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程去了深圳不到一年,老趙就讓於建國把孩子接回來,說要讓他繼續上學。那時候於建國還不知道老趙的閨女生了病。等到趙鵬程回家念了幾年高中再跑來求他的時候,小丫頭的病已經很重了。

於建國馬上安排了車子把老趙的閨女接到城裡醫院做檢查,先是縣城,後來又去了省城,所有的錢都是他出。老趙為了救女兒的命,也沒再跟他鬧倔驢脾氣。

省城醫院做完檢查,醫生說送來得有點晚了,現在只有換腎一條路可以走。老趙家裡的親戚都來了,查來查去,最後只有趙鵬程一個人符合配型條件。可那時候,趙鵬程已經拿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

老趙坐在醫院後門的台階上哭了一宿,喉嚨跟斷了弦的二胡似的,又沉又啞地叫:「娃是大學生了,娃上大學不能沒有腰子哇!」

老趙不同意用兒子的腎換女兒的命。於建國知道老趙不是個重男輕女的人,要不然當初也不會讓趙鵬程出來打工供妹妹讀書,直到妹妹病了才讓哥哥回去上學。實在是那個閉塞的山村裡幾百年沒出過一個秀才,現在出個大學生太不容易了。

於建國能理解老趙的心情。他在城裡混了那麼多年,沒能更上一層樓,就是因為沒讀過書、沒文化。趙鵬程不僅是老趙家的希望,也是全村人的希望。這要是放在過去,那可是出了舉人老爺,是要進京去見皇帝老子的,將來還要為官一任造福一方。

於建國看老趙那痛苦的樣子,就說乾脆買一個腎回來算了。老趙問他去哪兒買。他說你別管了,我自能聯繫到腎源。

老趙又問他要多少錢,於建國心裡也沒底,就隨口說了一個五萬,實際上他後來花了二十幾萬,但沒和老趙說。

於建國也只是聽說外面有這種專門賣腎的,就讓老嚴去打聽。老嚴在南方路子廣,就聯繫上了一個中間人,中間人又轉中間人,層層盤盤,先颳走了十來萬,最後總算找到一個配型能配上的腎源。

那傢伙在賭場欠了賭債,是被債主逼著出來賣腎還債的,其實他心裡不情願。那個混蛋拿了錢以後想在割腎之前最後再爽一把,就去嫖娼,正好遇上警察掃黃,就被抓了。這一下不但把他背後那個賣腎的團伙給揪了出來,也牽連了老嚴和於建國。

因為老趙的堅持,東拼西湊了五萬塊錢,於建國不忍他難受,就把錢收了,結果因為這個,於建國從買腎的一方變成了倒賣的中間人,性質一下子就變了。他因此被判了五年刑期,因為在牢里表現好,減了幾次刑,三年就出來了。

坐了三年牢,原來的公司早就關了,店鋪也盤掉了。他想東山再起,但人情涼薄,看他坐了牢,原來天天喝著酒肝膽相照的兄弟也不待見他了,過去的老主顧見了他就躲,就連陌生客戶,只要一聽說他坐過牢,誰也不願意和他做生意。就這麼混了幾年,積蓄花了個精光,什麼事情也做不成,連個像樣的工作也找不到。

於建國也不想回老家。在鄉下人眼裡,坐牢的都是壞人,哪裡還有好人的?當初他是為了救老趙的女兒才犯的官司,可時間一久,大家就只記得你坐牢了,沒人記得你做過的好事。關鍵是老趙閨女走後沒幾年,老趙也跟著去了。

於建國走投無路的時候,想到老趙的兒子趙鵬程大學畢業有幾年了,在大醫院工作,就去投奔他。

他對趙鵬程說:「娃呀,你妹的事,你別怪叔,也別怪你爸。」

趙鵬程把他安排在醫院保衛科做事。於建國沒事就和趙鵬程喝兩口,回憶一下往事。他常醉醺醺地對趙鵬程說:「你爹是個好人,好人吶!」

有一回實在喝多了,叔侄倆抱頭痛哭,於建國說:「大侄子,以後別喊我叔了,喊我老於。你一喊我叔,我就想哭。」

於建國原本以為會這樣過一輩子,直到那個答應賣腎又去嫖娼的傢伙人模狗樣地出現在醫院裡。他只看了一眼就認出來了,這人害得他坐牢,害得他失去了一切,害得老趙父女死了,害了這麼多人,就算化成灰他也認得的。

……

於建國說到這裡的時候已經淚流滿面。他拿起二鍋頭咚咚地往喉嚨里灌了好幾口,砰一下把瓶子撞在桌子上:

「我要殺了他!好人死了,這樣的人活著,真是沒天理!」

旁邊看守的獄警雖然得了上面的指示,不干涉這兩人的談話,但看到於建國醉醺醺的樣子,又放了狠話,就厲聲警告道:「注意點!」

於建國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跳了起來,立正挺胸抬頭,眼睛空洞地看著牆上「悔罪凈化靈魂,勞動重塑自我」的標語,習慣性地大聲說道:「報告政府,下回一定注意。」

青木皺了皺眉頭,生怕於建國的思路被打斷了。旁邊的獄警大概也看到了青木的不悅,不知道這人什麼來頭,反正聽說領導說不能得罪,就朝於建國擺擺手說:「行了行了,坐下吃吧。」然後背過身去,走到離他們較遠的牆角站著去了。

於建國重新坐下來,眼裡的悲傷已經沒了,滿臉的憤怒也平息了。青木這才知道監獄的力量,的確是一個可以讓人的一切意志都消磨乾淨的地方。

「再跟我說說趙鵬程吧。」青木說道。

「鵬程是個好孩子,他心眼實在,為人仗義,就是太鑽牛角尖,大概是書讀多了,有點書呆子氣。」

於建國端起酒杯想喝,扭頭看了一眼獄警,還是把酒杯放下了,又看見獄警站得有點遠,忽然就激動起來,身體前傾趴在桌子上臉色潮紅地說,「救救他!他是個好孩子,還有遠大的前程!殺人的事是我攛掇他乾的,不能因為我害了他一輩子。我知道您一定有辦法的,您一定能救他……」

於建國喃喃地求著,認定了這個能讓他喝上二鍋頭的人有著通天的能力。

青木當然不會隨便答應於建國,只說:「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於建國卻似乎看到了希望,問道:「怎麼救?」

青木說:「我要先知道他的情況,你最好能一點不落全都告訴我。」

於建國說:「你問吧,我知道的都會說的。」

青木問道:「最近幾年,尤其是去年到今年,他身上有沒有什麼明顯的變化?」

「變化?」於建國先是搖了搖頭,後又沉吟了一會兒,「嗯……要說變化……突然不喜歡……女人了……算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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