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桑在小幻丘的林子間走著。

甘長老追了上來:「桑賢侄、桑賢侄……」

不要叫我桑賢侄。

劉桑也很想拿張桌子砸他。

甘長老眯眯笑:「桑賢侄你要怎樣才肯幫這個忙?」

其實劉桑既然到了這裡,這個忙總是會幫,一方面,那八處地陷剛好將陽梁洲圍住,而從墨門那得來的消息,似乎表明虛無道人和趙高都隱藏在陽梁洲上,讓他相信陽梁洲必定隱藏著什麼,而陽梁洲上最奇特最神秘的,無疑就是黑鶩天,黑鶩天上的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到底從何而來,又隱藏著什麼樣的秘密?他確實想要知道。

另一方面,他這一次離開和洲,原本就是想要磨鍊自己,危至微,險至要,置於死地而後生,原本就是磨鍊自己的最好手段,要儘快修至大宗師,險境與強敵是必不可少的要素。

只不過,肯幫忙是一回事,平白無故的幫忙是另一回事。

他笑道:「其實我也有一件事,想要問問長老。」

甘長老一聽……有戲。

嘿笑道:「你說,你說。」

劉桑直接道:「『黃梁一夢』到底是什麼?」

甘長老驚訝道:「賢侄要問的是這個?」

劉桑道:「其實,我曾做過一個夢,在夢裡,一個女孩子,她說她是我未來的女兒,告訴了我一些事情。當時,她說她用的就是黃梁一夢……」

甘長老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賢侄未來的女兒?嘿。可不可愛?」

劉桑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黃梁一夢』只此一家,別無分號,既然老夫幫她用黃梁一夢,自然要關心一下,看她可不可愛嘛。」

死變態。

劉桑毫不客氣地道:「教她黃梁一夢的不是你,是翠兒。」

甘長老疑惑道:「翠兒?為什麼是她?」

劉桑道:「我女兒說,在她來到這裡的那個時代,也就是十幾年之後,整個世界就剩了我和翠兒、我小姨子等極少數的幾個人,其他人全都死掉了……你也死掉了。」

甘長老……僵。

劉桑安慰他:「不要太難過。反正你已經很老了。」

甘長老跳腳。緊接著卻又眯著眼睛:「不過她竟然會用『黃梁一夢』找上你。那就表示,她所身處的那個歷史是可以改變的……」

劉桑搖頭:「不,她告訴我說,在她那個時候。其實什麼事都已經做不了了。翠兒雖然教了她『黃梁一夢』。但卻不讓她用,她是偷偷用的。」

甘長老訝道:「明明不能用卻還強行用它,真要是這樣子的話。她應該會迷失在『過失』,再也無法回到她那個時代,對於她的親人來說,她等於已經死去。」

劉桑道:「你的意思是……」

甘長老嘆氣:「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麼,在將來,那個女孩子將會死去……因為用了『黃梁一夢』而死去。」

劉桑皺眉:「就算我已經知道了這件事,也改變不了?」

甘長老搖頭道:「改變不了,歷史就像是一條大河,你往河裡扔入一塊石頭,激起一片浪花,但卻很難改變整條大河的流向,就算你知道結果,但對於整條歷史河流來說,你只是一滴小小的水滴,是河流帶著你走,而不是你帶著河流走。除非你真的強大到傳說中開天闢地的盤古那般,直接開闢出另一條河流,否則,個人之力,很難做得了什麼。當然,『黃梁一夢』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變歷史河流的流向,但它並不是什麼時候都有效。」

劉桑淡淡地道:「我從不相信宿命這種東西。」

「不是宿命,」甘長老繼續搖頭,「賢侄你還是沒有明白過來,未來是可以改變的,但是過去卻都已經成了『定數』,就像賢侄你,可以通過你的努力,改變與你自身有關的許多東西,但是你無法改變你『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事實,你可以思考你明天做些什麼,但是你無法讓你昨天多吸一口空氣、多吃一粒米、多說一句話。不管你對過去有多後悔,多麼想要改變,你都已經無法對它做些什麼,因為它已經成了『定數』。但是另一方面,你雖然可以改變『未來』,但未來本身卻是迷霧,你無法知道現在的你,怎麼做才是最正確的,你以為你所做的是對的,其實它很有可能是錯的,甚至是錯得一塌糊塗,因為你看不透,所以你無法把握,於是說到底,你就什麼也改變不了。」

劉桑不得不承認,這話雖然聽起來很悲觀,但確確實實是實話。他點了點頭:「不錯,人生在事,既無法改變過去,也無法斷定未來,所以,真正重要的還是現在,因為唯有『現在』,才是我們自己能夠把握到的。」

甘長老大訝:「我以前也跟許多人說過這個道理,大多數人,不是嘆息,就是惆悵,甚至還有就此頹廢的,跟你的反應截然不同,像你這麼看得開的,真是少之又少。」

劉桑哂道:「有什麼好看不開的?這番話雖然聽起來有些悲哀,但並沒有否定未來的不確定性,也就是說,沒有人能夠肯定未來真正會變成什麼樣子,但既然不能肯定,那它至少是有希望的。它可能會變得很糟,但也有可能會變得很好,如果真的變得很糟,那我到時候再來惆悵好了,萬一變得很好,那我現在去惆悵它,豈不是吃飽了撐的?」

甘長老嘿笑道:「要是每個人都像你這麼看得開,這世界一定會歡樂很多。」

劉桑卻又不懂:「但是我女兒的事,卻又怎麼說?難道她所說的那個未來。必定會出現,所有人都會死去,只有極少數人能夠活著?她說在她那個時候,已經是沒有辦法改變了……」

甘長老道:「在她那個時候無法改變,那是因為,對於她來說,發生的許多事情,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但是在我們這個時候,那仍然是『未來』。現在的你。對於她來說是過去。但是未來的她,對於現在的你來說,只不過是……一場夢。」

劉桑皺眉:「你能不能說得明白一些?」感覺還是太玄奧了一點。

甘長老撿一根樹枝,畫了兩道線:「這是一條河流。假設我們是河裡的水滴。此時此刻。正處在這一個點上。」畫了一個圓。

又道:「而你的女兒,是在我們的下游,也就是這個位置。由於河道的原因。我們流到她那個位置的可能性,可以說是非常非常的大,什麼是河道?河道就是歷史,是無數個因果積累在一起,所產生的強大作用力,這就像雪崩一樣,一開始的時候,也許只是一個小小的雪球,一個小孩子都能改變它的方向,但等這個雪球越滾越大,那就已不是人力所能阻擋,更何況我們只是大雪球裡面的小小雪粒,只能被它帶著滾,眼睜睜地看著雪球變成雪崩,把所有的一切全都淹沒。」

劉桑點頭……這說法倒是有些類似於他上一世里,佛教的「果報」,小雪球是因,雪崩是果,在「果」已經出現的時候,才想著要去改變,什麼都已經遲了,倒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去種「因」。

甘長老道:「由於河道已經形成,所以我們從這一點,流向你女兒身處的下游的可能性是非常的大的,但不管怎麼說,我們畢竟還沒有到達那裡,所以也就不能完全肯定,說不定會有一場山崩,改變了整個河道,就不定會有一場地震,徹底切斷了河流。我們還沒有到達未來,所以理論上,我們現在還無法肯定,我們就真的一定能夠到達那裡……」

劉桑道:「但是,如果歷史的洪流已經形成,那身為洪流中的小小水珠的我們,其實很難改變什麼,我們不想到達那個『未來』,但我們只是洪流中的小水珠,要想造成足以影響整個河道的山崩又或地震,是極其困難的事,或者說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們十有八九,仍然會到達我們不想去的位置,是不是這樣?」

甘長老眯眯笑:「沒錯,你現在是不是很沮喪?」

劉桑笑道:「不會。」

甘長老道:「這樣子都不泄氣?」

劉桑繼續笑道:「如果真的是這麼絕望的事情,那翠兒她爺爺的『星占術』,不就是自虐的玩笑?看到未來,卻不能改變未來,那就真的只是個笑話,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什麼都看不到。但事實上,翠兒曾用『星占術』改變過未來,那一屆的『美月』,她通過星占術看到甜甜會奪得美月大會的公主稱號,於是她提前做了手腳,結果甜甜只能等到第二年繼續努力。」

甘長老嘆氣:「那丫頭太胡鬧了,沒有出事算她運氣好。」

「不過我大約也可以理解,」劉桑道,「不但整個歷史有它的河道,每個人也都有每個人自己的河道。翠兒利用星占術,小小的改變了一下她的河道,當然,因為星占術占的是其實還沒有發生的『未來』,而『未來』本身就是不確定的,所以改變了也不奇怪。但是,洪流中的一個小小水珠,就算改變了它的軌跡,也影響不了整個洪流的方向。哪怕是往河裡扔入一塊石頭,激起一團浪花,改變了許多水珠的軌跡,但最終,整條河還是會沖向它的目的地,要想改變整條河流的流向,非要有比一塊石子,大上幾億倍甚至是幾十億倍的外力,才有可能做到。而就算做到了,你也不敢肯定,它會不會往更加絕望的『未來』涌去。」

甘長老贊道:「跟你講話,確實是一件暢快的事,以前從來沒有一個人,像這般一點就通,每一次解釋這些,我都要費上不知多少力氣。」

劉桑聳了聳肩:「這證明帥氣和智慧是可以並存的。」

「我今天特別想用桌子扔人……」

***

一人一狐繼續在林中走著。

劉桑道:「那『一夢黃梁』又是怎麼回事?」

甘長老眯眯笑:「如果說『星占術』看到的是不確定的未來,那『一夢黃梁』。改變的卻是過去。」

劉桑驚訝道:「改變過去?這真的可以做到?」

甘長老道:「可以,也不可以。」

劉桑道:「什麼意思?」

甘長老道:「想要阻止一場雪崩,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從雪球出現的那一刻就開始動手,如果想改變一條河道,那最好是從源頭就讓它變向。但是,現在的我們已經身處在雪崩、身處於洪流之中,所以也就無法做到。而『一夢黃梁』,卻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影響過去,當然。這影響是非常微小的。這微小的影響,也許什麼也無法改變,連浪花都無法激起,但也有可能。會形成另外一個雪球。進而對我們所身處的這個時代。又或是遙遠的未來產生巨大的影響。當然,因為未來很難確定,所以大多數時候。『一夢黃梁』要與星占術結合在一起用,否則,改變了一場噩夢,卻又身陷在另外一場噩夢之中,那還不如什麼也不要改變。」

劉桑道:「但是,過去要是改變了,現在的我們,難道還是我們?」

甘長老道:「所以,『一夢黃梁』真正改變的其實不是過去,而是『現在』,如果真要用它改變過去,理論上也不是絕對無法做到,但是否定了過去,等於就是否定了自己!」

否定了過去,等於否定了自己?!

劉桑想起了他未來的青影女兒。

明知道無法改變什麼,卻仍想著用「一夢黃梁」去嘗試著改變,那到底是一個怎樣悲慘的未來?

一個娘子、小嬰、胡月甜甜,還有許多許多人全都死去的未來。

不管怎樣,他都不會允許這樣的未來真的出現。

甘長老嘿笑道:「不如這樣,你幫我們去取墟火,等你回來,我幫你用一次『一夢黃梁』,不過你要知道的是,每個人一生中,最多只能使用一次,而就算通過它回到了過去,也未必能夠改變得了什麼,有的人扔在河流里,可以激起水浪,但是大部分人,就算把他扔進歷史的長河,也激不起一點浪花。」

劉桑道:「不必了,我不想改變自己的過去。」

甘長老眯眯笑:「你還沒有明白麼?改變自己的過去,等於就是否定了自己,所以『一夢黃梁』並不是用來改變自己的過去的,它真正影響的其實不是自己,而是『他人』。如果你的力量足夠大,通過『一夢黃梁』,就能夠用『夢境』的方式,影響到另一個人的過去,又或是知道一些過去已經發生,但是現在的你卻不知道的事。當然,不管怎樣,它都只是一個『夢』,一個在你所回到的『過去』中,無關緊要的夢,至於那個過去的『夢』,對現在會有多大影響,是連浪花也不捲起,就直接被洪流沖走,還是捲起另外一股洪流,那就要看你自己在歷史河流中,屬於多大的『石子』了。」

影響另一個人的過去?

劉桑沉吟。

感覺確實是很神奇的樣子。

按甘長老的說法,「過去」原本是無法改變的歷史長河,而「一夢黃梁」卻是通過夢境,往那已經逝去的歷史長河中,扔進一塊石子,這種事情可大可小,正如他所說的,有可能什麼事情也不會出現,也有可能導致天翻地覆……如果這石子的力量足夠大的話。

他們穿過林子,前方有一群狐族少女在那玩耍,一人一狐從她們中間穿過,竟沒有一狐發現。

劉桑看向旁邊的老狐狸,心知他用了幻術。沒過幾下,身後傳來一聲尖叫,劉桑回頭,一隻狐女已是捂胸尖叫:「我的胸兜,我的胸兜哪去了?」再看向身邊,老色狐拿著一件粉紅色、還帶著少女體香的胸兜聞啊聞,眼睛都笑眯了。

這個老變態?

老變態將粉紅胸兜收入懷中,嘿笑道:「賢侄決定了沒有?」

劉桑道:「『一夢黃梁』就不需要了,你不如把剛才這一招教給我,我幫你們去取墟火。」不得不承認,這老狐狸雖然變態,但那狐女明明只是站在那裡,他隨手一伸,隔著外裳,直接把她胸兜偷來的手法確實神奇。

老狐狸大感知己:「嘿嘿,原來賢侄也有這癖好,早說嘛,早說嘛……」

劉桑直截了當地道:「本人沒這癖好,只不過就是幫你們做事,總得要些好處。」又哂道:「再說了,想要這種東西,哪裡需要偷?直接去要不就得了?」

老狐狸跳腳:「直接去要?你在說笑話不成?小心她們踹你……」

劉桑不屑道:「那是你,不要把我和你相提並論。」

老狐狸大怒,指著前方一個狐女:「好,你去向她要,去向她要。」

劉桑仔細看去,見那狐女年輕很小,一眼看去,就跟小嬰和憂憂差不多的樣子,於是道:「沒問題,你在這等我。」走了過去,來到狐族小姑娘身邊。

小姑娘狐耳尖尖,狐尾輕擺,本是一個狐在那裡拍著皮球,忽見陰影壓來,抬起頭,呆呆地看著劉桑。

劉桑微笑:「小妹妹,我想要你的肚兜,把它送給我好不好?」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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