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彪自然不會想到會場裡的這些可笑言論已經悄悄在網際網路上發酵,進而在幾日後演變成一場針對梅教授和第三空間基金會的聲勢浩大的討伐。

買不起空間盒子的網民們本就心存了怨恨,借著不知從哪裡傳出來的一兩句莫須有的謠言,便煞有介事的編出了許多故事,聲稱已經有大量證據證明空間盒子是外星人的黑科技,而梅以求以及第三空間基金會的人都早已被外星人寄生成功。

梅教授一開始自然是不關心這些謠言的,但當謠言越來越多,相信的人也越來越多,而成浩蕩之勢時,你想不關心也不行了。尤其是這些謠言對空間盒子的銷售和夢境指南遊戲的推廣形成了極大的阻礙,甚至一度讓工廠停產。

謠言的傳播者和迷信者們認為,以梅教授為首的疑似寄生者們必須要拿出足夠的證據來,證明他們的清白,否則就請公開空間盒子的技術細節,以證明這裡面的知識全在地球人的掌握之中,是和地球過去的科技成果有著因果承續關係的。

在這樣的聲浪中,購買過空間盒子的玩家不說話了,他們也擔心這謠言是真的,萬一自己竟是被外星人給忽悠了,當了外星人的實驗品呢?

資本家們也不說話了。本來資本是有能力左右輿論的,但這時候誰也不敢說反對的話,因為那會把禍水引到自己的身上,一旦引火上身,他們唯一能夠憑恃依仗的鈔票,恰恰是最容易被火燒個精光的東西。

政客們倒是說話了,但他們的話卻像個迷,你永遠猜不透他們的意思。他們一會兒支持梅教授,一會兒又表態要順應民意,話里話外儘是想借這個機會攻訐對手,擴張自己的勢力。但他們一煽動,民眾便更加沸騰了。

聯合國空間管理委員會不得不發表聲明,聲稱梅教授和第三空間基金會下屬科研團隊都是通過了萊斯特簽名的,不可能是被寄生的外星人。

群眾們不懂也不可能通過萊斯特簽名,反正萊斯特都已經死了,誰能證明這個萊斯特簽名的效用呢!既然是大多數人都無法獲得通過也無從評判其真假的事情,那就是裁判下場踢球,是為特權階層所把持了的,是應該被打倒和取締的。

於是乎,群情激憤不已,這場風波越鬧越大,以至於差點讓空間盒子項目中途夭折。

當然,這都是後來發生的事情,然而這風波的源頭卻就是從候彪在沃利斯·安奈伯格演藝中心聽到的那幾句閒話開始的。

候彪此時的注意力全在教授的安全上,好在整場活動按部就班地進行,一直沒有什麼意外發生。不過,晚宴結束後,隔壁小廳里的一個小型畫展卻讓候彪的心瞬間提了起來。

主持人說那是一個私人畫展,只邀請梅教授和少數幾個人前去觀畫。梅以求正愁散場時那麼多人要應酬告別,就爽快的答應了:「看畫好,看畫好啊!」

候彪也要進去,卻被主持人攔住了:「這位是?」

梅以求說:「哦,和我一起的。」

主持人大概明白了候彪的身份,沒有再說什麼。

候彪搶在教授他們前面進去了,雖然這樣看起來很沒禮貌,但他顧不上面子的事情,教授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說是小廳,其實也不小,足夠幾百人從容在裡面觀賞而不顯得擁擠,要是人少一點,走路還會發出迴音來。

牆壁和展櫃里掛著許多畫,作品的類型很雜,有抽象的,有寫實的,甚至還有一些攝影作品。候彪不是很懂畫,但也能看出來這的確不是一個正規的畫展,更像私人的藏品。

他一幅一幅地看過去,沒看出什麼名堂。不過他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怪怪的,就好像他看畫的時候總有個人在旁邊看著他一樣。

候彪注意到展廳側面的一幅小畫,畫中是一個頭戴花環的少女,背景是一片模糊的綠色。這幅畫並不怎麼出奇,甚至可以說極其平凡,就連候彪這樣粗鄙的人也能看出來,在所有的畫作里,這絕不是什麼上乘的作品。

但那個少女的眼睛畫得實在太有意思,你看著她的時候,就好像她在看著你,無論你站在什麼位置,從什麼角度去看她,她都在看著你,仿佛她的眼珠是活的,會轉的。

她的眼神里透著悲傷,透著絕望,但又似乎隱藏著那麼一點希望。你會感覺到她有話要對你說,而那可憐的樣子又讓你不忍地想要幫她。

候彪走到畫作前,靜靜地站了幾秒。一幅畫能讓一個不怎麼懂畫的人產生這樣的聯想,實在是了不起!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呢?

看了一會兒候彪終於發現,這畫的奧秘除了少女的眼神外,還在於她的手指。她的手放在小腹前,兩隻手掌自然地疊在一起,但她的右手食指卻微微翹起,指向左前方,就好像在偷偷的告訴觀畫的人——看吧,就是那裡,我想告訴你的秘密全在那裡!

候彪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裡正是他的右後方,牆壁上掛著一幅很簡潔的畫,就是一個指路的路標,背景是一片荒野中的一條公路,路標上寫著——前方170公里有加油站。

這幅畫的畫面色彩很明艷,卻讓人感到說不盡的荒涼。前方一百七十公里有加油站,這對於一輛在空曠的西部荒野里開得快沒有油了的車來說,是多麼讓人絕望的希望啊!

候彪恍惚想起了自己受傷後躲在貨櫃里漂在海上的日子。那時候,他就是那樣的絕望。從最危險的地方逃了出來,不再有人追殺,不再聽到槍炮聲,卻比任何時候都煎熬。

他深吸了一口氣,順著照片中的路標所指示的方向看去,不用七十里,在那個方向,隔著大概不到七米,有一個展櫃。候彪知道展櫃里的畫肯定更名貴一些,不然不會用玻璃罩起來。

他走近去,隔著玻璃仔細地看。畫里是一座古老的教堂,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正在舉行婚禮,新郎是個老人,謝頂的頭上全是稀疏的白髮,而新娘卻是個含苞待放的年輕姑娘。同樣老得快要死掉的神父正在給新娘戴戒指,新娘伸出手指,低垂著頭,臉上不是新婚的喜悅和少女的嬌羞,而是一種心如死灰的冷漠。

又是一幅讓人絕望的畫作。

新娘的左手拿著一根蠟燭,蠟燭已經點燃,隨時可能燒著她美麗的婚紗。當你看著她久了以後,你心裡忍不住就會喊,燒起來吧,把一切都燒毀吧!

候彪看見展櫃里貼著標籤——普基廖夫《不相稱的婚姻》。

不知道為什麼,這麼重要的畫,標籤卻貼歪了。標籤的三角形指向另一個方向,候彪順著看過去,看見那裡有一幅很大的壁畫。

壁畫上是一條灰暗的雨後的街道,街道上空空的,一個行人也沒有,卻倒映著許多人的影子。

就好像那個世界沒有活人,活著的,只有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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