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劉桑帶著鬼圓圓回到凝雲城。孝子藏不裝,許多人都已經知道圓圓變成人魚,於是紛紛跑來看她,沒想到她又變回人形,酗伴們再一次的驚呆了。

不管怎樣,經過這一次的先變人魚,復而變人,鬼圓圓倒確實是漂亮了許多,至於為什麼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卻是誰也弄不清楚。

接下來的幾日裡,劉桑與夏召舞從三屍山下的始皇地宮裡,悄然搬出許多寶箱,而兵馬船隻亦已準備妥當。然後,水師便護送流明侯與寶箱,以及小美、小天、夏夏等孩子,先是出海,前往南原海岸,到達蝶江出海的港口,再逆蝶江而上,前往有翼城。

奪得了南原,不但占有了大片土地,同時也占據了大片的海岸線,等於是將和洲東部與南部的大量外海控制在手,而以往作為主要出海港口的凝雲城,地位相對來說,一下子變得不再重要。

終於,他們來到了有翼城。

雖然真正掌兵掌權的是夏縈塵,運籌帷幄的是劉桑,但流明侯卻是諸將名義上的主公,方到有翼城外,夏縈塵便已領著諸將出城迎接。

進入城中,流明侯在蜻宮開府,封賞功臣名將,各種升遷,又進一步減免稅收,並令各郡官府開倉放糧,百姓自是歡慶。

朝會上,劉桑細細觀察,見一眾官員間,固然有人因升遷而竊喜,亦有不少人,在暗中竊竊私語。

在他接岳父前來坐鎮的這段時間裡,夏縈塵、丘丹陽等已是開始著手對各郡豪強大戶私屯的糧食進行強購,又以官府的名義發放給百姓,在給老百姓減稅的同時,又將各家圈占的土地進行丈量,或是強購,或是攤入丁稅。這些舉措,在老百姓中雖然大得人心。卻也確確實實損害了許多豪門大戶的利益,在主要實施「世卿世祿」這一制度的白鳳國,世家便是豪強,豪強就是世家,而在他們眼中。凝雲城夏家乃是靠著「巧取」占據南原。心中多有不服,暗中自是不免互相串通勾結。

劉桑對此早有算計,南原肯定要變,晚變不如早變。

更何況就算他們不變。民也要變,等民變發生,他們再變也來不及了。

和洲數百年來的分封制,早已腐化到不變不行的地步,這一點。真正的有識之士都能看出。

但這世上,卻也有許多思想固化,只看到當前利益的人。

當前和洲上的形勢,就有點像劉桑上一世里的晉朝,而王侯之間的內鬥,則如同「八王之亂」,同族王侯之間的爭權奪利和互相廝殺,禍害的不只是他們自己,更是整個國家和百姓。想要成為皇帝的「八王」,沒有一個有好下場,而短短數月間,聚集二三十萬流民,四處屠殺大戶的「混天魔王」曾傲。則相當於另一個孫恩。

對於劉桑來說,是成為「八王」中的一王,跟著整個國家一同覆滅,還是成為另一個劉裕。甚至是另一個李世民,關鍵在於他是否能夠及時跟上這個時代。甚至是引領這個時代。

時代已經在變遷,歷史的洪流無可阻擋。

夏召舞、小美、小天、夏夏等都住進了蜻宮。

雖然原本就是王侯之女,但蜻宮之大,還是讓夏召舞暗暗乍舌,單是這一座蜻宮,都快比得上半座凝雲城了。

青影秋郁香也來到了有翼城,事實上,劉桑本以為她裁之後,會回中兗洲去,但她似乎再也沒有回去的打算,而且時不時的偷偷看著夏召舞來,讓劉桑懷疑她是不是真的被小姨子給迷上了。

那天傍晚,劉桑出了蜻宮,率著一批近衛,準備前往城牆視察,前方,楚堅忽的迎來,拱手道:「駙馬。」

劉桑笑道:「楚兄找我有事?」

楚堅心生厭惡,臉上卻同樣帶著笑容:「附馬從徐東歸來,我與一些同僚,在川燕樓設了晚宴,欲為駙馬洗塵,還請駙馬大駕光臨。」

劉桑道:「不敢,不敢,怎可勞楚大夫費財?此宴還是我請……」

楚堅笑道:「駙馬不用客氣。」

兩人一番客套,劉桑答應下來,楚堅拱手告辭。

劉桑嘴角溢著冷笑,看來楚堅還是有長進的,至少已經開始學會「虛以委蛇」這套了。

來到東城城牆,擔任校尉一職的西門魏許迎了出來。

兩人走在城牆上,看著城外演兵的將士。劉桑道:「楚堅今晚設宴,不知是否邀了魏許兄?」

西門魏許道:「他確實有送來請柬,我還在想著到底去還是不去。」

劉桑笑道:「他可是大夫,大夫設宴,魏許兄小小校尉竟然不去,豈不是太不給他面子?」流明侯目前還只是二等侯,能夠封賞的官爵仍是有限,雖然如此,校尉一職已不算小,比二千石,可掌管一部,在軍中地位僅次於各將軍,而西門魏許又為城門校尉,乃是重職。

選任西門魏許為校尉,亦是經過劉桑的多番考慮,一方面,西門魏許在年青人中確有才華,精修家傳武學,有準宗師之境界,另一方面,亦是為了拉攏西門世家。他們要在南原爭取民心,卻也不能將所有世家大戶逼到對立面。

西門魏許道:「駙馬已是決定去了?」

劉桑道:「別人一番好意,不去總是不好。」

西門魏許略一點頭:「那我便與駙馬一同前去。」

巡視完城牆,劉桑回到蜻宮,來到羲和殿,見到夏縈塵姐妹二人。

天氣已經開始轉熱,二女穿的都不太多。夏縈塵穿著一件石青色褙衣,內里一件淺緋色抹胸、灰色的下裳,論起顏色,幾同於侍女丫鬟所穿的青衣,但樣式卻較為繁瑣,抹胸上繡著金色牡丹,褙衣上盤著一隻金鳳,額上勒著玉抹額,腰間繫著五色蝴蝶彩絛。

夏召舞卻是一件石榴紅束胸長裙,外罩寶石藍對襟半臂。腰間結著十二穗,額上貼了花黃,又將她的彩帶掛在臂上。

兩人一同坐在那裡,喝著清茶,再遠處。從抹了紅漆的窗格往外看。可以看到鬼圓圓、小嬰、夏夏三人在那玩耍,黛玉、寶釵、鸞兒在邊上看著。

劉桑上前,就在茶案的短邊處坐著。夏縈塵溫柔地為他斟了杯茶。

三人中,夏縈塵無疑坐得最雅。夏召舞卻只是盤膝坐在那裡,左手微撐面頰,右手握著玉杯,看了一陣,忽道:「姐。你好像變得不一樣了。」

夏縈塵道:「是麼?」

「唔,」夏召舞看著姐姐,「好像很多地方都不一樣的,不再是那種冰冰冷冷的,就好像詢掉一般……」

劉桑道:「你想不想知道是怎麼回事?」

夏召舞道:「怎麼回事?」

劉桑道:「你過來,我告訴你。」

夏召舞心中好奇,雖說這樣的姐姐也沒有什麼不好,但跟以前的姐姐實在是差別太大,就好像寒冬化作了春天。雖然在外人面前不苟言笑,但不管是眼神還是容顏,都溫柔了許多。別人一下子或許難以注意到,但對她這個妹妹來說,感覺卻是分外明顯。

她將臉往姐夫湊了過去。

劉桑用一隻手遮著。在她耳邊小聲說著什麼。

美少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雖然劉桑說得很小聲,但夏縈塵何等人物?自是聽得清清楚楚,額上青筋一跳,手一揮。一本書卷直接朝他飛了過去,把他砸翻在地……你居然跟我妹妹說這個?

夏召舞卻也是呆了好半晌。老老實實的坐了回去,悄悄瞅了姐姐一眼……原來是這個樣子嗎?!

原來姐姐已經不是處女了啊……死姐夫,你真的是太壞了,我是你小姨子啊,你竟然跟我說這個?

劉桑翻身而起,見娘子沒好氣地瞅他一眼,於是撓著頭,呵呵地笑著。這個是事實嘛,有什麼說不得的?

外頭鬼圓圓的聲音越來越大,殿中倒是安靜下來,然後便是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著。

劉桑告訴夏縈塵,晚上要去赴宴的事。夏縈塵方自沉吟,夏召舞已是伸手叫道:「我也去。」

夏縈塵道:「你去做什麼?」

夏召舞道:「都搬到南原來了,很多地方都沒去過,一個個的都不認識,自然要熟悉一下。」她本就是好動的性子,蜻宮雖大,但人不多,自是有點冷清,既然有熱鬧,她肯定是要湊的。

夏縈塵看了劉桑一眼。劉桑知道她問什麼,笑道:「娘子放心好了,楚堅刻意結交,雖有圖謀,但是時機沒到,他也絕不敢做出什麼。」

夏縈塵自然知道,以妹妹現在的本事,再加上夫君的智謀,楚堅就算想做什麼,那也只是自取其辱。

不過她看夫君的這一眼,其實不是擔心妹妹到了外頭,別人會對她做些什麼,而是擔心夫君會對她做些什麼……在這一方面,夫君還真是一點都不可靠。

說話間,興來到這裡,福身道:「爺,青影妃子來到,正在外頭等爺。」

見縈塵、召舞姐妹兩人一下子看了過來,劉桑乾咳一聲,趕緊解釋:「城西的韶華畫廊有些新到的畫,我只是跟她約好,一同去看看,討論畫道,討論畫道。」

夏縈塵慢悠悠地喝著茶。

夏召舞卻是哼了一聲。

兩個人都不說話。

劉桑汗了一下,小聲道:「我……去去就回。」將杯中的茶一口飲盡,呵笑著去了。

劉桑走後,縈塵、召舞姐妹兩人相對而坐。

夏召舞嘀咕道:「他到底要勾引多少女人?」

夏縈塵輕輕地看她一眼,心念微動,忖道:「以召舞的性子,夫君在她耳邊,都已說出『處女』二字,近乎調戲,她竟未生氣,莫非她已經知道夫君其實就是她所喜歡的『森大哥』?」

夏召舞卻也是喝著茶,悄悄看了姐姐一眼,想著:「姐姐到底知不知道姐夫就是『暗魔』?姐夫難道連姐姐也一直瞞著?」

姐妹倆人都在想著對方到底知道多少……

劉桑先回住處,換了套最普通的衣衫。

到了正門,青影秋郁香已是等在那裡。

見到劉桑,青影秋郁香施了一禮。劉桑道:「讓郁香姑娘久等了。」

青影秋郁香道:「明知道劉公子還有許多正事要做,郁香仍來打擾公子,應當由郁香道歉才是。」

劉桑笑道:「沒事,我一向都不怕美人打擾。」

青影秋郁香臉兒略略一紅。

劉桑叫了一輛馬車。也未讓近衛跟著,只是先繞了一圈,然後再往城東駛去。

一路上,兩人討論畫技畫道,自是不亦樂乎。

馬車駛過一條長街。青影秋郁香揭開窗簾。看向外頭,忽的輕嘆一聲。

劉桑道:「郁香姑娘嘆息什麼?」

青影秋郁香道:「不瞞公子,我這一次來有翼城,本以為必是亂象四起。和洲局勢原本就極是混亂,公子與夏姐姐初得有翼城,只怕四處救火,忙都忙不過來,而南原必定也是災民遍地。暴亂連連。卻未想到到了這裡,一切卻是這般有條不紊,與我所想極是不同,也不知公子與夏姐姐是怎麼做到的?」

劉桑道:「郁香姑娘可會下圍棋?」

青影秋郁香道:「略懂一些。」

劉桑道:「『略懂』到何種地步?」

青影秋郁香道:「中兗洲上,大約無人是郁香敵手。」

劉桑汗了一下……你這個叫「略懂」嗎?

青影秋郁香道:「公子莫非想與郁香下棋?」

「不、不是,」劉桑呵笑道,「我只是想說,治國有時就跟下棋一般,最重要的是『勢』。水能載舟,亦能覆船,而現在的和洲,老百姓便是截舟覆舟的『水』,誰給老百姓予希望。老百姓便也願意給誰予機會。如果還有希望,窮苦百姓又有幾個願意揭竿起義,流血流淚?」

青影秋郁香驚訝地看向劉桑:「劉公子對窮苦百姓,似乎頗多同情。只看公子竟用『起義』二字,自古以來。但凡上位者,一提到揭竿的百姓,不是『暴民』便是『亂民』,有道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百姓犯事,不論有何緣故,首先便是失了君臣大義……」

劉桑淡淡道:「何為大義?民為重,君為輕,社稷次之!王公列侯爭權奪利,卻讓老百姓受盡壓迫,這憑的什麼?」

看向窗外:「老百姓最好愚弄,卻也最難愚弄,其實有的時候,真的不需要做得多好,除非真到無路可走的絕路,老百姓實在是迫不得己,才會奮起反抗,到那時,這股力量將匯聚成洪流,誰也無法擋住。但是在那之前,百姓總是會先渴望救星,渴望著有一個青天大老爺,若是能夠利用老百姓的這種渴望和期待,那就是得了『民心』,民心是最容易得到的東西,卻也是最難得到的東西,老百姓想要一個青天大老爺,於是我們現在開始扮演這個青天大老爺,如此而已,至於那些依舊將民心視作糞土,連扮都不肯去扮的人,縱然被打翻在地,也怨不得別人。」

青影秋郁香嘆道:「只聽這話,難怪劉公子能在這般短的時間內安撫住民心,『借勢而行』四字,說來簡單,但要認清什麼是勢,如何借勢,卻從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劉桑道:「郁香姑娘還沒有告訴我,你剛才在嘆息什麼?」青影秋郁香道:「郁香只是覺得,以公子之畫道,若專於此技,必定能夠成為絕世之畫師,但公子既已涉足國事,日後怕是再無心研究畫道,讓郁香有些遺憾。」

劉桑自也知道,一旦參與了政事,除非天下大定,確實很難再找出空來,而天下大定卻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事。他開玩笑地道:「若是郁香肯陪著我來,說不定我真的可以扔下一切外事,整日裡與郁香一起畫山畫水。」

青影秋郁香定睛看他:「雖知公子是在說笑,但公子若是真有這般打算,郁香倒是願意天天陪著公子,或者說……我真的希望是這個樣子。」

劉桑一個錯愕,訝道:「若是一般人聽到這話,必定會以為郁香姑娘是在表露心中情愛,但我卻知道郁香真的只是想要與我畫山畫水,而與情愛無關。」

青影秋郁香黯然看向窗外:「或許只是因為春天便要過去了,心中感觸也就多了,又或許……郁香真的只是寂寞了。」

劉桑看著她,只見她那俏麗的容顏,有若秋風一般憂愁,雖然知道她原本就容易傷春悲秋,此刻不知怎的,卻也有一種奇妙的心動,竟真的很想扔下一切,帶著她去遊山玩水,為她開解心事。這種感覺很是奇怪,不是為了情,也不是為了欲,而是一種忽如其來的憐愛。

車內一片安靜,馬車卻已緩緩停了下來。

探春的聲音從外頭傳來:「爺,畫廊到了。」

緊接著卻是惜春的聲音:「爺……憂憂小姐在這裡。」

劉桑怔了一怔,揭簾而出,只見街邊是一座古樸的木製大屋,屋上漆牌龍飛鳳舞地寫著「韶華畫廊」四字。

一個盲眼的女孩,握著竹竿,靜靜地站在那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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