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桑被那張堂主和吳堂主帶著,遠離郢城,來到一處殘破的土堡,早有一批血獄門高手守在這裡。

他們將劉桑帶到地底深處,用粗大的鐵鏈拴住他的雙腿,鎖住他的咽喉。

張堂主鄙夷地看他一眼:「這小子真是沒用,竟然昏到現在。」

吳堂主笑道:「那迷湯的配方,乃是小公子所創,就算是你我,也沒有這麼快醒來。」兩人往少年臉上潑了冷水,讓他早點清醒過來。

一名黑衣人掠了過來:「小公子到了!」

他們趕緊迎了出去,在外頭,果見小公子意氣風發,踏步而來。

在小公子身後,竟然跟著「蒼龍」段我我。

為什麼這創立蒼龍門的一代宗師,竟然會到這本屬於血獄門的隱蔽重地?張堂主與吳堂主都有些疑惑,但他們不敢問。

這並不只是因為小公子乃是門主唯一的弟子,門主閉關,小公子正代替門主發號施令。同時也是因為,他們早已深深的知道,小公子年輕雖小,卻擁有他們所不了解的驚人本事和可怕手段,這個孩子讓他們從內心深處感到害怕。

兩位堂主將凝雲城附馬已經帶到的事稟報一番,張堂主又取出一小小玉瓶:「公子讓王大人熬制的毒水在此,王大人已用野狗試過,端的是入口即死,見血封喉。」

小公子淡淡地道:「我不是讓他找幾個人去試的麼?」

吳堂主笑道:「公子雖然有吩咐,但他卻沒有那個膽量。」

小公子冷哼一聲,帶著「蒼龍」段我我往下方行去……

***

遠處,到處火起,亂馬奔逃,郢城的混亂越演越烈,就好像不斷有人往那熊熊的大火中澆上熱油。

近處,兵刃交擊,血氣翻卷,夏召舞的怒叱與敵人的慘叫連番傳來。

夏縈塵道:「請、請喝茶。」

炫雨梅花與她隔案而坐,以同樣優雅的姿勢,端起茶懷,慢慢吮吸,再一飲而盡,然後將空杯輕輕放下:「好、好茶,此茶必是『言香』,相傳最初只在海外十洲中的祖洲才有,始皇帝一統四海九州後,才移至神州,卻也只在羽山有種。」

夏縈塵道:「姐姐乃是雅客。」

炫雨梅花道:「妹子才是雅致之人。」

如此狂亂的夜,如果凜然的夜,身邊倒著兩具屍體,灑了許多血水,周圍刀光劍影,慘叫連連,她們卻在這裡喝著茶,聊著天,仿佛在良辰美景下談著風,談著月。

炫雨梅花道:「不瞞妹子,愚姐乃是血獄門兩大花主之一。」

夏縈塵道:「小妹早已猜到。」

炫雨梅花嘆息一聲:「縈塵妹子如此雅致,連愚姐都是我見猶憐,可惜,可惜。」

夏縈塵道:「姐姐可惜什麼?」

炫雨梅花道:「妹子此刻雖然讓人憐愛,但等妹子變成屍體後,愚姐只怕再不會多看妹子一眼。這讓愚姐略有一些感觸,雅致也好,庸俗也好,灰飛煙滅之後,全無區別,既然如此,我等活於世上,為何要這般庸庸碌碌?」

夏縈塵再斟一杯:「花落成泥,雪落成水,雖然留下來的,不過是一場空空,但花總是開過,雪總是飄過。縈塵想要做的,就是那開過的花,飄過的雪,但求生前活得寫意,就算死後化泥化水,至少已是不負此生。」

炫雨梅花動容:「妹子果然與他人不同,此話要是由別人說出,只會讓人覺得虛偽,但由妹子口中說出,竟讓人覺得理當如此。」又盯著斟滿的茶杯,微笑道:「這一杯,愚姐還是不喝了。」

夏縈塵目光清澄:「為何?」

炫雨梅花道:「再喝下去,我會醉的。」

夏縈塵道:「這是茶,不是酒。」

炫雨梅花道:「醉的從來就不是酒,而是人!再飲下去,我怕我會捨不得殺死妹子。」

夏縈塵將手一揮,茶杯飛去:「姐姐若是消了殺念,小妹也會深覺遺憾。」

炫雨梅花盯著她:「妹妹不怕死?」

夏縈塵道:「怕。」

炫雨梅花道:「妹妹有贏我的自信?」

夏縈塵道:「完全沒有。」

炫雨梅花道:「既如此,我若消了殺念,妹妹豈不應當高興才是?」

夏縈塵回視著她的目光:「既已踏上劍道,生死無悔,對上姐姐這般的強敵,小妹雖然害怕,卻也興奮。」劍光一閃,冰晶乍現,尖銳的劍氣將空間撕出裂痕。

一出手便是太玄冰晶法中的至強殺招「剎那芳華」。

炫雨梅花卻像是早有準備,身子一飄,如水泡一般破滅,令夏縈塵一劍斬空,又化作輕風,圍著夏縈塵飄動不休,嬌笑道:「妹子越來越讓愚姐喜歡了。」

隨著她的飄動,以夏縈塵為中心,形成一股龍捲風般的渦流,強大的離力心撕扯著夏縈塵的身體,仿佛要將她撕成碎肉。夏縈塵臉色一變,認出這是五行仙術中的「木芒裂空法」,趕緊將劍一舉,冰花以劍尖為中心,逆著龍捲風高速旋轉,強行抵禦「木芒裂空法」那強大的撕扯力。

炫雨梅花笑道:「縈塵妹子,小心了。」天地忽然一暗,空間破碎,就好像升到高空的泰山突然間下墜,被抽離的空氣挾著無數勁氣倒流而回,呼嘯般沖向夏縈塵。

夏縈塵臉色大變,這種整個天地都在壓向自己的感覺,乃是陰陽家的「水祖破天法」,取傳說中水王共王撞破不周山而至天塌地陷之意。

「木芒裂空法」她應付得了,「水祖破天法」她也應付得了,但由「木芒裂空法」剎那間切向「水祖破空法」,顯示出炫雨梅花身為宗師級高手的驚人實力。

兩大功法的快速切換,疊加在一起的效果豈止以倍數相計。就好像一塊數斤重的石塊未必砸得死人,但同一塊石頭,若從極高之處以加速度衝下,縱然是鋼鐵也可砸碎。「木芒裂空法」造成的渦流被「水祖破空法」迅速地倒卷回去,兩種玄氣層層疊疊、高密度地壓向夏縈塵,直要將她壓成肉醬。

冰晶閃過,炎氣疾卷。

冰與炎兩道氣勁互相撞擊,在高密度的玄氣間撕出縫隙。

炫雨梅花眯起了眼,她看到強大的玄氣間,爆出一道精光,緊接著便碎散開來,直卷得周圍雜草亂飛,花木盡倒。

夏縈塵手持雪劍現出身來。

炫雨梅花注視著夏縈塵,輕嘆一聲:「縈塵妹子,實在是給我太多的驚訝。我本以為自己早已摸清了妹子的底細,卻沒想到妹子竟還隱瞞了實力。看來妹子不但修成了太玄冰晶法,還在暗中練成了女魃惔焚法。」

夏縈塵立在那裡,忽地噴出一口鮮血,落紅灑地,與殘花混在一起……炫雨梅花以快速切換的「木芒破空法」與「水祖破天法」,生出驚人效果,她雖以太玄冰晶法和女魃惔焚法同時應對,但終究是無法像已經踏入宗師境界的炫雨梅花那般,將兩種功法轉換得如此自如。

「雖然妹子實在是讓愚姐刮目相看,」炫雨梅花嬌笑一聲,「但若妹子技止於此,終究是難逃一死。」

身子一閃,以更強的殺招攻了過去。

炫雨梅花用的是玄術,各套功法快速切換,層出不窮。夏縈塵只能以太玄冰晶法和女魃惔焚法應對,一般來說,玄武雙修只能著重於一套功法,再以像玉女玄經、性命日月功等各類功法加以輔助,在不斷的修煉中,直至突破宗師境界,才能反過來修行其它功法。

然而夏縈塵的太玄冰晶法與女魃惔焚法,卻是冰武雙修、炎武雙修。同時修煉兩行的玄武雙修者已是不多,這兩套又都是專為女子而設的上乘功法,夏縈塵竟能將它們全都修完,難怪如此年輕,便已接近宗師境界,被譽為和洲年青一輩中最出色的奇女子。

但是,能否踏足宗師境界,乃是武道的分界線,這種分界線就像是棋道上「超一流」與普通高手的區別,看似只隔著一層薄紙,卻是有天壤之別。夏縈塵雖然同時主修兩套上乘的玄武雙修功法,又兼修了許多輔助功法,離宗師之境畢竟是有些距離。

炫雨梅花各種奇功變化無窮,夏縈塵只能咬著牙艱難面對。

死並不可怕,但是自己一旦倒下,很可能已是落在敵人手中的夫君、在外頭艱苦作戰的妹妹,只怕也會跟著遭遇不幸。

雪劍可以施展的空間越來越小,以至於每一招每一式,都會受到強大的反彈。玄氣幾乎無孔不入,一招不慎,便是香消玉殞的下場。而太玄冰晶法與女魃惔焚法的輪番切換,對於還未踏足宗師境界的夏縈塵來說,亦是苦不堪言,這般下去,就算炫雨梅花沒有傷到她,她自己都會倒下。

然而,就是這強大的壓力,亦激發了她內心深處對勝利的渴望,就好像彈簧一般,壓得越緊,彈得越狠。

一句話如電光一般閃現在夏縈塵的腦海:「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

——北溟有魚,其名為鯤,鯤之背,不知其幾萬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萬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

——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絕雲氣,負青天!

前日夫君以《逍遙遊》講解他想要開創的玄武雙修之道,夏縈塵只是覺得似有可行之處。然而現在,當她在這強大壓力下,體會著炫雨梅花的玄功變化時,夫君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浮現出來,與眼前這妙不可言的玄氣變化一一對應。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

夏縈塵劍勢一轉,劍氣變化,冰與火互相交融,揮動間,發出刷刷刷的顫音,將攻來的每一道玄氣全都破盡。雖然仍然無法拓展空間,但劍氣與玄功的運轉已是越來越自如。

炫雨梅花大吃一驚,夏縈塵明明已是到了千鈞一髮之際,即將死於自己手中,然而突然間,她的劍氣竟是變得妙不可言,冰武與炎武互相交融,相生相剋,擋住了自己的所有變化。

更讓炫雨梅花驚訝的是,夏縈塵盯著她時,那極致的專注力和眸中閃動的喜悅,就仿佛自己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在為她演示一般。作為宗師級高手,炫雨梅花深深了解這種感受,這分明是在武道上有著全新領悟和更深突破的表現。

此刻的夏縈塵,整個人都像是與天地融成一體。炫雨梅花深知,現在的夏縈塵,其精氣神都己達臻最完美的狀態,而自己繼續攻下去,不但殺不了她,反而是在幫她突破,這般下去,夏縈塵只怕在今晚就能直接進階,成為這世上最年輕的宗師級高手。

於是果斷收手,剎那間飄飛開來,足點一株殘缺桂樹,飄飛在那。

夏縈塵收起雪劍,看著飄飛在月下花上的炫雨梅花,既有一些遺憾,又有莫名的興奮。如果對方沒有突然中斷,而是再給她一些時間,她相信自己必定會有更多領悟,只是炫雨梅花亦是聰明的很,感應到她的如虹氣勢,知道不可讓她繼續下去,立時先退。

雖然如此,這一戰對她的幫助,已是極大,讓她更加的接近宗師境界。與此同時,她在心中亦不由得暗暗的佩服夫君,在她剛才因受到強大壓力而達至極點的精神感受下,炫雨梅花的玄氣變化,與她對玄武雙修的全新領悟,仿佛都在印證著夫君所說的那些道理。

這世上的高手,多是在經過一次次的修煉後,才開始慢慢理解所有玄功背後的本質,而夫君竟是從一開始就直指本源,然後反過來理解功法。在功法上,夫君也許只是一個剛剛練成基礎功法的小人物,但是在對武學的理解上,他只怕已是不輸於任何一位宗師,甚至是尤有過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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