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桑呆呆的看著鬼影子,有些發傻。

他管雙月華明珠叫什麼?娘?

雖然知道雙月華明珠成名已久,此刻雖然看著像是個十幾歲的少女,其實卻已是個起碼六七十歲甚至是近百歲的老太婆,之所以看著青春,想必是由於某種奇功異法。

但不管怎麼說,她現在看上去,也只像是個嬌小少女,最多就是給人一種神秘而詭異的感覺。

然而現在,鬼影子這矮矮胖胖的中年漢子卻當著他的面,把這個邪異少女喚作娘……這也實在太驚悚了。

雙月華明珠看著鬼影子,天精靈月與天寶靈月如果被抽離的蠶繭一般,化作一絲絲金銀兩色光芒,飛入她的體內,冷然道:「這麼多年過去了,你現在才肯再叫我一聲娘麼?」

鬼影子沉默不語。

雙月華明珠輕哼一聲,道:「似這等奸惡之人,為何殺不得?」

鬼影子苦笑道:「事情應當不是娘所想的那個樣子,他並非惡人……」

雙月華明珠指著曲謠的**屍體,與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甄離,怒道:「這兩人受他姦淫,被他害成這個樣子,乃是我親眼所見,你竟然說他不是惡人?你何時也變得這般是非不分?」

鬼影子乾咳一聲,扭頭看了劉桑一眼,卻也不明白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確實,甄離與曲謠原本就是他們的敵人,既是敵人。就算殺了她們,也沒有什麼不應當的。但姦殺這種事,卻仍是不免做得太過。不過他卻也沒有多問,只是回過頭來,繼續看著雙月華明珠,淡淡道:「我想,總是有原因的。」

「是麼?」雙月華明珠顯然不想聽他多加解釋,畢竟,剛才的情形是她親眼所見。再怎麼解釋也是無用。

騰騰的殺氣,再一次湧來。

鬼影子忽的叫道:「你要是殺了這個人,月姐會恨你一輩子。」

雙月華明珠蹙了蹙眉:「這又是為何?」

鬼影子苦笑道:「月姐喜歡他!」

雙月華明珠道:「你是說,月兒喜歡這個人?」

鬼影子道:「不錯。」

雙月華明珠陰陰然:「這個人不但姦淫婦女,還勾引你師姐?他勾引了月兒,居然還敢姦淫別的女人?」原本就兇猛強烈的殺氣,就像被澆了燃油的火焰一般。一下子就變得海一般洶湧。

劉桑卻也越來越驚奇,原來她就是月姐姐的師父?

靈巫山月夫人的師父,竟然是名滿八洲的七位絕世高手之一——雙月華明珠,如此的要聞,江湖上居然也沒人知道?

那明顯倍數增加的殺氣,一下子湧入他的全身。讓劉桑有一種被置入冰山深處的感覺。不過從某種程度上,劉桑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她,一個如「亂日**」子暈傲那般姦殺婦人的淫賊,一個十惡不赦的惡棍,原本就應該被碎屍萬段。結果突然發現,這惡棍居然還敢誘拐自己的徒弟……

鬼影子卻是慍道:「娘。你又要這般不分青紅皂白,一意孤行?就因為你當年所做之事,月姐已經離開你,你還想要讓她再傷心一輩子,恨你一輩子?」

雙月華明珠滯了一滯,怒道:「月兒本性單純,這等淫賊,我如何能讓他留在她身邊?」

鬼影子斷然道:「月姐的事,由她自己做主也就夠了,你難道還想像當年一樣,再犯同樣的錯?」

雙月華明珠冷笑道:「這麼多年過去了,就為了一個異族的下賤女人,你竟然還在怨我恨我?當年原本就是她騙了你,我替自己兒子出頭……」

鬼影子慘然笑道:「她騙了我,我又何嘗沒有騙她?我們兩人自己的事,原本就應該自己來解決,你一句為我出頭,卻去滅了她全族一千多條性命,這麼多年來,你總是這般蠻橫霸道。現在也是這樣,月姐的幸福是她自己的事,你一句替她打抱不平,便要殺她情人,讓她終生難過,孤苦一生?」

雙月華明珠怔了一怔,雖然怒容滿面,卻又似不知該如何反駁,終是冷笑道:「你一定要護著這人?」

鬼影子道:「就算月姐在這裡,她也會這般做的。」

雙月華明珠怒道:「隨你們。」袖子一拂,如月光般,瞬息而去。

鬼影子頓在那裡,沉默一陣,然後才嘆一口氣,轉過身來,卻見劉桑坐在那裡,單手撐頰,很無聊的樣子:「你們聊完了?」

原本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武俠劇,突然變成了愛恨纏綿的家庭倫理苦情劇,這世界到底是怎麼了?

鬼影子卻是看了他一眼:「到底出了什麼事?」

劉桑跳到曲謠屍體身邊,快速找回巫袋,穿好衣服,閃電般往下層掠去。

鬼影子追在他的身邊:「到底怎麼了?」

劉桑以極快的速度,將這地底深處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鬼影子大是震驚:「魔神祝羽?你說的是大荒時期為禍天下的九大魔神之一、陰陽魔神祝羽?」

劉桑道:「難道還有另外一個祝羽?」

鬼影子道:「他的魂魄,現在在小凰體內?」

劉桑道:「正是!不過他早已失去了他的陰陽天元之氣。」

鬼影子呼出一口氣:「若是這樣的話,倒也好辦,我略懂一些驅邪祛魔之術,只要將小凰擒下,我必定有辦法將它的魂魄,從她體內驅出。況且一個人的魂魄,本身也就無法在另一個人體內存留太久,祝羽若是始終無法得到陽精,自也只能出來。」

劉桑放下心來。不過其實只要他自身恢復正常,祝羽就已經拿他沒有辦法。剛才之所以形勢危急,主要還是因為不但祝羽附在小凰身上。他和小凰也都深受陰陽混黃之氣的影響,在那種情形下,一旦他和小凰發生關係,祝羽馬上就可以利用他們之間的陰陽交感。

從那破開的地面,他直接躍了下去,快速掃視一圈,本打算小凰一向他撲來,便將她弄暈。卻發現小凰早已倒在地上。

他心中一驚,掠了過去,將小凰抱在懷中,仔細察看,發現她只是昏迷熟睡,倒是沒受什麼傷害,又見她面頰徘紅。顯然體內陰陽混黃之氣未散,於是先取一件大衣,將她嬌小美麗的**裹住,雙手合成圓形,同時發出咒言。

四氣旋轉,流向小凰體內。為她驅除身體里的陰陽混黃之氣,又道:「前輩……」

鬼影子道:「你將她放在地上。」

劉桑將小凰放下,鬼影子從懷中取出一株異草,以火點燃,香氣四溢。清煙籠罩在小凰身上,又取出符錄。一聲低叱,五雷轟然,不一會兒,雷消煙散。

劉桑道:「這樣就可以麼?」

鬼影子道:「這草乃是空桑草,一切鬼怪,聞之俱散,而我道家的五雷正法對陰魂惡鬼亦有奇效。但凡失去肉身的魂魄,都與鬼怪無異,祝羽真要在她體內,不可能不逃出。」又道:「祝羽只怕不在這裡。」

劉桑抱起小凰,找到那個兵俑,見它只是立在那裡,一動不動。他冷哼一聲,一腳踹去,兵俑四分五裂,散落在地。

那傢伙逃哪去了?他心中疑惑。

雖然不知道祝羽去了哪裡,但只要小凰安全就好,他撿回岩、雪二劍,也不想在這個地方多待,與鬼影子一同躍出神殿,回到上方八角大陣,忽的,遠處傳來一聲夾雜著悲憤的怒吼。

他與鬼影子對望一眼,鬼影子低聲道:「似是我們剛才離開之處。」

劉桑苦笑道:「那好像是雄塗霸的聲音!」連「天劍」都到了這裡麼?就不知他看到他的兩個夫人**裸的躺在那裡,會是什麼表情。

鬼影子道:「你剛才實應該將甄離也一同殺了。」

劉桑頭疼的道:「如何做得出來?」原本就是因祝羽所害,無法控制自己,對甄離和曲謠做出那種惡事,雖然她們原本就是敵人,但要說他心中全無羞愧,卻也是不可能的事,雖然知道做都已經做了,為絕後患,更應該殺人滅口,但他實是做不到那種程度。

前方疾風響盪,「天劍」雄塗霸顯然是在尋找兇手,不過劉桑對這八角大陣,遠比他要熟悉,與鬼影子一同繞開雄塗霸,來到一處崖壁,壁上掛著長索,鬼影子正是從這裡下來。

他們沿索而上,回到那已是乾涸的流沙河邊,鬼影子收回長索。劉桑看向旁邊那巨大的空間,驚訝的道:「那些秦俑呢?」

鬼影子苦笑道:「我們乃是在游湖底下,這周圍顯然藏有一個大型機關,機關一旦發動,湖水倒灌,以水力拉動機關,那整個宮殿都升了起來,這些秦俑被陽光一照,竟然全都活了過來。」

劉桑呆了半晌,道:「果然跟祝羽說的一般,他說那些兵馬俑,數百年前,原本就是活人,乃是秦始皇以丹藥和術法,將他們煉成陶俑,只等時機一到,便再行復活。」

鬼影子道:「此事不但牽涉到上古九大魔神與大禹,竟還牽涉到始皇帝,離奇古怪,竟至於此。」

來到那打開的青銅大門處,劉桑藏好面具,與鬼影子一同,從游湖離開地底……

***

此時已是深夜,深山林中,月夫人、夏召舞、鬼圓圓、樓玄觀、鸞兒等,正與「仙棋」單天棋待在一起。

竟然在這裡,遇到名震天下的幾位大宗師之一的「仙棋」,夏召舞與鬼圓圓自然極是興奮,圍著單天琪說個不停,單天琪卻也和藹,與她們說說笑笑,毫無芥蒂。

忽的,一道月光直落而下,眾人抬起頭來,立時看到一個肌膚白皙得有若冷玉、高髻褙衣的少女,這少女來得突然,眾人都還沒怎麼反應過來,她便已點著一根枝條,立在那裡,清冷卻又傲然。

月夫人抬起頭來。輕嘆一聲:「師父!」

夏召舞一陣錯愕,這個看起來跟她差不多大的姑娘。居然就是師父的師父?

鬼圓圓卻也是瞪大眼睛,月姑姑的師父,豈不就是爹爹的娘親,也就是她的奶奶?雖然不知道奶奶修了什麼奇異功法,看上去這麼年輕,但她還是興奮的想要衝上去,喊上一聲。

月夫人卻一下子將她拉住,不讓她上前。

那予人一種邪異氣息的少女看到月夫人。面容稍緩,很快又看到鬼圓圓,驀地冷哼一聲。

鬼圓圓竟有一種被涼水沒過般的感覺,就算再怎麼遲鈍,她也看得出祖母那對她厭惡至極的眼神,更何況她原本就是一個敏感的女孩子,雖然心中大怒。卻又呆若木雞。

月夫人輕嘆一聲,將鬼圓圓拉到身後。

邪異的少女眼神如電光般閃動,一下子又移到夏召舞面前,忽道:「這就是你的弟子?」

月夫人低聲道:「召舞,你上前見一見師祖。」

夏召舞心想,師父和師祖的關係好像怪怪的。雖然生怕像圓圓一般碰壁。卻還是輕巧的上前一拜:「召舞見過師祖。」

邪異的少女慢慢的點了點頭,算是受她一拜,卻又將手一抬,一輪明月驟然升起。

天上是一輪月,她的指尖上方。亦是一輪月。

雙月交輝,美侖美奐。

她將手指一甩。那輪明月竟飛向夏召舞,落了下來。

夏召舞下意識的伸出手,明月落在她的手心,卻是一顆晶瑩的澄黃色珠子。

她抬起頭來,邪異少女淡淡道:「送給你。」

「天寶靈月?」月夫人動容道,「師父,這禮物太貴重了,她受不起……」

「既是你的徒弟,便是我的徒孫,沒有什麼受不起的,」邪異少女看著夏召舞,緩緩道,「以後出門在外,只管報上我雙月華明珠的名號,誰要是敢欺負你,任他逃至天涯海角,師祖都不會放過他。」

夏召舞張大口兒……雙月華明珠?

這位名震天下的大宗師,竟然是自己的師祖?

開玩笑的吧?!

樓玄觀等天玄宗弟子,心中亦是一震,雖然這有若乘月而來的高傲少女,單是看著,便讓人覺得來頭不小,但直等她自報名號,他們才發現自己仍然是小瞧了她。

雙月華明珠!「仙棋」單天棋!

他們竟然在這裡,同時遇到兩位大宗師?

雙月華明珠往單天琪掃了一眼,淡淡道:「我們走吧。」身子一閃,竟如月光一般,剎那間消失不見。

她來得快速,去得神秘,有若月亮一般,雖然奪目,卻是無法捉摸。

夏召舞看著手心那閃著神秘光暈,美若月光的玉珠,又驚又喜。

鬼圓圓小小的身子,卻是藏在月夫人身後,低著腦袋,左腳碰著右腳,雖然想要爭氣一點,既然別人看不起自己,既然別人不喜歡自己,那就不要管她,當她是個屁好了。

然而,雖然想要爭氣起來,心裡卻是痛痛的,眼睛也是酸酸的,心裡想著:「奶奶為什麼不喜歡我?難怪爹從來不告訴我,我們還有什麼親人,原來他們都不喜歡我,爹也從來不告訴我娘親是誰,是不是因為說了也沒用,原本就是她不要我的?」

原本就是自己的奶奶,對師姐卻比對自己還好,就算再怎麼豁達,這一刻卻也實在是開心不起來,何況她其實也不是一個豁達的女孩子。

旁邊卻傳來一聲溫柔的嘆息,她驀的抬頭,卻見單天琪不知何時,已立在她的身邊。

古樹一般蒼老的皺紋,慢慢的舒展開來,「仙棋」單天琪慈祥的笑了笑,牽起她的手,將一粒棋子放在她的手心,笑道:「老婆子來得倉促,也沒有帶什麼好東西,這個小小禮物,就當作是我這老太婆給你的見面禮好了。」

棋子是黑色的,普普通通,不過是許多店上都能買到的尋常石子。

女孩卻有一種酸酸甜甜的幸福感,眼淚水啪搭啪搭的流了出來,低著腦袋,將棋子緊緊的握在手中,再也不肯放開。

老婦人摸了摸她的腦袋,拄著竹杖,負著單手,往遠處慢慢的踱去。

雙月華明珠來得像月光,去得像冷風。

她卻只是慢吞吞的,就這般陀背而行。

雖然走得極慢,但不知怎的,一忽兒,竟也沒了身影。

兩個人給人的感覺極是不同,若要比起來,雙月華明珠華麗得就像是高高在上的星與月,她總是能夠讓你看到,但你卻永遠也別想接近她,單天琪卻像是一片落葉,一縷春風,雖不怎麼為人注意,卻是另一種令人心暖的韻味。

不多時,遠處又有人掠來,他們趕緊看去,來的卻是鬼影子,以及抱著小凰的劉桑。見劉桑平安無事,月夫人心中一喜,想要掠上前,又頓在那裡,夏召舞在她身邊,亦是驚喜叫道:「姐夫!!!」

鬼影子掠到他們身邊,見女兒啪搭啪搭的流著淚,看了月夫人一眼。

月夫人低聲道:「師父剛才來過。」

鬼影子苦笑一聲,卻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女兒。

夏召舞與鸞兒來到劉桑身邊,夏召舞擔心的問:「小凰怎麼了?」

劉桑道:「還好!」抬頭看看天色,在地底深處待了那麼多天,重見天月的感覺倒是不錯,只是在地底發生的事,卻也是一件比一件離奇,仿佛在做夢一般。

鬼影子道:「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裡的好。」

眾人往山林深處掠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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