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桑與夏召舞,被海浪衝著。

也幸好凝雲城靠海,夏召舞原本就是從小在海邊長大,而劉桑亦精通龍蛇八術中的「遁海鯉游術」,兩人跳入海中未久,便用繩子各自纏住,以防被海水衝散,然後便艱難地向海峽對岸游去。

這幾日裡,他們原本就是一直都被追趕著,根本沒有休息的時間,中兗洲站在峽上,雖然隱約可見,但其實並無想像中的那般近,一路游過去,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不容易爬上岸,兩人都是精疲力盡,趴在滿是污泥的草地上,大口喘氣。

劉桑抓住小姨子的胳膊:「走。」

夏召舞道:「我、我走不動了……」

「至少要離開海邊。」劉桑搖搖晃晃地站起,雙手從她的脅下穿過,摟在她的胸口,將她也強行拉起。

兩人一步深,一步淺,慢慢遠離海灘,進入山野深處一條河邊,然後才倒在地上。

夏召舞道:「姐夫,我、我動不了了……」

劉桑道:「至少、要把身上的衣服換了,這個時候生病,就、就麻煩了。」

夏召舞道:「可是我、我動不了了……」

「那、那就我來幫你脫!」劉桑吸一口氣,往她撲上去。

美少女一個回身,把他踹開,滾了兩滾:「把……我的衣裳給我。」

為了方便,她的衣裳都放在劉桑的巫袋裡。

劉桑取出一套鮫紗製成的衣裳,扔了給她。美少女左搖右擺地爬起,先到河裡沖了個乾淨,這才手足並用地爬上岸,拿著她的衣裳到林子深處換衣去了。劉桑心想,不是說沒力氣了麼?那還這麼麻煩做什麼?在這裡換就好了嘛……姐夫又不是沒看過。

自己也脫光衣裳,爬入河裡,就著清涼的河水洗了個乾淨。

***

兩個人換好乾衣,也沒有精力去抓野獸來烤,直接從巫袋裡取出一些乾糧,填飽肚子。找了個山洞。灑上驅蚊驅蟲用的檀油,在山洞裡彼此依偎著,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下,感覺也沒睡多久。

美少女覺得有人在搖她。猛地驚醒過來:「有敵人?有敵人?」

驀一睜眼。看見姐夫拉著她:「起來。練功。」

美少女道:「啊?」她困得都睜不開眼。

劉桑道:「心肝脾肺腎形志,縣前輩說了,什麼都可以傷。唯獨志向萬萬不可傷,我們的目標是要在一個月里修到宗師,不努力怎麼行?」

美少女道:「哦。」跟著姐夫鑽出洞,抬頭一看,疑惑地道:「姐夫,我們睡了一整天了麼?為什麼睡的時候,太陽才剛開始落山,現在天也還沒全黑的樣子?」

劉桑道:「怎麼可能有一整天?我們睡了一個時辰……」

美少女一扭身,手腳並用,往洞裡爬去。

劉桑一把抓住她的衣領,一下子拖了出來,笑道:「練功。」

***

兩人就這般,在深山裡練了三四天的功,剛開始的時候,夏召舞覺得自己吃不飽睡不好,整天受姐夫虐待,後來被虐著虐著,也就習慣了,好像還有點快感……咳,人也精神了很多。

這日,兩個隔著兩丈,各立一處枝頭,夏召舞襦衣襦裙,因為鸞兒不在,劉桑也不是很弄得來髮髻,她腦上梳的只是較為簡單的百合髻,卻也蹁躚若燕,別有可愛。劉桑則是一身勁衣,雙手負後。

劉桑道:「開始。」

夏召舞雙手一舉,玄氣騰騰而起,瞬息間卷了過去,化炎化冰,五行交錯,呼呼呼的攻向劉桑。

劉桑身子一旋,不斷閃避。

對於夏召舞來說,她所要做的就是在不損到枝枝葉葉的情況下,不斷地進行攻擊。對於玄術,使用者的實力許多時候,並不取決於術法本身的威力,而在於玄氣運作的精妙,尤其是對五彩靈巫順逆法和五彩星蘭蝶舞法,這種以五行變化為本的術法來說,更是如此。

而劉桑卻要在枝上縱躍閃避,在小姨子千變萬化的攻擊中安然無事,而不掉在地上,這同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知道,相隔兩丈,這樣的距離對月夫人傳給小姨子的五行順逆之道,完全算不了什麼,甚至可以說恰到好處,而她只攻不守,更可以將術法發揮得淋漓盡致,而劉桑現在主修武學,隔著這樣的距離,完全無法反擊,只能憑著感知力和反應力不斷閃躲。

夏召舞玄術不斷地轟去,卻見姐夫在對面枝頭上亂竄,萬千蝶舞,竟然沾不到他一片衣角,心中不由得暗自佩服,忖道:「難怪姐夫敢自吹他『同級之內打遍天下無敵手』,看他現在的身手,哪裡像是剛剛完成基礎功法沒多久的樣子?」

只是,劉桑這般只守不攻,終究過於被動,而夏召舞雖有不能碰觸到枝枝葉葉的約定,但畢竟是攻而不守,不斷練習之下,術法更加精妙,慢慢變得得心應手,讓劉桑應變不及。雖然如此,但在關鍵時刻,劉桑又總是能夠以他那明明極慢,卻又讓人覺得莫名其妙,仿佛整個空間都被他撕裂開來的奇怪身法強行避過。

夏召舞心想,這樣子也不是辦法,忽的縱了起來,在空中劃出一道倩麗的弧線。

劉桑定在那裡,抬頭看向飄飛到空中的小姨子,有些疑惑,心裡想著,這樣子,她怎麼回到那棵樹上?唔,是了,她還有上霄飛廉法,必要時可以靠上霄飛廉法召出狂風,把她吹回去……這、這個是……

只見美少女在空中雙手一揮,藍色流星飛了出來。

劉桑眯著眼……天寶靈月?她要做什麼?

雖然沒有禁止她使用天寶靈月,但劉桑本以為。她無法動用天寶靈月,畢竟天寶靈月威力太大,要想在不損到枝枝葉葉的情況下攻擊他,以小姨子當前的本事,應該還無法做到。

眼見美少女躍到空中,召出天寶靈月,向他攻來。

劉桑心想,沒什麼可怕的,天寶靈月威力雖大,卻不好操控。要想在不碰到樹枝樹葉的情況下。對他造成威脅……真的很難。

或者說沒有可能……絕對沒有可能。

看著那越來越大,越來越近的藍色寶珠,劉桑心道「不好」,她這是……

趕緊一縱。身後傳來「轟」的一聲。他回頭一看。天寶靈月將整棵樹都砸成了粉末。

氣浪涌動,飛揚的塵土將他沒過,他從塵土中爬了出來。急咳一陣,叫道:「喂喂,說好不准砸樹的,你這是謀殺親夫啊?」朝小姨子撲了過去。

美少女一個迴旋,回身落在枝上,往前逃竄,嘻嘻地笑著:「你是姐夫,又不是親夫,還有,我們現在是在闖江湖,你自己都說了,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這就是江湖……這個就是江湖啊姐夫。」

「好,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劉桑狂追,「接下來你就認命吧。」

「嘻,你追得到再說……」

***

兩人手牽著手,來到一處城門前。

他們都是第一次來到中兗洲,不過中兗洲儒學盛行,風俗上與揚洲並沒有太多區別。而由於中兗洲位於各洲之間,上連絕冀,左靠豫洲,右隔和洲,下即揚洲,再加上相對太平,商旅往來較為通暢,原本也就有各洲人士至此,他們自也算不上有多顯眼……本來應該是這個樣子。

但是他們方一進入城門,一種被監視的感覺,無由的湧上劉桑心頭。

他往側面快速看去,守城的兵士視線與他一撞,很快就避了開來。

他心中大感不妥,拉了小姨子往城中疾走。

夏召舞這些日子與姐夫已是配合默契,雖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但知道肯定有異常之處,也沒有多問。

兩人往人多的地方鑽,混入人群,再鑽入巷子,往外看去,見幾名兵士追入人群,東張西望,找著什麼。

如今在中兗洲立國的,乃是周朝,國君姓成,算起族譜,本是周文王之子姬叔武的後人。比起和洲白鳳國立國之君夏象自稱少昊後裔,大齊姜氏奉姜太公為先祖,他這「文王血脈」倒是實打實的,有明確的譜系可供考據,其先人為武王之弟,喚作姬叔武,武王克商後,封於兗州成地,為成國,春秋後期為齊國所滅,雖然滅國,但當時的成君只是降為大夫,雖然不再是伯侯之列,家族倒還保全了下來,不像姜太公之後,滅國的同時亦是滅族,雖然如今的大齊姜氏自稱太公之後,但其真實性已是極難考據。

中兗洲乃是八大洲上最小的一洲,周國國土遠不及齊國。齊國自稱「大齊」,周國一般則是被稱作「小周」,當然他們自己不會這般自稱。只是大齊國主已是稱「帝」,而周國國主只敢稱「王」,天然的便矮了一階,只不過周主原本就是權臣篡位,雖喚作「禪讓」,終究是得位不正,也不敢再不要臉的抬高自己,稱皇稱帝。

小周國的兵士,連穿的盔甲都與和洲不同,頭上戴著兩根羽毛,也不知道有什麼意義。看著那些士兵東張西望,尋找他們,劉桑拉子拉小姨子,往巷子另一頭鑽去,再次混入人群,進入城中。

夏召舞低聲道:「姐夫,難道他們是在找我們?」

劉桑道:「只怕是了。」

夏召舞道:「但他們怎麼知道我們會跑到這裡?這一路上,姐夫你為防意外,連著幾個城鎮都沒有進去。」

「不是知道我們會到這裡,」劉桑凝重地道,「怕是這周圍各城的官府,都接到了搜捕我們的通知,追蹤我們的那些人,在中兗洲能量不小。」

夏召舞道:「怎麼會這樣?」

劉桑嘆氣:「只怕,這中兗洲。才是他們的大本營。」

夏召舞冷哼道:「還以為小周國有多好,原來也是官匪勾結。」

劉桑笑道:「他們當然不會把他們自己說成匪,更不敢明目張胆地搜捕我們,多半是給我們捏造個假身份,把我們打成盜匪,再利用官府通緝我們。不管怎樣,那些人在中兗洲的勢力,能夠滲透到官府,這倒是真的讓人頭痛。」

繼續苦笑:「就不知道他們發到官府的,僅僅是我們的年齡和相貌。比如讓官府特別注意『一對十六七歲上下、外地的帥哥美女』這類相對模糊的特徵。還是把我們的相貌都發了出來,前者是必定的,後者的可能性也不小,否則的話。我們不會一進城就被注意到。」

夏召舞道:「這怎麼辦?他們既然已經注意到我們。那肯定會有人堵在城門口。我們怎麼出城?」

劉桑道:「看看再說。」拉著小姨子,繼續逛去。

兩人在街上轉了一通,觀賞了一下小周國的風情。總的來說,由於和洲正處在內亂之中,小周國則是立國未久,此刻兩邊自是天差地別。

兩邊的飲食習慣也有許多不同,再加上受儒學影響,此地規矩繁多,甚於和洲。

因為已經被人注意,他們自然也不敢出現在太顯眼的地方,更不敢去客棧等容易被人盤察的所在。他們到了一處熱鬧的茶館,先分了開來,各自打聽了一些消息,然後便於別人難以觀察到的角落裡找了個空位,要了些糕點茶水。

夏召舞道:「姐夫,你打聽到了什麼?」

劉桑道:「在中兗洲,儒家派系很多,互相之間明爭暗鬥,一時間,也很難弄清追我們的那些人屬於哪一系。不過這裡的儒家派系雖多,能量最大的卻是三家,分別是天策館、思越集、平安書院,這三家的主張各自不同,天策館以儒家為殼子,卻是以神學來解釋儒家經義,有『天人三策』,即天志、天心、天意,主張的是天人感應、君權神授之類的東西,講究圖緯,兼取陰陽家的陰陽五行之說,明為儒家,實際上卻是融合了道家和陰陽家的雜學。思越集乃是儒武,在他們的描述中,孔老夫子乃先秦第一高手,思越集集主司徒德宣,乃是與大宗師僅有一線之隔的高手,年已七旬,因在周王受禪登基一事上,積極推動,並找出各條儒家經義進行論證,深得周王重用,在朝中掛名為『祭酒』,其座下十哲,亦有許多人在朝中任職,追捕我們的那個老頭,極有可能是他,不管是歲數還是實力都對得上。」

繼續道:「天策館與思越集,跟小周朝官方都有千思萬縷的聯繫,不管是他們中的哪一方,借用官府的力量,都不足為奇。平安書院在中兗洲名氣雖大,但卻是皓首究經的復古派,對儒家殘存之經義逐條研究,認為孔老夫子『微言之中藏有大義』,極是推崇周禮,對於周王篡位一事,認為不合君臣之道,始終小心勸誡,暗中批判,固為周王不喜,只不過學院裡多是一些有名望的老學究,周王也不好直接對付他們……喂,你有沒有在聽?」

看著昏昏欲睡的小姨子,他有些無語。

美少女道:「這個、這個……總之,我們的敵人最有可能就是那天什麼什麼館、思什麼什麼集,對不對?至於那天人感應啦、微言大義啦,誰有空去管它們?」

劉桑嘆氣……果然,她對儒家的那些東西一點興趣也沒有。

於是問道:「那你打聽出了什麼?」

美少女一下子來了精神:「姐夫姐夫,你知不知道,街上許多女人梳的那種兩鬢抱面,腦上像椎子一樣的髮髻叫什麼髻?原來那個叫拋家髻,又叫鳳頭,是最近流行起來的。還有還有,你看她們的闊帶,竟然是兩層的,這裡的人穿著非常講究,但是這麼熱的天,去穿傳統上的『三重衣』,熱死了,於是她們心衣之外,只罩一件衣裳,卻在闊帶之外再纏窄帶,然後才系上腰絛,正好也是三重顏色,這樣穿好像也蠻好看的,而且更好配色,還有還有……」

劉桑左手撐臉,手指頭敲著桌子……男人和女人的側重點果然是不一樣的。

兩人吃完糕點,走在街頭。劉桑苦笑道:「只是,還是沒有找到出城的辦法,我剛才看了一下,城門附近的士兵又變多了,出城的話,肯定會受到盤察,甚至被人找藉口逮起來再說。但是再不出城,到晚邊城門關閉,那些人差不多也趕了過來,他們更可以瓮中捉鱉,挨家挨戶的搜查。」

美少女眼珠子一轉:「姐夫,我倒是有個辦法。」

劉桑道:「什麼辦法?」

美少女道:「我想呢,單是看我們的裝束,與中兗洲的人就已經有了明顯不同,自然特別容易被人注意到,所以我們要換身此間人常穿的衣服……」

劉桑道:「這個乃是必然的,不過他們肯定也會想到這個,單是換衣服,改變不了什麼。」

「對啊,」美少女道,「所以還要『換人』,我猜,他們各城各縣的通告下來,時間緊迫,不可能人人都認得出我們,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特彆強調,要注意『一男一女』的兩個年輕人,所以我們變成兩個男的,或者是……」

劉桑笑道:「你又想女扮男裝?」瞅向她抹胸內,青春而飽滿的胸脯:「再怎麼女扮男裝,單是這個也瞞不住吧?」

美少女捂著胸,臉紅紅的看向一旁:「胸大不好麼?」

劉桑湊過去,在她耳邊低笑道:「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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