內心中的忌憚,什麼未雨綢繆的後路,這一刻都被他們拋到九霄雲外。

當計劃正在按照自己的設想一步步發展時,沒有一個人會不感到興奮。

也沒有世家豪族會不喜歡這種,在陰影之處擺弄風雲的感覺。

特別是這種感覺,他們已經很久沒感覺到了,所以現在得而復失的他們,顯得更為激動與興奮。

成都中針對糜暘的清議,在這封詔書公布後,似乎一瞬間達到高潮。

與此同時,無數益州的世家豪族開始呼朋引伴,私下聚會。

他們聚集在一起開始一同探討著該怎麼在三日後的大朝會上,徹底將糜暘打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因為人情之洶湧,輿論之鼎沸,很快的這件事就連最近不理政事的,安心在家養病的糜竺都知道了。

劉備稱帝後,將糜竺拜為衛尉。

衛尉作為尊貴的九卿之一,不僅地位尊崇,這個職位所掌握的權力也十分大。

只是由於糜竺年逾六旬,加上當年跟隨劉備逃亡時腳部受傷落下隱疾,所以近年來糜竺並未如何參與政務的處理。

但這不代表糜竺在現今大漢的政治格局中,乃是無關緊要的一個人。

相反的,成都中的人都知道,論權力諸葛亮是諸臣中的第一人,但若單單論地位,糜竺才是當之無愧的第一漢臣。

因為若沒有當年糜竺的傾力資助,劉備可能早在消失在兇險的亂世之中,也就沒有如今的大漢了。

憑這一點,糜竺的功勞就比任何人都大。

或許一開始糜竺專心在家養病,所以近來成都中的種種是非他知道的並不清楚。

只是出身於豪商之家的糜竺,他別的能力沒有,但是論察言觀色的能力,那可是當世一絕。

這幾日他通過觀察家人的神色,很快就發現了一些蹊蹺之處。

在這種情況下,他特地召來心腹詢問,這才明白了近來成都中發生的所有事。

知道近來成都中正在掀起一場針對糜暘的政治風暴之後,一向性情溫和的糜竺也不禁發起怒來。

他馬上讓人召來一眾家人,讓他們一一跪在自己的榻前,聽著自己的責問。

糜竺先看向跪在最前方的糜芳,他的眼神中滿是慍怒:

「自我養病以來,本來家中的事務應當由威兒操持。

但你是我的同胞弟弟,又是威兒的叔父,所以我才將家中的大權交給你。

但是你是怎麼報答我對你的信任呢?

如此重要的事,為何不跟我說,難不成你是要欺上瞞下,想完全架空我不成!」

糜竺氣的指著糜芳的鼻子,對著他說出了這番誅心的話。

而糜芳在聽完這番話後,立馬嚇得面無血色。

天下間他最怕二人,一人是劉備,另一人便是糜竺了。

更何況在看重綱常的當世,糜竺對他的指責可謂是十分重了。

一旦糜竺這樣的指責流傳出來,那他本就不算太好的名聲,可就真的徹底臭掉了。

只是糜芳雖有心想辯解,但他的一些話到嘴邊,卻又生生咽了下去。

糜芳的品格在一眾元從中,可以說是墊底的差。

但他同時又是個看重親情的人,如果糜竺罵他兩句能出氣的話,那他願意讓糜竺罵。

而糜竺見糜芳在他的指責之下並不還口,他很快就將矛頭轉向糜威。

「孝,是人之大倫。

你身為我的兒子,卻幫助你的叔父一起欺瞞你的父親,這難道算的上孝嗎?

我生你,育你,扶你,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嗎?」

糜竺這兩句直指孝道的反問,瞬間擊碎了糜威的心防。

在當世再如何的鐵血男兒,也擔不起不孝的指責呀。

糜威的眼睛一下子通紅,他臉上羞愧、悔恨,自責的神色不斷轉變。

但最後他也是不敢出言為自己辯解,只是不斷向著糜竺叩頭請罪。

糜竺的性情一向是溫和的,他很少對家人有過如此嚴重的指責。

但今日他卻如此做了,由此可見糜竺現在心中的怒氣有多深。

只是糜竺在看到他連續斥責糜芳與糜威後,兩人都未對他的指責做出回應,精通人情世故的他,又豈會不明白糜芳與糜威的苦心呢?

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或許他的大限就在這一段時間了。

所以在這種關頭,糜芳與糜威才會想向他隱瞞消息。

他們為的只是讓自己安心養病而已。

自己因為家人受抨擊而大發脾氣,他們因為家人而甘願冒大不韙,這兩種行為出發點都是一樣的。

因為知道糜芳與糜威的苦心,所以在指責二人之後,糜竺自己也只能無奈的嘆了口氣。

他將自己的身體斜靠在榻沿,他的手中正緊緊攥著那封由心腹謄抄來的詔書。

糜竺舉起手中的詔書,拍著身下的木榻大聲問道:

「今子晟面對這樣的局面,你二人有何計策助他度過這個劫難?」

或許在沒知道詔書的內容之前,糜竺心中還不會擔憂。

但在知道詔書的內容之後,糜竺知道這件事不是那麼容易善了的了。

面對糜竺的詢問,這次糜芳與糜威終於給了一些回應。

他們抬起頭看向糜竺,然後一起臉露深切擔憂的齊齊搖頭。

見到糜芳與糜威的這副反應,糜竺氣的直接將手中的詔書朝著兩人的身上扔去。

其實這也不怪糜芳與糜威沒辦法,主要是術業有專攻,糜芳擅長做生意,糜威擅長訓練兵卒。

至於政治上的波詭雲譎,他們實在是沒有那副心性有好的辦法應對。

而糜竺之所以會生氣的扔詔書,就在於糜芳與糜威二人明明沒有好的辦法,卻還是不將這件事告訴他,詢問他的看法。

最後還是糜芳大著膽子回了一句:「陛下與丞相鍾愛子晟,想來他們會維護子晟的。」

聽到糜芳的這句話,糜竺心中的怒氣更甚。

「陛下與丞相再如何鍾愛子晟,但他們是子晟的家人嗎?

子晟莫非是孤寡一人不成!

旁人的鐘愛與信任,終究是錦上添花,唯有家人的無私支持,才是亘古不變的雪中送炭。

我數十年來苦心經營,為的就是讓家人在亂世中有所依靠,可現在你們卻將希望都寄托在旁人身上,愚蠢至極,愚蠢至極!」

糜竺的語氣中充滿著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只是現在並非是只顧著責怪糜芳與糜威二人的時候,糜芳與糜威二人想不出辦法可以幫助糜暘。

但糜竺有。

糜竺看向糜芳,他對著糜芳言道:「近來益州都處於動盪不安中,想來子晟肯定也會得到這個消息。

你現在馬上書信一封,令人快馬送去給子晟。

你在信中告訴子晟,無論發生任何事,在陛下沒有明詔之前,都不要回成都。

這一點一定要記住!」

糜竺在說這番話的時候,他著重在「無論發生任何事」這幾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聽著糜竺那帶有深意的囑託,又看了看糜竺那蒼白的臉龐,糜芳似是預料到什麼一般,眼眶瞬間變得通紅。

不過在剛才糜竺的點醒之下,他也意識到這件事的重要性,所以他忙不迭的答應下來。

在囑託完這件事之後,糜竺又轉眼看向糜威。

「今日你休沐結束後,明日一大早就持我的印信,將宮中的守衛增加一倍。

並且務必要保證宮中的領兵將領,上到校尉,下到一小小的屯長,都要是受過我提拔的人。」

若說糜竺的第一個吩咐還算正常的話,那麼糜竺的這個吩咐,可就有點讓人想入非非了。

糜威用驚訝的眼神看向糜竺。

他現在是虎賁中郎將,本就直接掌握著宿衛皇宮的虎賁軍。

而糜竺是衛尉。

雖說東漢時的衛尉與西漢相比,職權已經有所下降,但無論再怎麼下降,衛尉依然是掌握整個皇宮武裝力量的最高指揮。

最重要的是,衛尉還有選拔中下級武官的權力。

在有著這兩項權力之下,糜威憑藉著糜竺的印信,要想做到他所吩咐的那一點,可謂是輕而易舉。

但能做到是一回事,要這麼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糜竺給世人的印象一向是與世無爭,雍容敦厚的。

以他的性格突然下達這麼一個帶有進攻意味的命令,實在是大大出乎了糜威的意料之外。

不過糜竺既是糜威的父親,又是他的上司,所以面對糜竺的命令,糜威只能一拜領命。

只是從糜威的臉色可以看出,他心中有著一些擔憂。

糜威的情緒瞞不住糜竺,他知道糜威在擔心什麼。

無非是在擔心劉備知道這件事後,會作何感想。

不過糜竺能這麼安排,那他肯定是早就想過這一點了。

糜竺從懷中掏出自己的印信,將他交到糜威的手中,然後對著他言道:「放心去做吧,萬事有我。」

當糜威聽到糜竺的這句話後,臉上的擔憂神色瞬間消失不見。

或許在旁人眼裡,糜竺一直是很低調的一個人。

但是他卻知道,東海糜氏能有今日,糜竺是最大的功臣。

甚至劉備對糜暘的信任,很大一部分也是因為他是糜竺的侄子。

最後糜威雙手恭敬地從糜竺手中接過印信。

在將印信交到糜威手中之後,糜竺看著身前的糜芳與糜威二人,讓他們先行退下。

糜芳與糜威二人只以為糜竺是想休息了,於是他們便馬上退出了糜竺的寢室之內。

等糜芳與糜威二人帶著大部分人離開之後,糜竺的寢室中只剩下一位醫者。

在漢代,許多醫者的醫術都是不外傳的,所以庸醫也是十分之多的。

由於這點,當世很多家族都會習慣性的奉養一個知根知底的醫學家族。

這樣在他們為自己治病時,自己也會感到放心。

一直侍立在糜竺榻旁的這位醫者,便是如此的身份。

正因為如此,在剛剛糜竺與糜芳二人商討事務時,這位醫者才不用避嫌。

等所有人都離開後,糜竺看著榻旁的那位醫者,問他道:

「可有辦法,在那一日大朝會之時,讓我能下這面床榻?」

糜竺問這句話的時候語氣頗為淡然,但這句話落在這名視糜竺為主人的醫者耳中時,卻讓他的臉上浮現不忍的神色。

「有,倒是有。

只是」

這名醫者的話語中充滿著勸誡的意味,不過他的話還未講完,卻被糜竺微笑著搖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有就好,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心中已經有所計較的糜竺,對著醫者言道:「那便去做吧。」

糜竺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一如既往的淡然。

好似不知道這件事,會給他的身體帶來什麼樣的影響一般。

而儘管有心勸阻,但這名醫者實際上只是糜竺的家奴,所以最後醫者還是將想說的話都咽入口中。

他在對著糜竺一拜後,便下去準備去了。

等醫者離開後,寢室內就只剩糜竺一人。

見終於沒有他人在,糜竺強撐著的半立的身體陡然之間倒在床榻上。

在完全倒在床榻上後,糜竺顧不上身體的疼痛,他的腦海中在快速思考著他接下來還需要做些什麼。

天下間誰最了解劉備呢?

除去關羽與張飛之外,陪伴劉備一同走過數十年風雨的他,對劉備的了解也同樣不低。

甚至因為他善於察言觀色的本領,在某些方面,他比關羽與張飛更加了解劉備。

劉備會向世家豪強低頭嗎?

這件事糜竺是第一個不信的。

而在理清這一點後,猜出一些事也是順其自然的事了。

糜竺是忠臣。

既然是忠臣,那麼劉備若想拔刀,那麼他就要為劉備想出一個拔出利刃的由頭。

這也是他保護糜暘的方式。

在糜竺心中,家國是可以兩者兼顧的。

想到這,糜竺臉上流露出一些安然的笑意。

「見禮當世,我之循臣。」這是劉備對糜竺的評價。

或許在劉備心中,糜竺是個安分守己,從不會主動討要些什麼的人。

只是人之將死,他糜竺在離開這個世間之前,恐怕要「逾矩」一次了。

三日的時間轉瞬即逝,很快的劉備召開大朝會的日期已經到來。

在這一日,成都中上到劉備這個帝王,下到有資格參與大朝會的任何一位朝臣,都早早的起床梳洗。

今日對他們來說,都非常重要。

劉備創立的大漢是與世家共治天下,還是與賢才共治天下,就看今日大朝會的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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