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 坦誠布公青山埋骨

不忿的情緒之後,吳懿心中便開始快速權衡起利弊。

其實從個人過往來說,吳懿並非是如關羽、張飛那般的純臣。

背叛這種事,吳懿並不是第一次做了,否則當年劉備又豈會那麼容易打到成都城下。

這也是在有曹仁的例子之前的情況下,曹洪還會寫這封信給吳懿的最大原因。

吳懿有著當世子弟的顯著風格——識時務。

吳懿的這種風格從當初與糜暘的爭鬥中,便可清晰的體現出來。

可吳懿是喜歡識時務不錯,不代表他連基本的分析利害都不會。

曹洪還以為梁州是如曹魏那般,一軍主將執掌全部大權的軍隊格局嗎?

在糜暘的軍制改革之下,他已經從制度方面,基本上杜絕了有以下克上情況的發生。

在這種情況下,吳懿縱是想投降獻關,也是沒辦法的。

更何況別看曹洪信中說得梁州面臨多危險的局勢,可吳懿卻知道,當下的梁州局勢是危急,但尚未到傾覆的時候。

局勢尚未完全明朗,就斷然拋棄已經在大漢中獲得的榮耀地位,這種事吳懿干不出來。

在快速的在心中權衡利弊之後,吳懿的心中已經做出決斷。

可隨後吳懿開口說出的話,卻讓任祥感到頗為滿意。

「使者遠道而來,不如先下去歇息。

曹驃騎口中說的會戰一事,吾會多加思量。」

吳懿是老謀深算的人,剛才他在看曹洪來信的過程中,儘管心情起伏巨大,但他的臉色表現的卻很正常。

再加上曹洪信的內容,當下只有吳懿與任祥二人知道。

在座的人之中不能說對那封信沒有好奇,但在不確切知道信箋內容的情況下,還遠遠談不上對吳懿產生懷疑。

畢竟吳懿口中已經說出了曹洪的來信是在向他「宣戰」,兩軍對陣,一軍主將派使者向另一軍使者寫信宣戰,也是很尋常的事。

而任祥在聽到吳懿的話後,則自然會感到高興。

因為知道一切內情的他,從吳懿的口中聽出了考慮的意味。

若非有意,又何必在諸將面前,遮掩這封來信的真實內容。

若非有意,又何必口中尊稱曹洪為曹驃騎?

要知道目前在漢魏雙方之間,由於天然敵對的關係,兩方的大臣在明面上都不承認對方的正統性的。

高興之餘的任祥,當然對吳懿的安排沒有抗拒。

等任祥離開大帳中後,吳懿便解散了這次議會。

諸將離開之際,吳懿單單留下了從弟吳班。

等大帳內只剩下吳懿與吳班之後,吳懿便將手中的曹洪來信交給吳班觀看。

吳班本來還以為這封信的內容,是如他兄長所說的一般,是一封宣戰來信。

可是當他看完信中的內容之後,他的臉上立即浮現恐慌之色。

下意識的吳班就勸吳懿道:「兄長不要曹洪狗賊所蠱惑!」

「獻關投誠之事,萬萬不可!」

吳班雖然在當初不滿糜暘的做法,認為糜暘太過霸道。

但這說到底,吳班當初對糜暘的不滿,更多的是因為不願意吳氏一族在梁州的權柄被削,吳班對大漢,對劉備並無不滿。

況且後來糜暘在徹底掌權後,也並未對吳氏一族趕盡殺絕,反而是時有重用,在過去的時日中,吳班也逐漸認識到糜暘手段之厲害。

所以說若說吳班對糜暘有不滿是真的,但他心中並沒有背叛糜暘的念頭。

見吳班看到這封信後的內容的第一反應也是如此,吳懿心中的不忿情緒再次湧起。

看來不怪曹洪看低他,就連吳班這種至親心腹都如此,何況曹洪一個外人?

吳懿整張臉都拉了下來,他呵斥吳班道:「你在胡言亂語什麼,我豈是忘恩負義之輩。」

吳懿先鮮明的擺出了自己的態度,然後他再問詢吳班道:「雖然我不會投誠逆魏,但若今日之事被法邈知道,他難免不會心中起疑。」

之所以吳懿與吳班皆不願背叛糜暘,除去以上那些原因之外,還因為法邈目前是陽平關的副將。

之前糜暘在率軍離開南鄭後,原本是打算讓法邈留守南鄭。

可後來糜暘聽說馬超率軍進入武都,他便轉變想法,下令任命法邈為陽平關之副將。

吳懿不知道糜暘突然委任法邈為陽平關副將,他的意圖中是否存在著防範自己這一點。

可以當下陽平關內的局勢來看,只要有法邈在一日,他吳懿就沒辦法做出損害糜暘利益的事。

最重要的是,今日之事,他可以瞞得住其他人,一旦被法邈知道,法邈是可能會起疑心的。

所以吳懿才想著留下吳班,一同商議這件事。

面對吳懿的詢問,吳班一下子也意識到了這件事的嚴重性。

法邈自鄧賢一事後,便與他們之間結下了嫌隙,這讓法邈很難在天然上選擇相信吳懿。

就在吳懿與吳班兄弟二人苦思冥想,該如何讓法邈信任他們的時候,帳外有親信來報,說是法邈正率人朝主帳趕來。

法邈的到來,讓吳懿與吳班二人一下子緊張了起來。

向日葵來了。

法邈是剛剛才回到軍營內的。

法邈當初被糜暘派來陽平關後,他為了保證陽平關的安全,這半月來就一直帶著親隨視察陽平關內外的城防。

每日他都是日出即出,日落方回,今日既然也不例外。

所以在剛才的諸將議事中,法邈並不在場。

可是當他剛剛回到軍營中後,一位方才參與議事的親信,便將曹洪使者來訪的事告知給了法邈。

法邈在聽完這件事後,第一時間就感覺到不對。

若真如親信所說,曹洪的來信只是宣戰的話,吳懿在收下宣戰的信後,就可讓任祥離去,他又何必留下任祥在營中暫住?

這點不合情理之處,讓法邈不得不對吳懿起疑。

於是法邈還未來得及休息,便立即帶著一眾親信,朝著吳懿的大帳趕來。

在法邈來到吳懿大帳外的時候,他驚奇的發現,吳懿竟然提早在帳外等著他。

看來吳懿是提前知道他到來的消息了。

不過這也正常,在大軍中,誰還沒幾個親信呢?

這時天色已經全黑,圓月高掛於黑漆漆的深空之上,明亮的月光正透過萬里之遙,照射在吳懿腳下的地面上。

圓月如盤,明亮的月光這一刻在吳懿的腳下,正好形成了一個圓環。

而在見到法邈之前,吳懿雖因為心中的不平靜,不斷地在原地踱步。

但他卻沒發現的是,不管他在如何原地踱步,他終究未曾踏出腳下的圓環一步。

畫地為牢,便是當下吳懿內心的真實寫照。

法邈的到來很快被吳懿所注視到,見法邈身後跟著的那幾位掌著兵權的將率,吳懿的臉上勉強擠出幾分笑容。

他為何要在帳外見法邈,為的不就是不讓法邈心有顧慮嗎?

古往今來,帳內伏兵襲殺的案例,實在是數不勝數。

在法邈來到身前幾步後,吳懿主動邀請法邈道:「別駕可有閒心,與吾一同散會步?」

面對吳懿的邀請,法邈思考了下便答應了他。

周圍皆是他的親信,只要在帳外,倒也不怕吳懿有不軌的想法。

而且吳懿想與他獨處,想來是有要事與他私下說。

法邈很快就走動吳懿並肩的地方,隨後隨著吳懿的步伐,一同在帳外的廣闊空地上散起步來。

「今日曹洪的信,內容並非是宣戰,而是來誘降於我的。

我之所以不當眾告知諸將真相,只是不想無端引起猜疑。」

還未走出幾步,吳懿便對法邈說出了真相。

並且他還坦然地將曹洪的來信,從懷中掏出交給法邈觀看。

聽完吳懿的話,並在看到信中的內容後,法邈眼神一眯。

當心中的猜測為真,法邈不至於太過震驚,但這件事也讓他感到十分棘手。

棘手的便是,吳懿的真實態度。

見法邈的步伐有略微停頓,吳懿馬上又緊接著說道:

「我既無反心,亦無反的能力,這一點曹洪不知道,別駕應當清楚的很。」

吳懿知道若只是蒼白的言語解釋,以他的過往,法邈是很難相信他的說辭的。

可若是將客觀無奈講清楚,那麼法邈自然會相信。

果然法邈在聽完吳懿的話後,腳下重新跟上了吳懿的速度。

在說完自己的態度之後,吳懿仿佛自言自語般繼續說道: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這是世人都知道的道理。

可世人都會因為旁人的所作所為,而難以對他再懷抱十足信任,這點我心中自是十分清楚。

當初在南鄭,我心中的確對州牧的手段有些不滿,可那日在閱兵高台上,我已然向州牧臣服,非如此,州牧又豈會授我駐守陽平關之重任?

曹洪來信,或是真心勸降,但亦可能是離間之計,當年馬孟起便是敗於此計,還望別駕於這一點上對我不要有疑慮。

大軍中正副不合,向來是兵家大忌。」

吳懿的語氣很誠懇,他是真的不希望法邈因此懷疑他。

而吳懿的這番話,卻並未得到法邈的回應。

見遲遲得不到法邈肯定的回應,吳懿有些著急。

他轉身看向一旁的法邈,他見法邈此刻正擰目沉思。

「別駕,終究還是不願相信我嗎?」

吳懿的這句急問驚醒了在沉思中的法邈。

在看見吳懿臉上的急切神色後,法邈笑著給出了他的答覆:

「州牧信你,我自然也信你。」

法邈真是一株合格的向日葵。

聽到法邈肯定般的回答後,吳懿心中頓時放下一顆大石頭。

只要法邈不對他起疑,那大軍中其他人的看法,便不那麼重要。

放下心的吳懿,這時想著趕緊遣人將任祥送走。

而法邈好似看出了他的想法一般。

法邈輕聲對吳懿言道:「可若是我要讓將軍降呢?」

當聽到法邈的這句話後,吳懿立即睜大了眼睛看向法邈。

可很快他就反應過來,法邈不是要他真的降,而是詐降。

在明白法邈的意思之後,吳懿很快就開始思索起這個計策的可能性。

百般思考之後,吳懿對著法邈搖了搖頭。

「孟子度割發斷志事例在前,曹洪不會再輕信我的。」

聽完吳懿的判斷後,法邈並沒有失望,相反的他臉上的笑意愈濃。

「當年赤壁之戰時,江東大將黃蓋以苦肉計詐降曹操,遂使曹軍大敗。

那一戰令曹操數年不敢南下,相比於西城之戰,哪一戰帶給魏軍的教訓更深呢?

但當孟子度割發斷志時,曹軍依然相信彼之投誠,這又是何故?」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這句話很多人都記得,但若每個人都能做到的話,天下又何至於喪亂至如此地步呢?」

「依我之見,當曹洪有意寫這封信給將軍時,他心中對將軍的投誠便已經有所期待。

期待即所求,心中有所求之人,又會有多麼理智呢?」

這一刻法邈的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

法邈經常從糜暘口中聽過一句話:

「世人常言以史為鑑,可錚錚史書給世人最大的教訓卻只是,世人很多時候不會相信那些教訓。」

糜暘的這句話,放在當下可謂是寫照的很。

法邈不知道的是,糜暘之所以會說這句話,乃是他前世熟讀三國歷史。

在歷史中,哪怕有赤壁大敗的教訓,後面東吳用起詐降來,還是經常有成功的案例。

最著名的莫過於周魴斷髮賺曹休,但除去這個事例之外,其他詐降成功的例子也不少。

就連孫權都被遼東公孫氏狠狠坑過一次。

曹休、孫權包括其他被騙的人,他們並不是傻子,但他們還是中計,原因便在於他們心中有所求。

心中所求愈大,相應的理智判斷便會越低,這便是人性。

聽完法邈的分析後,吳懿覺得法邈說的十分有道理。

而法邈接下來的下一句話,更是直接讓吳懿下定了決心。

「關隘在我軍之手,無論詐降是否成功,我軍都立於不敗之地,將軍何不試上一試呢?」

見法邈都已經這麼說了,吳懿也不是優柔寡斷的人,他當下便應道:

「善。」

他的名聲不佳,引來了曹洪的勸降之心。

可既然名聲都不佳了,還差這一件事嗎?

在吳懿答應自己之後,法邈的臉上對吳懿浮現敬意:

「曹洪在信中,以家鄉之情勸誘將軍,將軍能不念魂歸故里之心,而為大漢獻身,將軍高義,邈敬佩。

邈有一句州牧說的話,要轉贈給將軍。」

「埋骨何需桑梓地,人生何處不青山!」

法邈說的最後這句話,讓吳懿聽了之後頓覺熱血澎湃。

他抬頭望向四周包圍陽平關的萬里青山,心中的豪情愈發旺盛。

他是中原人士,糜暘難道不是嗎?

法邈的故鄉也不在益州。

但只要心中有共同信念,哪怕最後死於青山之內,只要身旁有同道之屍骸相伴,那又何嘗不是一種無憾呢!

就憑這句話,他坑曹洪坑定了!

凌晨還有1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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