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仙子眉尖一蹙,閃過厭惡之色,冷笑道:「他倒心急。」

秋波一轉,似笑非笑地凝視著姑射仙子,柔聲道:「小丫頭,我原想請你登位女兒國主,與西海老祖結萬年之好,但既然將所有的秘密都說與你聽了,又怎能冒此外泄的危險?鳴鳥七年一醒,必須祭以童男童女,你作不成女兒國主,就作神鳥女祭吧。」

長袖一卷,掃在殿角香爐上,「格啦啦」一陣脆響,香爐移轉,大殿石地急速分裂。

紅光吞吐,尖嘯如狂,姑射仙子腳下一空,登時驚呼著朝下墜落。

拓拔野心下一沉,便欲衝出相救,「噹啷!」縛在她手腕、腳踝上的混金鐵索陡然繃緊,將她懸在半空,微微晃蕩。

熱風熾浪撲面呼卷,姑射仙子驚魂甫定,低頭望去,下方深不見底,火光沖舞,照得四壁彤紅,宛如煉獄。

乍一望去,只見兩個極大的碧綠光球灼灼閃耀,怒嘯聲如狂潮驚濤,震得她氣血翻湧,凝神細看,才發覺竟是一隻金羽碧翎的巨大鳳凰,被百餘道玄冰鐵鏈交纏鎖縛,迴旋怒舞,殊死掙扎。

原來鳴鳥便在這偏殿之底!拓拔野既驚且喜,心中焦慮反倒大減,凝神聚氣,靜候良機。

丁香仙子微笑道:「乖侄女,它七年才醒一回,難免飢腸轆轆,脾氣不好。不過你放心,只要吞了童男童女的血肉,它就能重轉安靜,再睡上七年了。」

說著,拍了拍手掌,兩列宮女盈盈起身,又從殿外抬入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那少年長相清秀,周身被青繩捆縛,早已嚇得臉色慘白,被眾女一拋,頓時慘叫著急墜而下。

姑射仙子奮起真氣,鐵鏈飛舞,將他陡然纏住,往上拉奪。

幾在同時,那鳴鳥怒吼著猛然上沖,口中青焰狂噴,直湧起數十丈高,火舌堪堪從那少年腳底舔過,少年兩眼一翻,登時嚇得暈厥。

丁香仙子格格笑道:「泥神過江,兀自燒香。小侄女,你手腳上的混金索每隔一刻便會自行下沉七丈,此處距離神鳥至多不過百丈,你猜猜還能支撐多久?」長袖又是一卷,掃向香爐,隆隆悶響,石地應聲閉攏,鳴鳥尖嘯聲頓時轉小。

丁香仙子大仇終報,快意已極,嬌笑聲中,領著眾女翩然而出,殿門重閉。

等到腳步聲漸不可聞,拓拔野這才一躍而出,收起兩儀鍾,依樣畫葫蘆,揮掌將香爐機關震開。

咆哮如雷,熱浪撲面,恰逢鳴鳥振翼衝起,青焰排山倒海奔涌而來。他清叱一聲,搶身擋在姑射仙子身前,左手絢光怒爆,激撞在火浪上,光焰重重炸涌,四壁轟鳴,和著那鳴鳥狂嘯,震得兩人喉中腥甜,難受已極。

姑射仙子雖早猜到他必會前來相救,但見他奮不顧身地擋在自己前方,心中仍是一顫,喜悅酸甜,淚水不自禁地滑落臉頰,驚懼之意蕩然無存。

鳴鳥又驚又怒,平張雙翼,張喙尖吼,盤旋著灼灼怒視。那百十條混金鎖鏈被它繃得筆直,叮叮脆響不絕。

拓拔野天元逆刃電光急斬,奮力劈在姑射仙子的混金索上,不想那鎖鏈極之堅固,以他真氣之猛、神兵之利,連劈數刀,竟也只斫出半寸來深的缺口。正欲再斬,那四道鎖鏈突然一沉,如萬鈞巨石,拽著他們朝下急落七丈。

鳴鳥等得便是此刻,雙翼飆風怒卷,狂嘯猛衝,赤浪滾滾。

狹路相逢,避無可避,拓拔野索性旋身逆轉,大喝著急衝而下,天元逆刃銀光爆舞,「轟轟!」赤浪紛涌,刀芒勢如破竹,霎時間劈開層層火濤,遙遙直刺鳴鳥頭頂。

那凶鳥大怒,脖子陡然一鼓,碧翎如炸,縱聲嘯吼。

拓拔野腦中嗡地一響,有如萬千雷霆在耳邊狂奏,眼前金星亂舞,神刀氣芒登時大斂,被那洶湧火浪猛推,當胸如撞,翻身高彈。

姑射仙子呼吸凝窒,亦抵受不住,與他並肩倒飛,衣袖、長帶「哧哧」著火,手中一松,那少年登時朝下沖落,待要回救,已然不及。

「呼!」火焰狂舞,焦臭四溢,少年嘶聲慘叫,霎時間已被燒得面目全非,霍然墜入鳴鳥張開的巨喙中,蹤影全無。鳴鳥脖子微微一動,縱聲歡鳴,翎毛直乍,周身火焰陡然猛漲。

拓拔野大凜,才知自己小覷了這凶鳥,當下盪滅火焰,撕下幾條布幅,塞緊姑射仙子的雙耳,道:「仙子,我先送你上去。」抓住她左手,抄足上掠。

姑射仙子被他手指掃過耳垂,芳心劇跳,雙頰登時一陣燒燙。豈料身形方動,上方隆隆悶響,那厚重的偏殿地板竟已自動關閉。

拓拔野暗呼糟糕,氣浪卷掃,猛撞在石板上,噹噹連聲,碎石炸裂,露出青幽幽的玄冰鐵面,任他如何奮力震劈,也再不能撼動分毫。心下大為懊悔,早知如此,方才便當解開那幻冰仙子的經脈,內外接應;現在受困地底,可真成了無路可逃的祭饗了。

念頭未已,鳴鳥又怒吼著急沖而起,「嘭嘭」連聲,斷鏈飛揚,兩條混金鐵索竟被它硬生生掙斷!

這凶鳥飢餓了七年,原已怒暴如狂,此時吞了少年,食髓知味,凶焰更熾;兩翼交拍,氣浪鼓舞,奼紫嫣紅的火焰層疊翻湧,勢不可擋。

拓拔野連劈九掌,氣光炸爆,震得左臂酥麻,臟腑翻位,難受已極,天元逆刃被那青焰燒卷,刀身紫紅,熾燙無匹。

他靈機一動,五行火克金,既想劈開姑射仙子的鎖鏈,豈能放著這大好的資源不用?

當下從懷中抓出那饕餮離火鼎,急念法訣,「呼!」四周青焰狂卷,陡然沖入鼎內,紫光大熾。

拓拔野指尖一彈,火光噴卷,猛烈地沖掃在天元逆刃的刀鋒上,右手疾揮,神兵席捲青焰,轟然怒劈在姑射仙子左腕的鎖鏈上。

「叮!」那粗若嬰臂的混金索應聲斷裂。

姑射仙子又驚又喜,拓拔野依法炮製,天元逆刃光焰卷舞,嗆然連震,很快便將其餘三條鎖鏈也盡數斷開。

拓拔野喝道:「孽畜,借你火羽一用!」抓緊姑射仙子的素手,並肩齊舞,朝鳴鳥腹下衝去。

那凶鳥狂嘯噴火,雙翼風雷挾卷,接連不斷地朝兩人橫掃猛攻,轟隆四炸,火浪狂飆。

姑射仙子呼吸不得,但左手被他緊緊握著,嘴角微笑,滿心喜悅安寧,竟無半分懼意,隨著他在那滔滔火海里跌宕穿梭,仿佛又回到了那冰澄月明的章莪山頂,渾然忘卻了周遭一切。

拓拔野此時雖仍不能想起過往,但生平所學卻已記起大半,急旋定海珠,借勢隨形,迴旋下沖,看似飄蕩無依,兇險萬狀,卻每每有驚無險,每一步都計算得妙到毫顛。

轉眼之間已沖落數十丈,到了那巨鳳頭頂,鳴鳥尖嘯著振翅翻飛,火浪怒涌,百餘銅鏈紛紛拋彈而起,穿插纏舞,朝兩人掃去。

相隔極近,那聲勢更是狂猛驚人,拓拔野雖已堵住雙耳,凝神抗拒,仍被震得暈眩難當,驀地一咬舌尖,神智陡清,天元逆刃光焰獵獵,如厲電破空縱橫,轟然劈斷九條混金索,瞬間俯衝而過,繞入鳴鳥腹下。

這幾下一氣呵成,疾逾閃電,看似簡單,但若換作他人,真氣稍遜半籌,又或沒有定海珠與天元逆刃,不是被鳴鳥生生震死,便是被混金索縛如蠶繭。

凶鳥驚怒狂暴,盤旋沖舞,雙翼朝下猛擊。拓拔野早有所備,抓起那斷鏈,凌空將其巨爪緊緊捲住,抱住姑射仙子翻身急沖而上,雙足一勾,貼著鳥腹,任它如何掙扎甩舞,也不松分毫。

鳴鳥巨軀龐大,腹底長翎遍布,剛銳如鐵,惟有靠近心臟處,長了一片紫紅色的絨毛,火焰熊熊,熱浪逼人,當是那「火羽」無疑。

拓拔野翻身前沖,天元逆刃順勢橫掃,頓時斬斷一叢火羽,收入懷中。刀尖指處,氣芒如電,鳥腹微微一縮,登時沁出一行鮮血。

鳴鳥驚怖狂吼,翎毛直炸,長頸猛然俯彎而下,碧眼灼灼地倒望著他,似乎想要與他拚死相搏,卻又不敢輕舉妄動。

那雙光輪似的碧眼中,交摻著恐懼、憤怒、悲哀、痛苦、絕望……各種神色,拓拔野心中一震,殺氣盡消。這凶鳥雖然狂暴,但被赤帝封鎮在窮山數百載,七年一醒,循環周轉,實已是生不如死。

將心比心,若是自己身陷囹圄,永無超脫之日,難免也會如此狂亂暴怒。心中一動,忽然又想起似有人曾與他說過,御獸之道在於心智相通。了解它的心思,才能加以誘導,隨心駕御。

眼下與這凶鳥同困地洞,與其同室操戈,倒不如化敵為友,齊心協力。只要真能將其駕御,即便離開此地,也能斂其凶性,再不讓它禍害於民。當下朝它微微一笑,徐徐收起神刀,從腰間抽出那枝珊瑚笛。

鳴鳥頭顱一動,喉中嗚鳴,灼灼地瞪視著他。拓拔野心道:「它故鄉既在南荒,受困於此數百年,必有思鄉之念。」一邊回想著南荒的風土人情,一邊將長笛橫置唇邊,悠揚吹奏起來。

笛聲柔和清越,有如清泉漱石,水滴綠苔。姑射仙子頓明其意,嫣然一笑,柔荑舒展,真氣滾滾卷舞,化為那管瑪瑙洞簫,斜倚於唇。簫聲驟起,好似春風徐來,山花遍開。

兩人四目對望,相視而笑,湧起淡淡的喜悅與甜蜜。心靈相通,並吹無間,洞簫清幽,笛聲歡悅,交相跌宕,宛如春水迴旋,山林天籟,讓人聞之魂神俱銷。

那鳴鳥聽了片刻,碧睛凶光大斂,雖仍十分警戒,但暴怒恐懼之色已漸漸消減。曲樂悠揚,婉轉多姿,笛簫時如高峽明月,春江脈脈;時如萬里密林,隨風鼓舞;時而又如火山噴薄,直上九天。

恣情縱意,暢快淋漓。吹到酣處,兩人仿佛乘風高上,飄飄欲仙,隨著那簫笛之聲,並肩迴翔在萬里南荒。

姑射仙子忽然想起當日在那密山壑谷,與他共吹《剎那芳華曲》時的情景,那時自己春毒初解,記憶模糊,為了讓她記起從前之事,拓拔野想盡了各種方法;而此時此地,卻是他忘卻了所有過往……心中一酸,簫聲竟不自覺地變成了《剎那芳華》。

拓拔野心中陡震,覺得此曲好生熟悉,沒來由地悲喜交涌,笛聲一變,也漸轉高越,仿佛月下幽泉嗚咽,風中山林空語。

鳴鳥歪著頭,翎毛漸轉帖服,一動不動,就連喉中的啼吼聲也受笛簫所染,隨其節奏,逐漸變得柔和低婉起來。

吹到「不若神仙眷侶,百年江湖」時,姑射仙子心中大痛,指尖一顫,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

簫聲如咽,說不出的蒼涼淒郁,鳴鳥似亦悲從心來,引頸長嘯,宛若悲歌。

當是時,上方隆隆劇震,玄冰鐵板急速移開,燈火耀眼,現出一張臉容。兩人一凜,抬頭望去,姑射仙子失聲道:「廣成子!」

那人手持銅燈,白衣鼓舞,臉容慘白如雪,瞧見二人,似乎也陡吃一驚,旋即露出一絲魅惑而又詭異的笑容,哈哈笑道:「這可真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道拓拔太子藏到哪個海底,想不到竟和木聖女在此卿卿我我,真真羨殺人也!」

拓拔野雖不記得此人是誰,但隱隱猜到必是死敵,那鳴鳥似乎感應到兩人之心,大為震怒,突然縱聲狂吼,朝廣成子噴火猛衝。

廣成子「咦」了一聲,笑道:「拓拔太子使了什麼法術?竟讓這凶鳥也甘心為你賣命?」右手一翻,絢光急旋怒爆,翻天印朝著二人一鳥當頭撞下。

地洞狹窄,無處可壁,恰是這神印盡顯威力的絕佳所在。霎時間絢光滾滾,氣浪如山嶽崩傾,霞雲壓頂,「轟」地一聲,鳴鳥厲聲怪吼,相隔尚有五十丈,竟被那氣浪硬生生地朝下撞落!

拓拔野大凜,收起珊瑚笛,沖天掠起,天元逆刃光浪激嘯,如白虹高貫,「當!」絢光炸射,他右手虎口迸裂,喉中腥甜狂涌,左手下意識地抓出兩儀鍾,念訣急拋。

神鍾瞬間變大,急旋上沖,只聽隆隆狂震,碧光大作,拓拔野當頭如被重山猛撞,雙臂酥麻,「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姑射仙子失聲道:「拓拔太子!」翩然衝來,奮力抵舉。

轟雷狂奏,上方炸射開無數道絢麗火蛇,沿著神鍾邊緣猛烈地衝撞在四壁上,如同流星沖瀉,洞壁迸裂,翻天印下墜之勢稍稍一滯。

拓拔野驚魂甫定,背後氣浪鼓舞,啼鳴連聲,竟是那鳴鳥扇動巨翼,正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似是在感謝他冒死相助。

經過方才的笛簫合奏與適才的生死一劫,巨鳥儼然已將他二人視作盟友,仰頸嘯吼,又欲振翅衝上。

只聽廣成子哈哈笑道:「拓拔太子,又想拿著神鍾當鱉殼,作你的縮頭烏龜麼?凡事不過三,前兩次都讓你僥倖逃脫,今日可沒這般好的運氣了!」話音未落,那翻天印陡然又是一沉,力勢猛增了十倍有餘。

兩人眼前一黑,再也支撐不住,連著那兩儀鍾,雙雙朝下摔落。

鳴鳥翎毛炸舞,縱聲尖嘯,雙翼狂飆猛擊在神印絢光上,只聽轟隆疊爆,碎羽紛揚,立時被撞得鮮血橫飛,急速跌墜。

拓拔野目光瞥處,眼見下方深不可測,距此兩百多丈的石壁上,幽黑一團,似有一個洞穴,心中一動,橫豎都是一死,惟有冒險一賭了!

當下收起兩儀鍾,與姑射仙子牽手下沖,叫道:「鳥兄,隨我來!」那鳴鳥似是聽懂他的意思,怪叫一聲,雙翼張舞,陡然朝下飛掠。

「噹啷啷」一陣脆響,那百餘條混金鎖鏈深植四壁,被它猛拽,頓時拉得筆直,翻天印怒撞而下,絢光炸舞,狂震連聲,所有長鏈應聲碎斷。

鳴鳥枷鎖既除,精神抖擻,怪吼俯衝,很快便超過拓拔野,巨喙一啄,叼住二人,回頭拋落背上,歡鳴著朝那漆黑幽深的地底展翼疾飛。

翻天印越變越大,將地洞充盈滿當,擦著四壁飛速下沉,火花亂舞,漸漸沖湧起滾滾火浪,聲勢更是驚天動地,竟連鳴鳥的叫聲也被壓過了。

下方側壁上的那團黑洞越來越近,拓拔野一顆心漸漸吊了起來,凝神屏息,默默數著距離。

百丈……八十丈……五十丈……二十丈……十丈……正想示意鳴鳥沖入其中,心中忽地一沉,那幽黑處雖然是一凹洞,但僅有兩尺來深,即便他與姑射仙子能勉強藏入,這巨鳥亦無處可躲。此時心境微變,不自覺中竟將鳴鳥視作了朋友,同進同退,不忍棄它獨存。

狂風撲面,勢如閃電,轉眼之間又下沖了百丈,周側石壁上雖有不少凹洞,但無一能容下鳴鳥巨軀。

拓拔野思緒飛轉,心中突然一動:「是了,我真傻啦!那廣成子想殺的人是我和仙子,只要我們逃脫,鳴鳥自當無恙!」

想明此節,精神大振,叫道:「仙子,隨我來!」猛地拽緊姑射仙子斜沖而出,朝左下方的一個凹洞掠去。那洞深僅三尺,高不過一人,拓拔野飛身急旋,將她貼身緊緊抱住,閃電似的沖入其中。

「砰!」姑射仙子背靠石壁,與他相隔咫寸,面面相對。還未站穩,身後狂飆怒卷,絢光刺目,那巨大的氣浪壓力將他陡然朝里一推,四目交睫,嘴唇登時緊緊地貼在了一起。

「轟隆隆!」

翻天印擦著他的後背沖卷而落,聲如洪雷。姑射仙子天旋地轉,雙頰火燙,連氣也透不過來了。他那滾燙的身體緊緊地壓抵在她的身上,連身後的石壁也仿佛被熱浪灼成了熔岩……拓拔野亦如五雷轟頂,腦海中突然閃過許多似曾相識的畫面,冰洞中交纏的肢體,迷離嬌媚的眼神,天湖畔相偎的倒影,蝕心徹骨的蜜吻……那甜蜜、悲戚、酸楚、狂喜、迷惘……紛涌交疊的五味,又象狂潮怒浪般地沖卷心頭……呵,是她,他似乎想起她是誰了,當那隆隆的狂震聲在耳邊激盪不絕;當她痴痴地凝望著他,妙目朦朧如春日的水波;當他喉中窒堵,想要呼吸,胸膺中卻充盈了她的芬芳和甜蜜;當他情不自禁地輕吻她的唇瓣,恣肆而貪婪地吮吸……他仿佛記起了所有的、關於她的一切。

霎時間,她淚珠奪眶,失去了所有的氣力,仿佛春藤繞樹,白雲依山。體內那甜蜜而渴切的痛楚,象烈火一樣地燃燒著,帶來一陣陣迸裂欲炸的顫慄。

多麼想被他壓扁,被他揉碎呵,多麼想連著自己的靈魂,被他吮吸入他的身體,多麼想時間就永遠凝結在這一刻,沒有未來,沒有過去,沒有所有的人、所有的一切,只有他,和自己。

恍惚中,忽然聽到一陣轟隆疊爆,拓拔野陡然一震,醒過神來,心中喜悅莫名,精神熠熠,在她緊閉著的長睫上輕輕一吻,低聲道:「仙子姐姐,走吧!」

驀地拉著她急沖而出,喝道:「廣成子,我在這裡!」天元逆刃光芒激爆,與他合為一體,朝上狂飆怒舞。

廣成子正凝神俯瞰,陡吃一驚,急忙捏訣念咒,翻天印微微一震,朝上轟然倒飛。但此時與拓拔野二人相距已近三百丈,一時間哪能追到?反倒是那天元逆刃如銀龍破空,奔雷狂嘯,轉瞬間已直指其眉睫。

廣成子大凜,笑道:「好小子,我太小看你啦!」翻身躍起,左手遙遙御印,右手白光滾滾沖涌,突然怒爆而出,化作一柄巨型光劍,凌空猛劈在天元逆刃的氣芒上。

「轟!」拓拔野氣息一窒,身軀劇晃,廣成子真氣雖稍勝一籌,但倉促應變,未能發揮至最大威力,被他震得接連疾退數步。

拓拔野哪容他有片刻喘息之機?長嘯聲中,抄足沖入殿內,銀光怒舞,洶洶不絕地凌厲猛攻,殺得他踉蹌奔退。

氣浪掃處,橫樑迸斷,垂幔亂舞,香爐、銅鼎四裂飛炸,一片狼藉。幻冰仙子一動不動地躺在殿角,嚇得臉色慘白。

鳴鳥聽見他的嘯聲,亦縱聲狂啼,急沖而上,嘯吼聲越來越近。

廣成子無暇理會那凶鳥,一邊繞殿閃躲,一邊凝神聚氣,驀地大喝一聲,左手一翻,翻天印從地底飛旋衝起,呼呼狂卷,朝二人後背猛撞而去。

拓拔野急旋定海珠,拉著姑射仙子矮身急沖,「砰!」那合圍近丈的巨柱被螺旋絢光撞中,頓時迸裂斷折,大殿劇晃,幾根梁木轟隆塌落。

廣成子笑道:「小子,看看你的脊梁骨是否比這玄冰鐵柱來得更硬!」趁勢轉入反功,右手光劍縱橫,大開大何,左手捏訣換指,卷引神印,無堅不摧。轉瞬間便重新搶占上風,將兩人往殿角逼去。

翻天印嗚嗚飛轉,旋風狂舞,周遭那些銅器、鐵石都被凌空吸起,接二連三地附著其上,氣浪越來越加熾猛,只等廣成子手指一勾,便朝兩人撞落。

當是時,忽聽尖嘯如狂,紅光一閃,鳴鳥從地底衝出,以雷霆萬鈞之勢猛撞在那神印下方。

「轟!」

氣浪狂涌,鳴鳥倒飛,翻天印沖天怒舞,猛然撞入殿頂,橫樑碎炸,巨石崩塌,整個地宮陡然坍塌,土石蒙蒙一片,什麼也瞧不見了。

混亂中,只聽得轟隆連震,地動山搖,神印余勢未衰,摧枯拉朽,竟貫穿山腹,直破天外。

上方陡然一亮,隱隱可見一道光柱斜射而入。

拓拔野再不遲疑,抓緊姑射仙子,震飛亂石,飛身躍至鳴鳥脖頸,喝道:「鳥兄,飛上天去!」

鳴鳥在地底苦苦煎熬了幾百個春秋,最想聽得莫過於這句話,歡聲狂嘯,巨翼怒掃,霎時間拔地衝起,隨著那翻天印滾滾螺旋的絢光,破空衝去。

轟鳴疊爆,石飛木舞,狂風凜冽撲面。

眼前一亮,但見夜穹萬里如海,星子搖搖欲墜。翻天印飛旋在百丈高空,絢光迷離。群鳥驚飛,有如滾滾霞雲。

風聲呼嘯,夾雜著鼓樂金鐘、轟隆爆炸,以及此起彼伏的驚呼吶喊聲。

低頭望去,下方雪嶺崩塌,冰川沖瀉,那淼淼心蓮海中驚濤四炸,滾滾噴涌,花燈跌宕,月舟翻沉,映照著空中的神印絢光,流麗如虹霓。

那壯麗的七星殿群,也不知有多少樓台榭閣被那破空飛舞的巨石撞中,頃刻間瓦飛牆炸,轟然坍塌,眾人顧不得儀態,紛紛抱頭奔竄,慌不擇路,爭相躍入天湖之中。

「神鳥!是神鳥!」

「神鳥解印啦!」

人群中,有人指著鳴鳥失聲驚叫。

霎時間驚呼迭起,嘩聲鼎沸,人潮紛紛頓止。

鳴鳥盤旋,仰頸長嘯,聲如驚雷激盪,千山響徹。空中那數以萬計的飛禽凶鳥無不歡鳴狂啼,聲浪如潮,登時蓋過了所有的轟鳴驚叫。

拓拔野與姑射仙子並坐鳥背,月光照在她的臉上,清麗難言。

大劫重生,又經歷了適才那如夢似幻般的時刻,他心中喜悅難禁,忍不住又抽出珊瑚笛,悠揚吹響。

姑射仙子心潮洶湧,看著下方那喧沸的人潮,雙頰燒燙,也不知是悲是喜是羞是怕,但被他那微笑的雙眸灼灼凝視,心中甜蜜酸楚,略一遲疑,也聚氣為簫,和聲吹奏。

雪山轟鳴,亂石滾滾,在那響徹雲天的喧譁、鳥鳴聲中,笛簫聲清越悠揚,歷歷可聞。

眾人呼吸一窒,仿佛春風拂面,醍醐灌頂,頃刻間全都安靜了下來,又是驚奇又是迷醉,均想:「是誰在吹奏如此仙樂?」

聽得簫笛,鳴鳥搖頭甩頸,歡悅已極,巨喙在拓拔野的臉上輕輕一啄,逕自曲頸長鳴,平張雙翼,彩屏怒放,竟似在隨著曲樂高歌起舞。

群鳥尖啼如沸,紛紛高翔盤旋,也學那鳴鳥,隨著笛簫的曲樂節奏,韻律起舞,歡鳴齊和。

遙遙望去,漫天彩鳥紛飛,載歌載舞,竟是見所未見的不世奇觀。

眾人瞠目結舌,呼吸若堵,丁香仙子憑欄仰眺,亦是驚詫不已。有人顫聲唱道:「鸞鳥自歌,鳳鳥自舞,四海昇平,歸兮故土!」

這四句歌詞是諸夭之野流傳已久的古謠,太古之時,大荒戰亂不止,許多百姓便遠渡南海,逃到這窮山避難。對於那些背井離鄉的難民來說,最為渴望的,莫過於終有一日天下太平,重歸故里。

而每年春秋之季,總有許多候鳥北飛南往,途經窮山,這些百姓便求巫祝向候鳥打探故園消息。

久而久之,形成了一個傳說,只要有一日萬鳥朝鳳,載歌載舞,便說明大荒太平可期,他們也可以隨著鳳鳥一齊北返故土了。

此時目睹奇景,想起這祖輩流傳的歌謠,女兒國也罷,白民國也罷,所有的蠻族夷民無不心潮激涌,熱淚盈眶,紛紛伏身而拜,一齊縱聲長歌。

丁香仙子聽著眾人反覆詠唱那「歸兮故土」四字,心中亦刺痛如針扎,悲喜交加,心道:「難道真是上蒼降諭,我終能離開這裡了麼?」突然一凜,想起姑射仙子被拋入地洞作為女祭,神鳥既已解印,那麼她呢?

凝神掃探,果然瞧見鳴鳥頸背上並坐了一男一女,那女的清麗如仙,自是姑射仙子,而那男子俊秀挺拔,赫然竟是先前在融天山上,殺之而不得的神秘少年!

這一驚非同小可,不等細看,又聽一個圓潤悅耳的聲音在身後笑道:「神女方才許諾與我聯姻,就有如此祥鳥瑞景,可見天意冥冥。妙極妙極!」

回頭望去,一個七八歲大的童子在眾人簇擁下,大喇喇地從天樞殿中走了出來,肌膚瑩白通透,青色血管縱橫,右耳只剩下了小半截,銀白色的眼珠滴溜溜地轉動著,老氣橫秋,又帶著幾絲陰邪詭異。正是西海老祖。

丁香仙子暗自冷笑,臉上卻不動聲色,心想:「需得在他發現那小丫頭之前,找個藉口,先將她殺了滅口。」

但轉念又想,那神秘少年竟能馴服鳴鳥,救出姑射仙子,修為只怕仍在自己預估之上,要想搶在西海老祖等人覺察前,殺了小丫頭,奪其天元逆刃,只怕難於登天。西海老祖邪淫貪暴,與女兒國聯姻已是不懷好意,一旦瞧見那小丫頭和不世神兵,還能忍得住麼?

正自思忖,又見一道人影從雪嶺上沖天飛起,腋下挾著一個紅衣女子,笑道:「拓拔太子,你崩塌窮山,搗毀神鳥宮,還這般大搖大擺地反客為主,果然是膽大包天。」手一招,翻天印呼呼怒旋,如彗星橫空,朝著鳴鳥飛撞而去。

眾人驚嘩。

丁香仙子心中一沉:「拓拔野!」這才記起曾聽人說過,有個姓拓拔的流浪少年陰差陽錯成了神農使者,後又因緣際會,當上了龍神太子,成為當今天下最聲名顯赫的新貴……又驚又怒,暗罵自己糊塗,竟未能早些想起。

「轟!」鳴鳥尖嘯高飛,一道銀光閃電似的划過夜空,擊撞在翻天印上,頓時鼓起滾滾霞雲,又引得眾人一片喧譁。

西海老祖光潔的額頭突然綻出一隻幽藍色的眼睛,寒芒怒射,哈哈大笑道:「拓拔小子,你搗毀我海神宮便也罷了,居然還敢到這裡胡鬧!今日是我與女兒國主大喜之日,若不好好地懲戒於你,又怎對得起主人盛情?」

生怕被廣成子搶去頭功,踏風衝起,一道白芒破臂暴吐,轟雷鳴動,霎時間化為一道一丈八尺長的氣光長刀,凌風怒舞。

鳴鳥引頸長嘯,群鳥怒啼,洶洶如潮水翻騰,將拓拔野、姑射仙子團團護在其中。

眾人哄然,憤怒無已,紛紛叫道:「『百鳥朝鳳,聖人出焉』,能駕神鳥,御百鳳,便是我諸夭之野的貴人,你們才他奶奶的反客為主,胡鬧搗亂!」急怒之下,便有人抓起石頭,朝西海老祖奮力擲去。

女兒國眾女將面面相覷,齊齊朝丁香仙子望來。

她冷笑一聲,朗聲道:「拓拔太子與木聖女是我請來的客人,誰敢傷他們,便是與我女兒國為敵!」沖天飛起,急電似的朝鳴鳥搶去。

奇變迭生,四下大亂。拓拔野不記得這些人是誰,更懶得與他們糾纏,此時滿心歡悅,只想和姑射仙子一齊遠離喧囂,救活流沙仙子。

當下收起珊瑚笛,笑道:「鳥兄,待我摘上幾朵心蓮,便一齊離開這裡,到融天山上盡情高歌一曲。」

鳴鳥聽懂其言,點頭嘯啼,展翼朝心蓮海衝去。萬鳥齊鳴,紛紛盤旋衝下。遙遙望去,漫天如霓雲倒卷,蔚為壯觀。

西海老祖見他對自己熟視無睹,心下大怒,御風踏空,斜地里急沖而至,斬妖刀轟然飆卷,朝他當頭電斬。

相距數十丈,寒芒已自迫面。拓拔野一凜,下意識地反握天元逆刃,又使出那記「天元訣」中的「迴風石舞」,銀光眩目,凌空彎折迴轉,閃電似的划過一道圓弧,朝他手腕急劈而去。

西海老祖大吃一驚,翻身急沖,堪堪避過。

人群歡騰,喝彩、叫好聲如潮掀涌,顯是都將拓拔野當作了自己人。誰也未曾瞧見,天湖畔的雪地中,兩匹形如白狐、背生雙角的怪獸正昂首踢蹄,朝著拓拔野歡嘶長鳴,彤紅的眼睛中,仿佛有兩團跳躍的熊熊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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