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緩慢地朝著一個方向移動,按照地球上的經驗,群星將要落下的地方就是西邊。但在這一千光年外的異時空,所有的經驗都是不可靠的,感覺越是真實,事實就可能越荒誕。

M42大星雲掛在西面的山脊線上,緩緩落向山的背面,巨大而稀薄的巴納德環只剩下了一半,占據著半邊天空。一團更加奪目的圓球形星雲從東邊的天空升起,像一隻紅色大氣球,明亮的恆星躲在氣球里閃著耀眼的藍白光輝。

青木把懷裡的柳枝摸出來,放在鼻下嗅了嗅,一股來自家鄉的熟悉的味道驅散了因距離和陌生而帶來的不適。

一顆流星劃破天空,帶著明亮的尾跡,在天幕上留下一道美麗的直線,划過小半個天空時,它突然變成了拋物線,開始向下落,落到一半就不見了。正當你以為它已經燃盡消失時,它忽地又幽靈般出現,在天際閃出一個大S形狀,由南邊飛向了北邊,進而直直向上,重又回到天上去了。

經歷過巨月降臨和大浪滔天的人們都已見怪不怪,知道這一定又是一個扭曲的空間。

大家都累了,需要休息。

司徒所在的野人營地也搭建了許多臨時住所,和對面的野人營地差不多。經過詢問,才知道司徒率領的這批野人也是剛剛來到這裡。

他們原先所在的島嶼緩慢地靠近太陽,也可能不是太陽,而是別的恆星,反正災難就那樣發生了。河流乾枯,山林燃起了大火,野人的部落被火海吞沒,他們的族長在超級烈日下高舉權杖,苦苦支撐了十個日夜後終於倒下了,變成了一具木乃伊一般的乾屍。

司徒接過了他手裡的權杖,帶領野人退守湖邊。整個島都成了火海,唯有島心的湖裡有水,那湖仿佛聯通著無盡的淵海,即使太陽也無法把它烤乾。

他們堅持了數日,等到島上起了大霧,才終於穿過沸騰的湖,來到了這裡。

司徒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只是等了個紅燈、穿過一條馬路、來到城市公園的草坪上燒烤一般輕鬆,但青木清楚地看到,在司徒講述的時候,伊萬和鮑里斯的臉上露出了痛苦地神色。他看得出,這兩條漢子的經歷即便不如佩特魯那樣豐富,也是出生入死過的人,能讓他們感覺到痛苦的事情一定是極難忍受的。

當巨月當空,大浪排卷滔天的時候,那種絕望和窒息的感覺至今深刻在大伙兒心頭,而司徒他們顯然經歷了一場比巨月臨頭更加恐怖的災難。最關鍵的是,他們在絕望中和災難整整鬥爭了十幾天!

野人們的祈禱持續了一夜,直到東方的天空泛起魚肚白,頭頂的星辰逐漸隱去光芒,他們才停下來。

負責祈禱的野人祭司走過來,恭恭敬敬地把銀色權杖交給司徒。他們嘰里呱啦地交談了幾句,祭司就下去,帶著一部分野人去採集樹上的野果和清晨的露水去了,留下的另一部分野人則警惕地在營地周圍巡視,觀察著對面野人營地的動靜。

拉里夫人說:「原來斯通先生也是語言學家,不但能聽懂野人的語言,而且說得這麼流利,真是佩服!」

司徒笑道:「夫人過獎了!要說到語言學,您才是真正的專家,我只不過是投機取巧而已。」

拉里夫人說:「斯通先生何必過謙!任何一門語言都不是誰拍腦袋想出來的,而是一個文明歷經無數歲月發展起來的,沒有半點投機取巧的辦法,若是有,還請先生不要吝嗇,開誠布公,我們的文字史和考古史上還有許多沒能破譯出來的上古文字和已經消失的語言呢!」

「夫人您太高看我啦!」司徒哈哈大笑,「我可沒有辦法翻譯那些從地底下挖出來的文字,我能和野人溝通,完全是因為他們都是活人,如果他們是死的,我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他說著朝周圍看了一圈,「要學會這些野人的語言不難,在座諸位當中,青木先生,蘇教授,還有這位佩特魯先生,都能輕易做到。」

青木和蘇蕙蘭心頭一動,似乎想到了什麼,而佩特魯則莫名其妙,大叫道:「我他娘的連非洲那些地方的土話都說不清楚,怎麼會說野人的話?」

司徒微笑著說:「語言也是一種記憶,只要你能入夢,就能獲取它,不管對方說的是哪個星球的話。」

他的話像一道閃電一樣在青木腦中閃過。他想起自己曾經莫名其妙地會說很多種語言,就好像那些東西原本就存儲在他的記憶里一樣。他一直疑惑,自己難不成失憶前是個學霸?現在突然想明白了,他不是學霸,就算是,可能也只是一個利用夢境作弊的學霸。

夢境沒有時間限制,意味著你只要精神力足夠,就可以在夢境里學會很多東西。你可以進入別人的大腦,輕鬆地把別人的成果竊為己有,雖然這需要付出一點精神上的代價,但對青木這樣的人來說,用掉一點精神力算什麼呢?

相比於別的東西,獲取語言要難一些,因為一個人學會說話的過程是無法濃縮和具象化的,不像一篇論文或者一個設計方案,可以馬上展現出來。如果對方不是像拉里夫人那樣的語言學家,那麼你要從他那裡學會他的語言,就必須在夢裡不停地和他在意識交流和語言交流之間進行切換,相當於你用最原始而笨拙的方法去學習一門新語言,而你如果不是一個語言學家的話,這個過程即使在夢裡也是很枯燥乏味的。

「這太不公平了!」愛麗絲氣憤地叫道,「你們這是在作弊!是開掛!」

拉里夫人也不無羨慕,不過她倒是沒有一點兒嫉妒或者老天不公的感慨,反而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說:「你們真應該早點站出來,我們在考古學和語言學上的很多難題也許早就解決了。」

司徒搖頭道:「夫人,不是我們不願站出來。其實我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只是有些事情心有餘而力不足,文明的進程不是一兩個人能夠改變的。」

他抬頭看著已經消失的星空,「在浩瀚的宇宙中,地球連一粒沙子都算不上……」

拉里夫人笑笑,說:「我認同你的話,不過當文明發展遇到瓶頸,或者歷史走進死胡同的時候——總有英雄會站出來,不是嗎?」

她看看司徒,又看看青木。

佩特魯搶話道:「讓他們去做他們的大事吧,夫人,您要做學問,我願意為您效勞!以後您到哪兒我就跟著您,我可以幫您挖地下的石頭、到別人夢裡去學他們的語言,還可以保護您的安全……」

拉里夫人有點感激地朝佩特魯笑笑,說:「謝謝你,佩特魯,你是個好人。」

早就吃飽並且已經在樹杈上咪了一覺的烏鴉這時剛好飛到青木的頭頂,本想問一問關於早餐的事情,聽到佩特魯的話,呱呱叫道:「哇,海盜從良了呱!」

這時候,山谷間又響起了野人嗚哩嗚哩的嘯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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