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凡帶著樊力進了宅子,這處宅子是鄭凡的臨時住所,因為平野伯府雖然外部框架已經建造好了,但內部的裝飾假山流水這類的還需要花費一段時間去精雕細琢,同時密道、地下室等等這類地方也需要不少精力,所以鄭凡還沒住進去。

這處宅子分前宅和後宅,原本客氏是住在後宅的,其臥房就在鄭凡的隔壁,但四娘來了之後,客氏就只能住在前宅了。

雖說經歷過戰亂和顛沛流離的客氏很清楚鄭凡這個男人才是自己需要抓住以及自己下半生的真正依靠,但沒辦法,在見到四娘的第一天起,客氏就明白了,這個女人,她不是其對手。

女人的先天直覺還是很靈敏的,所以,她果斷地選擇在四娘面前伏低做小,四娘說什麼就是什麼,只是繼續充當著自己這個「僕婦」的角色。

當鄭凡帶著樊力進來後,客氏主動地奉上熱茶,有心想要在這裡多留一會兒伺候著,但估算著時間四娘可能就快回來了,還是低著頭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鄭伯爺坐在那裡,端起茶杯,一邊撇去茶葉一邊吹著杯口,

道:

「有什麼事兒,說吧。」

樊力取出一份紙包,遞送到了鄭凡面前,道:

「主上,將這個沖入茶水一起服下去吧。」

「什麼東西?」

「補咧。」

鄭凡搖搖頭,道:

「不吃。」

一方面是男人不可能當著外人的面承認自己那方面需要進補;

另一方面,則是鄭伯爺實在是被魔王們的獻藥給弄怕了。

上次薛三整的那出,可是將自己在湯池裡痛得死去活來。

雖然最後被證明有效,自己也確實是因為那次藥浴的刺激使得氣血膨脹起來,更快地完成了從七品到七品巔峰的「原始積累」,但自己距離老年痴呆中風癱瘓也只差一線。

說白了,

要真是街頭電線桿上貼廣告的老中醫那反而無所謂了,有經驗的人雖然沒辦法給你開藥治病但至少會弄一些吃不死人的藥,但魔王們能看上的藥,全他娘的都是虎狼之藥!

樊力憨憨地笑笑,

道:

「主上,這藥沒事的。」

樊力依舊堅持。

「不吃。」

鄭伯爺還是堅持自我。

樊力點點頭,抿了抿嘴唇。

「你有什麼事,快說吧。」

鄭凡催促道,隨即,又喝了兩口茶。

鄭伯爺不喜歡喝很燙的茶,在這個世界以來,享受的機會多了,但大部分還是去繁從簡,比如喝茶嘛,對於鄭凡而言,作用就是解渴。

所以根據鄭伯爺的習慣,下人在泡茶時,都會兌上一些涼白開,以達到熱而不燙的程度。

樊力默默地道:

「主上,在您回來之前,俺就把這包藥丟您後廚盛涼白開的瓦罐里了咧。」

鄭凡目光一凝,

下意識地開始運轉自己體內的氣血,

但不運轉還好,一運轉氣血就當即覺得腦門開始發昏發飄,整個人都像是要飄浮起來似的。

當下,身子一個踉蹌,又栽倒坐回了椅子上。

「阿力,你在瞎搞什麼東西!」

鄭凡問道。

樊力默默地站起身,

樊力默默地拿出自己別在後腰位置的斧頭,

樊力默默地舉起斧頭,

樊力默默地走到鄭凡跟前,

樊力默默地揮舞下斧頭。

鄭凡臉上和心裡帶著無數的荒謬和疑惑感看著樊力的這一串默默的動作,

然後鄭凡的視線就開始旋轉、旋轉、旋轉、旋轉,

到最後,

落在了地上,

「啪!」

………

「啪!」

耳膜很疼,聲音很脆。

鄭凡睜開眼,發現在自己身側,有一個少年被一個大漢用靴子踩在了地上。

地面是黃土,不算很堅硬,但和鬆軟絕對沾不到邊。

少年的臉被擠壓在地面上,變形著,嘴唇磨破,開始出血。

緊接著,

少年的脖子上被套上了一個鐵圈,鐵圈後頭繫著一條鎖鏈。

大漢提著鎖鏈開始往後走,

鄭凡的目光跟著大漢移動,

看見大漢將鎖鏈扣在了一個大空心圓球上,這個圓球上,已經扣上了十多根鎖鏈,再順著這些鎖鏈將目光發散出去,鄭凡看見有十多個少年,脖子上都被套著鐵圈。

而圓球後面,則有一輛類似戰車的存在,只不過式樣有些過於浮誇。

出於一個「將軍」的本能素養來看,這輛戰車若是放在戰場上,會顯得很累贅。

「主人,系好了。」

大漢恭敬地說道。

「天天死,天天換,你不煩,我都煩了。」

一個身著錦衣的少年郎走上了戰車,很是不滿地嚷嚷道。

大漢忙告罪道:

「主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叫這幾年買過來的生奴不似以前了,體格變得越來越差,它不經使喚。」

「罷了罷了。」

少年郎伸手抓住了面前的韁繩,反手一拽,圓球開始摩擦移動,連帶著前方脖子上被套著鐵圈的少年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了痛苦之色。

「走!」

十多個少年開始奔跑,手腳並用;

貴族少年所乘坐的「馬車」則開始了快速移動。

這一幕看起來,

前方十多個脖子上套著鐵圈的少年,

看起來像是十多條拉著雪橇的犬。

讓鄭凡很詫異的是,自己的視角,有些奇特,像是在觀看著電影,一直站在第三方的視角。

這不是幻境,

因為幻境的本意是迷惑你自己,

要迷惑你,

首先需要讓你在幻境內可以自由活動,從而讓你產生代入感,模糊掉你現實和虛幻的分割線。

但這次不同,你從一開始就能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位置;

你是觀眾,

不是演員。

畫面開始變黑,

雨水開始滂沱,

鄭凡看見在自己面前,一個類似犬舍的窩棚內,十幾個孩子蜷縮在一起。

他們很冷,他們很餓。

不過,因為黑夜的關係,所以鄭凡可以看出來這些孩子的眼眸,其實是泛著黃色的。

不是營養不良的感覺,反而像是黑夜裡打著手電筒看貓瞳孔的那種即視感。

這時,一個管事模樣的人走了過來,拿著一個飯盆,將裡面的一些類似豬食一樣的食物丟了過來。

盆落地,撒出去了一大半,但這些孩子馬上就像是瘋狗一樣撲上來,開始搶奪著地上和盆里的食物。

鄭凡想坐下,坐下慢慢看,卻發現自己沒辦法執行任何的動作,站著看電影,有些累啊。

其實,到了這會兒,鄭凡開始有些明悟了。

明悟後的他,

甚至開始主動地在這群孩子裡頭找尋哪個是樊力的樣子。

但讓鄭凡有些無奈的是,沒找出來,應該就在這群孩子裡,但並沒有什麼顯著的特徵,同時,鏡頭也沒給個著重點。

吃完飯後,所有孩子又繼續蜷縮在一起睡覺。

畫面,再度昏暗了下來,連鄭凡這裡也被強制「關燈」,好在,黑暗的時間並不長,緊接著,一聲皮鞭響起,炸開了黑暗,透出了光明。

「嗚嗚嗚嗚!!!!!!!!」

號角聲響起。

這讓鄭伯爺一個激靈,以為是夢醒了,有敵襲,有可能是野人來了亦或者是楚人來了。

但等到看清楚眼前的情況後,卻發現自己還在夢中。

先前的少年們不見了,鄭凡看見一群光著膀子手拿簡陋武器的成年人,他們站在軍陣的第一排。

不變的是,他們脖子上依舊帶著鐵圈,身上還上著枷鎖。

這是一群,由奴隸組成的士兵,奴隸兵。

根據鄭凡現在的理解,比刑徒兵還不如,其實就是最底層最為廉價的炮灰。

讓鄭凡無奈的是,這又是一個大遠景畫面,他還是沒能看清楚樊力到底站在那裡。

如果自己此時所看的這一幕幕是有「導演」拍攝的話,

那麼這個導演在鏡頭運用上絕對是個菜雞,毫無主次,也根本沒有遞進。

在這種情況下,

戰爭,

開始了。

無聊的戰爭,

沒有什麼技術含量,

就是廝殺,廝殺,廝殺……

對於習慣了戰爭「藝術感」的鄭伯爺而言,這種廝殺,當真是枯燥且乏味。

且鏡頭也沒有點面結合,他依舊看著的是一個大遠景。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

隨著雙方能夠繼續保持站立姿勢的人開始不斷減少,

鄭凡的目光慢慢被一個人給吸引住了,

他高大,

他雄壯,

一把巨斧在手,近乎是所向披靡。

在屍橫遍野的戰場上,他開始越來越顯眼。

樊力?

這是樊力?

還是沒有近景,鄭凡氣得想罵人!

最後,敵人潰敗了,那個大漢舉著斧頭,發出怒吼,宣洩著自己的情緒。

而後,

就是極為生硬的切換,

生硬得讓鄭凡都開始犯職業病的強迫症了。

先前,還是屍橫遍野的戰場,轉瞬間,就成了鶯歌燕舞的酒池肉林。

沒有什麼鏡頭跟著蒼鷹遠飛到天際起一個順暢轉圜,也沒有狼煙豎起升騰高空做一個意境的鋪墊。

反倒是剪輯的失誤,就是不給你提前準備,就是強行讓你轉場。

只不過,

這次終於有近景了。

但這個近景,卻更讓人抓狂!

是的,

沒錯,

是樊力,

確實是樊力!

但這個近景有毒吧,

鄭凡現在距離樊力的臉,

只有一分米的距離,

樊力正在大快朵頤,

不停地啃著肉食,

不停地大口咀嚼,

無數的油花兒和肉屑直接扑打在鄭凡的臉上,

那「血盆大口」,

那不斷扭曲變形的橫肉,

那毫無美感的大門牙,

當真是讓人極為倒胃口。

最重要的是,鄭凡能聽見旁邊鶯鶯燕燕的靡靡之音,甚至還有各種可以讓人想入非非的東西。

怎麼說呢,

這種感覺有點像是老早以前的港台二加一級片,

帶著一種朦朧且透著那麼一股子藝術感的氣息,脫離了原始,升華了主題。

但這個時候你他娘的切個近景做什麼,

就是讓老子看你吃肉吃肉不停地吃肉麼!

樊力的這張臉,

鄭凡經常看,

平時想看就能看,

只是為什麼現在就非得看著他!!!

鄭凡覺得,

自己看著樊力吃東西看了大概半個小時,

是的,

這半個小時的時間裡,

自己就距離這張臉不到一分米,就是在看他吃各種肉食,不停地吃吃吃吃!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在對比足夠的情況下,

眼前此情此景,當真足以稱得上是一種酷刑了。

終於,

樊力不吃了。

同時,耳畔的絲竹之音也開始褪去。

鄭凡的視線,也得以挪開,放在了上面,俯瞰著小半個宮殿。

只看見了一群美麗且穿著妖異的女人褪去的身影。

隨後,

鄭凡看見一個頭戴金冠的男子大笑著走向樊力,在其身後一名侍者將一套精良的甲冑送到了樊力面前。

樊力見到甲冑,開始憨憨地笑起來。

因為看膩了樊力的緣故,鄭凡著重觀察著這個頭戴金冠的男子。

慢慢地,琢磨出味道了,那個畫面一開始用少年當雪橇犬拉車的,就是這個人,只不過是長大了。

看到這裡,鄭凡其實已經清楚自己到底在「觀察」著什麼了,這應該是樊力以前的「記憶」,而且這個「記憶」本身應該是不存在的。

因為許強的這部以樊力為主題的漫畫並不成功,連主體部分都沒連載多長的篇幅就被迫斬斷了,至於前傳後傳什麼的,這些都是初作火了之後弄出來掐爛錢的。

初作沒火,哪裡會有個什麼前傳後傳這類消費情懷的東西。

也因此,

這其實是「樊力」自己的記憶。

他其實是被「補全」了;

這些漫畫中誕生的魔王,在伴隨著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後,其實已經實現了位面的跨越,他們早就不是傳統意義上漫畫畫頁上的作品,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一個人,必然是有過去,有現在,有未來的;

他能夠感知自己的四周,去影響周圍環境同時也會被環境所影響。

正在鄭凡思索著這些事情時,畫面在開始快速地翻篇,像是流水帳一樣,不過大概意思就是,樊力因為戰功,脫離了奴隸的身份,開始為自己的主人南征北戰。

這其實應該是很大的一個爽點,但還是老問題,導演似乎真的不懂得該如何去滿足觀眾的需求,選擇了直接快進。

不過鄭凡也沒有去細究這些,而是沉浸於自己心裡的一種「認知辯論」之中。

那就是魔王們也會改變,因為他們也是人,如果撇開自己和他們之間那至今都無法被證明也不敢去證明的羈絆存在的話,他們散落於這個世間,很容易就能走出屬於自己的人生,不會再遵循漫畫中的窠臼。

事實上,漫畫的載體還是太小了,無論是畫面上還是篇幅上,普通人的一生尚且難以去真的描述出來,更何況這些一個個魔王?

「啊啊啊啊啊!!!!!」

但很快,

一聲尖叫傳來,打斷了鄭凡的思緒。

在其面前,

出現了一個圓球,那個和一開始的畫面里所出現的,一模一樣的圓球。

圓球里則綁著很多條鎖鏈,

由鎖鏈延伸出去的,則是一群身著華貴服飾的男女。

其中一個,正是那個男性貴人!

而眼下坐在「馬車」上的,則是樊力。

他這麼大的一個塊頭往那裡一坐,手裡握著韁繩,伴隨著其扯動,那些人脖子上的鐵圈也開始收縮。

這數十個王公貴族開始發出壓抑的慘叫,不得不使勁全身力氣,開始拉車。

樊力坐在車上,

身份地位,開始了變幻。

他依舊在憨憨地笑,

在他的笑容面前,

一個又一個王公貴族暴斃死去,

但這些人的死亡,沒有影響樊力絲毫。

一直到,

最後只剩下那個貴族男子還活著的時候,

樊力終於走下了車,

拿著斧頭,

來到了這個男子面前。

男子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只能以哀求的目光看著樊力。

樊力繼續保持著笑容,

沒有過多的言語,

刀口,

開始落下!

從這個畫面開始,

樊力開始殺人,不停地殺人,殺了很多很多人,一直改變的,是被殺的目標以及數目,

但從未改變的,

是樊力拿起斧頭殺人如砍柴時臉上永遠掛著的那抹憨厚的笑容。

仿佛那無數次地手起斧落,

只是在剁著蔥姜蒜末。

這些畫面,很有衝擊感,疊加起來的效果,更是能夠讓人窒息。

這遠遠比一個戴著面具或者看其長相一看就是個壞人去做這種事所帶來的感覺更為強烈無數倍。

你無法感知到他的邪惡,

因為他可能從少年時,

無論是在拉馬車還是蜷縮在狗窩裡時,

都習慣以憨笑的面孔去示人。

這不是偽裝,這是本性。

很複雜,很撕裂的感覺,卻在他身上,得到了一種真正的捏合。

他傻麼?

他是真傻。

他是真傻,

他傻麼?

……

「俺上了那座山,看見那座山上道觀里的道士在虐殺一隻貓,俺覺得那隻貓的叫聲很可憐,所以俺就拿著斧頭,將道觀里所有人都砍了。

然後,俺看見那隻貓受傷後也很痛苦,俺就把貓也殺了。

俺去了那個盆地,看見一個女人被活埋,俺覺得被活埋不好,埋得太深了,俺覺得應該只埋一半,這樣好看。

俺就去把女人給挖出來,埋她的那群人發現了我,一群人就想來殺俺,俺就把那群馬匪都殺了。

女人說她願意下輩子做牛做馬來報答俺的恩情,

俺說好,

就送她去下輩子了。」

枯燥、單調、沉悶、沒有感情沒有聲色的陳述,

在緩緩地進行著;

鄭凡緩緩地睜開眼,

看見了坐在自己下首位置的樊力,

發現自己則仍然坐在首座的靠椅上。

只是,腦袋有些發脹,像是喝醉了酒一樣,不是很舒服。

樊力還在繼續敘述著,敘述著他的故事。

鄭凡一邊在恢復著神智一邊在安靜地聽著,

聽到這裡,

他才算是明白了,

自己先前腦海中所形成的畫面,

其實就是來自樊力的講述。

可能是因為被下藥的緣故,自己有種被催眠的感覺,所以被樊力的敘述給強行「身臨其境」了。

所以,先前的鏡頭、劇情原因那般枯燥苦悶也就能理解了,因為「劇情」的進展全都來自於這個憨憨的自述。

樊力真沒那個本事講故事講得你心花怒放覺得有趣,同時,他可能對那段狂吃的幸福很是記憶猶新,所以做了著重講述。

可以想見,

在那半個小時的時間裡,

自己盯著樊力那張臉,看著他不停地大快朵頤,

而在現實里,

樊力應該是:

「那天在殿中,我吃了……我吃了……我吃了……我吃了……我吃了……」

終於,

樊力似乎是注意到了鄭凡甦醒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撓了撓頭髮,

「主上,您醒咧?」

鄭凡眨了眨眼,勉勵支撐著雙臂,讓自己坐得更自然一些。

「為什麼要給我下藥?」

這是一句不得不問的廢話。

樊力繼續他自己那害羞地撓頭動作,道:

「因為俺嘴笨,所以俺覺得用這個法子,能更方便主上聽懂。」

「我謝謝你哦。」

這藥物,應該是樊力從薛三那裡弄來的。

以魔王之間的關係,互相從對方那裡淘弄點玩意兒來也是簡單得很,更何況薛三還經常要找其他魔王要血來做實驗,本就有交換的需求。

按照鄭凡的實際感受,這藥應該是用來審訊犯人時用的,類似「迷魂藥」的效果。

「主上,您身體還好麼?」

樊力關心地問道。

鄭凡看著樊力,他現在好想拔出刀在這貨身上留幾個窟窿。

「為什麼要這麼做?」

「俺嘴笨,俺覺得這樣說心裡話應該………」

「你為什麼要對我說心裡話?」

樊力愣了一下,

後退半步,

臉上繼續掛著憨厚的笑容:

「主上,你是俺的主上咧,俺心裡話不和你說,又能和誰說咧。」

這話的意思翻譯過來很像是:

你是我爹,我不坑爹坑誰?

鄭伯爺差點被氣得憋過氣去,還沒等他說話,樊力就繼續道:

「主上,沒人知道俺的過去咧,這些過去,只有俺一個人知曉,俺想告訴你。」

這番話,

再搭配上樊力真摯的神情,

哪怕你明知道這貨「真實面目」沒那麼純良,

但你依舊被他給打動了。

因為樊力說的是事實,樊力的過去,不存在於漫畫,可能連「許強」這個作者,都沒有對其有完善地構思,因為漫畫很多時候都講究開篇的吸引力,不可能給你太多篇幅從頭開始去鋪墊,讀者沒那個耐性。

所以,樊力的這段過去,也就是他所謂的「心裡話」,真的是絕版,只有他自己知道,而鄭凡,是第二個。

鄭凡有氣無力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道:

「你會砍我麼?」

樊力愣了一下,

然後很實誠地點點頭,

道:

「主上,以前很多時候,俺都想砍下你的狗頭咧。」

「…………」鄭凡。

場面,

瞬間又陷入了某種尷尬之中。

實話,往往最傷人。

「那你為什麼一直沒砍?」鄭凡問道。

「因為俺怕砍了主上,自己也沒了咧。」

「哦。」

鄭凡點點頭。

這,真的是有理有據得很啊。

「不過,主上,俺現在不想砍你了。」樊力開口道。

「為什麼?」

「因為俺覺得主上變得越來越有意思了。」

「有意思?」

「對,主上變得越來越有趣了,一開始,主上傻乎乎的,比乾柴還不如。」

被一個憨憨,

說你傻乎乎的,

簡直就是雙重暴擊。

「瞎子他們說,主上你是在慢慢進步,在蛻變,但俺不這麼覺得。」

「那你是怎麼覺得?」

「俺覺得,這只是主上在一件件地撕下樹皮,露出本來的樣子了,主上,本來就是個很有趣的人。」

每個人,都是有趣的。

因為在每個人還是嬰兒的時候,

他都是可愛的。

但伴隨著年齡的增長,伴隨著一天天長大,絕大部分人,開始變得越來越無趣,自己給自己披上了一件件乾枯的榆樹皮。

鄭凡覺得這個比喻很妙,但無法確定樊力到底是不是在做這個比喻,因為這個憨憨似乎沒什麼文學素養的成分。

這時,樊力又向鄭凡靠近了兩步,對著鄭凡單膝跪了下來:

「主上。」

「嗯?」

「俺其實不是很感激主上曾為我續畫。」

「為什麼?」

「因為我沒感覺。」

因為這部漫畫,本就很無聊。

這是來自漫畫主人公的意見。

無聊的生活,你給我延長了,我為何要感激你?

「但是,主上,俺現在覺得,能跟著主上,站在主上後面,去看看更多的風景,吃更多的好吃的,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咧。

俺以前的生活,只是走到這裡,殺人;再走到那裡,殺人。」

「殺膩了麼?」

「不,殺人這麼有趣的事情,怎麼會膩呢,殺人都會覺得膩,那還是人麼?」

「……」鄭凡。

「只是,主上,您讓我覺得,我可以去做更多有意思的事,所以………」

樊力將自己的額頭貼在了地磚上,

誠聲道:

「我,樊力,願意追隨主上,去看更多的風景,站在主上身前,為主上擋下刀光劍影。」

鄭凡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問道:

「若是哪天,我變得沒那麼有趣了呢?」

「那俺就砍了你。」

「哈哈哈哈…………咳咳咳……………」

笑得太厲害,加上身子因為嗑藥的緣故,還有些發虛,鄭凡咳嗽了起來。

但一邊咳嗽還是一邊伸出手,

樊力主動向前挪動了幾步膝蓋,讓鄭凡的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阿力啊。」

「哎。」

「如果哪天我變得沒有趣了,你可不可以自己滾開,別殺我?」

樊力臉上露出了思索之色,

慢慢的,

那熟悉的憨笑又顯露在了他的臉上,

他回答道:

「這不成,萬一俺離開主上,主上被別人砍了,俺也會死咧,還不如俺砍了,死得明明白白。」

「你他娘的真是個邏輯天才!」

鄭凡伸出腳,

踹在了樊力的胸口位置,

然後,

樊力巋然不動,

鄭凡摔落下了椅子,

「噗通!」

嘶………

好疼,

牙齒嗑破嘴唇了。

很憋屈,真的很憋屈,明明自己是六品武者,放出去,真的不算弱了,也算是江湖上的小高手了。

但偏偏被自己的手下給藥翻了。

樊力猶豫了一會兒,

然後身子後傾,

最後,

「砰」的一聲,

摔倒在了地上。

「主上的腳,力氣好大。」

趴在地上的鄭凡有氣無力地喊道:

「給老子滾。」

「是,主上。」

樊力麻溜地爬起來,走出了廳堂。

外頭院子裡,客氏一直在偏房門口等著,見樊力出來了,且四娘還沒回來,就主動進去看看情況,比如宵夜或者添置茶水什麼的。

但等其進來發現鄭伯爺躺在地上時,當即嚇了一跳。

「來人,有人行………」

「閉嘴。」

客氏馬上閉上嘴。

其實,真不怪她,站在這個女人的角度和立場,看到這一幕,自然本能地認為是樊力想要奪權篡位,以下犯上,對鄭伯爺出手了。

「扶我起來。」

客氏馬上上前,將鄭凡攙扶起來。

「伯爺,您沒事吧,您還好吧?」

「沒事,扶我去床上躺著。」

「好,伯爺。」

另一邊,

走到院子裡的樊力停下了腳步,

雙臂撐開,

眼眸之中,

忽然有一縷金色的光澤流轉,其全身上下的肌肉,也在此時發出了陣陣摩擦聲,像是在進行著新一輪的重組一般。

良久,

樊力放下了雙臂,

臉上再度掛上了憨厚的笑容,走出了宅子。

剛走出去沒多久,還在路上,就看見一側屋檐上一道小小的身影穿行過來,在發現自己後,迅速落下,不是薛三又是誰?

「阿力,你在這裡啊,走,我們正找你呢。」

樊力點點頭,跟著薛三一起走。

薛三一邊走一邊道:

「待會兒我們要抽籤,阿力,你是知道的,瞎子這人,蔫兒壞蔫兒壞的,抽籤的話有他在,他肯定會搞小動作。

所以我們幾個決定了,交給你一個最重要的任務,為了維護公平和正義,

待會兒你就看著瞎子,讓他去南門那邊待著,等我們抽好了簽你再和他過來,曉得不?」

樊力點點頭,道:

「曉得了。」

「那咱就快點吧,我可是找了你好一會兒了,他們應該都等急了,大家手頭上事情都多,咱就不浪費時間了,來,跑起來!」

薛三開始了衝刺,

樊力也開始了衝刺,

薛三一邊衝刺一邊道:「阿力,這次事情不一般,主上進階了,但我們卻什麼反應都沒有,就連四娘和魔丸都沒法子。

不過你放心,我們肯定會找到方法的,到時候一定不會落下你,會帶著你去一起進階的。」

說完,

薛三再度加速。

「好。」

樊力回答道。

薛三又側過臉看著樊力,道:

「之前你去哪兒了?」

「給主上搬東西咧。」

「我說那之前,我們開會時,還特意找了你,結果沒找到,所以會議我們自己就先開了。」

「好,曉得咧,俺先前在城外看奴隸修城牆。」

「唉,都忙啊。」

薛三再度加速。

然後扭頭看向自己身側的樊力,

道:

「這次咱們可得同心協力,爭取早點找到確實的方法,然後我們才能…………」

薛三忽然不說話了,

他在奔跑,

樊力也在奔跑,

他加速幾次了,

已經是最快的速度了,

然後,

樊力還在他的身邊;

薛三一扭頭,就能看見樊力,就能和他說話。

原本,

薛三是不想解釋那麼多的,他想跑到前面去,就不用解釋什麼為什麼我們開會不喊你這件事了。

但,

他怎麼還在和我並排?

!!!

「我艹!」

薛三發出一聲大叫,

雙手手腕一顫,

兩把匕首滑入掌心之中,

而後毫不猶豫地對著樊力直接刺了下去!

樊力的臉上依舊掛著憨厚的笑容,

面對薛三的忽然襲擊,

他根本就沒有選擇躲避,

而是主動撞擊了過去。

「砰!」

一道金色的光澤自樊力身上釋放出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可怕的衝擊力!

薛三瞳孔當即一凝,三條腿馬上緊繃,而後快速後退,直接放棄了這次偷襲。

因為他清楚,

就算自己將匕首刺入樊力體內,就算匕首內有毒素,想要靠這點外傷和這點毒素,殺死樊力也近乎是不太可能的事兒,但是自己這個小身子板兒一旦被這麼撞一下,那就得是全身上下多處粉碎性骨折!

這筆買賣太虧,不划算,而且他本就沒想弄死樊力。

誰成想,

在薛三退去時,

樊力的身形卻直接跟了上來,

一隻手,

直接攥住了薛三的腳踝。

薛三像是一隻牛蛙一樣被抓住,

而後,

樊力開始甩起胳膊。

「艹!」

薛三大喊了一聲。

樊力醒悟過來,

沒有將薛三砸在地上完成這套流程動作,

而是在手臂甩動半圈後,又停了下來,撒開手。

薛三就以一種螺旋的方式直接砸入了隔壁的宅子裡。

「砰!」

應該是砸碎了水缸。

「是誰啊!!!!!!!!」

裡面,傳來屋子主人的怒吼。

但很快,話風一轉:

「呀,三先生,您這是在練功?」

雪海關內的大人物,有不少,但個頭這麼矮,形體那麼明顯的,並不多;

所以薛三很好被認,別人也難以去偽裝他。

很快,

渾身是血的薛三氣鼓鼓地從宅子正門走了出來,走到了樊力面前。

叉腰,

脖子上下一動,

似乎想要從上到下重新審視一下樊力。

然後,

薛三後退了三步,

因為樊力太高,先前距離太近,仰脖子也看不見樊力的最上面。

距離合適,角度合適後,

薛三再度叉腰,

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樊力。

「好啊,沒看出來啊,阿力,你藏得夠深啊。」

薛三感慨道。

大傢伙還在開會呢,

大傢伙還怕你會亂說話所以才故意不喊你呢,

誰成想,

大家都覺得樊力瓜,其實人家機智得一比。

自己不聲不響地跟個沒事人一樣,先去找主上把級給晉了!

樊力繼續憨厚地笑著,

伸手,

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

薛三氣鼓鼓,但馬上,他又洋溢出了熱情的笑容:

「阿力?」

「嗯?」

「小力力?」

「啥?」

「力哥哥?」

「弄啥咧?」

「力爸爸!」

薛三主動跑過來,抱住樊力的膝蓋大哭道:

「爸爸,可憐可憐我吧,我也想晉級啊,我也想啊。」

實力提升的果實面前,

節操?

不存在的。

樊力繼續撓頭,

道:

「俺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從主上家裡出來,就晉級了。」

薛三聞言,

抬頭眼巴巴地看著樊力的肚子,

道:

「理性告訴我,你在騙我;但感性讓我想要去相信。」

「俺………」

「你在屋子裡,和主上做什麼了?」

「俺把從你那兒拿的蒙汗藥,給主上吃咧。」

薛三的嘴巴當即張大,

「你沒騙我?」

給主上喂蒙汗藥就能晉級?

「俺發誓沒騙你。」

「嘖………」

薛三伸手拍了拍樊力的膝蓋,

後退三步,

然後臉上也露出了自以為很憨厚的笑容,

也拿出手,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

道:

「你特麼玩兒老子!」

樊力愣了一下,搖搖頭。

「就沒幹其他的?」薛三問道。

樊力思索了一下,道:「主上問俺想不想砍了他。」

「你怎麼回答的?」

「想。」

「嘶………」

薛三倒吸一口涼氣。

但馬上又對樊力道:

「你以你自身血脈發誓,沒有騙我。」

「俺發誓。」

這就應該是真的了!

「所以,瞎子他們都猜錯了,這次想要進階,就是去刺殺主上,讓主上覺得害怕驚慌,然後在這種情緒刺激之下,我們的羈絆就加深了?」

薛三馬上進入了深度自我分析之中,

在以自身血脈發誓的前提下,

薛三不認為樊力說了謊話。

很快,

薛三臉上露出了明悟之色,根據已有條件,他想通了。

當即笑著自言自語道:

「就是這樣,羈絆,是相互的,加深羈絆的方式,不僅僅是相互之間的信任和欣賞,其實也包括憎惡;

就像是馴獸師和他皮鞭下的動物一樣。

以前,我們是在不停地舔主上獲得進階,但因為舔多了,給主上舔出免疫力和老繭了。

所以,

現在得反其道而行之,對,就是這樣,讓主上害怕受到驚嚇,強化我們之間的情感關係紐帶,我就能進階了。

嘿嘿,

我他娘的真是個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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