爨家村在爨州城郊,四面都是大山,只有一條道,從爨州城裡出來,在山的夾脊聳背里蜿蜒著,像一條繞在巨人腰間的灰白色的細飄帶。

姚菁菁開著車,從春爨高速的陸良口下去,走上了這條飄帶。

車子是她從春城的租車店裡租來的。姚媽媽說要坐火車回去,姚菁菁擔心媽媽的身體,剛下飛機,馬上又要趕火車,而且要去鄉下老家給外祖奶奶上墳,還是得有輛車。

姚媽媽又說到了爨州可以問朋友借一輛車,姚菁菁不願意。她不想麻煩別人,借車這種事情對於有車的人來說是很煩的,不借吧,說你小氣、不夠朋友,開個車又不會開壞;借吧,就怕出事兒,大事兒出了大家都倒霉,小事兒呢,闖個紅燈劃個小痕,你說你還跟朋友計較這個?

姚媽媽卻不這麼想,親戚親戚,要常走動,有來有往、互相幫襯,這關係才瓷實。你不求人,人不求你,時間一長,親戚就淡了,朋友也沒了。

姚菁菁覺得這是老一輩兒的思想了,雖然有道理,卻已經不符合如今的時代了。這年頭的社會節奏那麼快,誰又顧得上誰?自個兒的事,能不麻煩別人就儘量不麻煩別人。

她還是堅決地去租了車。姚媽媽看見她拿手機掃幾下,車子就租成功了,不免咋舌:「現在租個車這麼快?我記得以前跟你爸出來,他去租個車,又是驗身份證,又是交押金的。」

姚爸爸說:「那都是哪年的老黃曆了,後來不也只要信用卡刷個預授權就行了麼,現在都用手機了,就更方便啦!」

「就你能!」姚媽媽嗤之以鼻,「你顯擺你能你怎麼不買個車?還要讓菁菁來照顧我們!」

姚爸爸被她嗆了一句,也不惱,只嘿嘿的笑笑不說話了。姚媽媽當然不是有意嗆他,只是這麼多年習慣了,大概是老爨家的女人大多強勢的緣故,她總喜歡跟丈夫懟著說話。其實她哪裡會不知道,他們從農村搬進城裡,安家立業,丈夫有多不容易。要不是她生了這場病,他們的小日子過得也算不錯,不買車也就是為了省下錢來給女兒留點嫁妝。

「就知道傻笑!」姚媽媽伸手幫丈夫把大衣領子整了整。這件大衣是女兒買的,知道價格以後,把老頭兒心疼了好幾天。

整完大衣領子,忽然發現丈夫兩鬢的白髮又比以前多了很多,臉上的皺紋也更深了些。姚媽媽就去摸他的臉,說:「都是我不好,我不該生這樣的病。」

姚爸爸握住她的手:「這不都好好的嘛,病也好了,女兒也出息了,你該高興呀!」

姚媽媽就笑起來:「知道你這輩子乾的最成功的事情是什麼嗎?」

「什麼?」姚爸爸問。

姚媽媽說:「就是幫我生了個這麼能幹的女兒呀!」

姚爸爸騰一下跳起來,腦袋撞到了車頂,哎喲一聲又坐回去,捂著頭說:「什麼叫我幫你生了個女兒?你這話有毛病啊,應該是你幫我生了個女兒,菁菁可姓姚!」

姚媽媽說:「去去去,我讓菁菁跟你姓,那是給你面子,你還蹬鼻子上臉啦,菁菁骨子裡流的是我們老爨家的血,要不然能這麼出息!」

姚爸爸把脖子一梗:「那她也姓姚!」

姚菁菁看著二老的樣子,心裡想笑,就說:「爸,媽,你倆都多大了,還這麼膩歪!」

姚媽媽嗔道:「我們哪兒膩歪啦?」

「這還不膩歪呀,整天誰幫誰生孩子的,你們倒是再給我生個弟弟呀!」姚菁菁笑道。

姚爸爸說:「你媽生你的時候吃了一回苦,就再也不樂意生了,要不然早就給老姚家添丁了。」

姚媽媽說:「你想得美,要生也是生個小女兒,誰給你生兒子!」

姚爸爸說:「女兒也行啊!這可是你說的,要不回去就弄一個,反正你病也好得差不多了,我都憋了小兩年了。」

姚媽媽聽他忽然沒正經起來,呸了一口:「當著孩子面,說什麼呢!」

姚菁菁臉一紅:「爸!媽!……」

盤山路一圈一圈,忽高忽低,從車前窗望出去,剛剛還覺得已經到頭沒路了,忽然又看見它像拉麵師傅手裡的麵條一樣,悠悠地變得無止境的長了。雲霧就在車外的山腰間繚繞,開起車來真的像在雲端飄一樣。

姚菁菁把車窗開了一點,讓新鮮的空氣鑽進車裡,雖然有點冷,但勝在清爽。

姚媽媽還在責怪丈夫剛才的口不擇言,看他那嬉皮笑臉的樣就想在他身上掐幾把出出氣,但礙著女兒的面又不好,這一下子聞到新鮮的山裡空氣,舒暢地吸了一口:

「啊,又聞到老家的氣味了,真舒服!」

「我咋聞不出來?」姚爸爸聳著鼻子嗅了嗅,「不就是土腥子味兒嗎!」

姚媽媽氣道:「什麼土腥味,這叫鄉情,沒文化!」又發感慨念起了詩,「入春才七日,離家已二年。人歸落雁後,思發在花前。」

姚菁菁說:「媽你可真厲害,這也能想起來念詩。」

姚媽媽嘆口氣說:「唉,老啦,記性越來越差,也就這些小時候背過的東西還能想起來。」

姚爸爸說:「你媽年輕的時候,還真是個才女,用現在的話說,叫美貌與智慧並舉,要不然我也不會看上她。」

姚媽媽心裡高興,嘴上嗔道:「誰稀罕你看上啦!唉,我小時候正鬧文革,沒書讀,要不然怎麼也能上個大專。」

姚菁菁說:「媽你沒書讀,那小時候教我背的那麼多詩從哪兒學來的?」

「那都是我奶奶教我的。」姚媽媽說。

「太姥姥?」姚菁菁奇道,「太姥姥不是鄉下人嗎,難道是解放前的大家閨秀?」

姚媽媽說:「老爨家祖上也闊過,你太姥姥可是當年遠近聞名的人物。她年輕的時候還上過軍校呢!」

「啊?」姚菁菁驚訝地叫了一聲,「媽你說笑吧,太姥姥年輕的時候還民國呢,那時候軍校哪有女的?」

姚媽媽說:「那我倒是不知道,就記得小時候看到過我奶奶年輕時穿軍裝的照片,可帥啦!後來我問她,這是在哪兒拍的,她說這是在武昌。」

姚爸爸說:「這個我知道……」

姚媽媽說:「你知道個屁!我都不知道的事兒你怎麼可能知道?」

姚爸爸說:「我還真知道,黃埔軍校武昌分校招過一批女學生,兩百多人,是中國第一批也是解放前唯一一批女軍官。上過戰場,都是了不起的女人。四一二政變後不久就解散了,有的去了蘇聯,有的去了各部隊的宣傳隊,也有些回鄉了。有個作家叫謝冰瑩就是那一批的學員,她寫過一本《從軍日記》,講的就是這段故事。」

「那麼說我太姥姥還真上過軍校?」姚菁菁不免嚮往起來,腦子裡冒出來一部電視劇了的雙槍老太婆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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