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八年,九月九日。

代州,崞縣,忻州……

這是今年後金兵入寇時的劫掠線路,從雁門關出來,方景楠一行準備沿著這個線路先到忻州,然後接著往南,到太原城修整。

山西一共設有四府,大同府、太原府、平陽府、潞安府。其中大同府和潞安府都不大,合起來才二十來個州縣。而僅太原一府,就有三十多個州縣。

越往南邊走,山形風貌漸有不同。植被茂盛的崇山峻岭漸漸多了起來,太原的河流也是眾多。

進入代州境內,方景楠便看到好幾條大河,交匯纏繞,滋養著這片土地。

「這裡到是不錯。」

方景楠並不著急趕路,一路走走停停,每天也就走個四五十里。

「長官,牛隊說前方三里外,有個村莊,中午可去那休息。」方笑拍馬上前彙報道。

方景楠應了一聲道:「意思就是催我們快一點,是嗎?」

方笑撓了撓頭,「我可沒這麼說。」一轉馬頭又跑遠了。

方景楠有著遊山玩水的雅興,牛有德的探哨隊可都是一路披甲放哨,只有在停下休息的時候,才會聚在一起。

察特這小隊蒙古騎兵更慘,被牛有德放到五里外打探,只有在晚上才能回來休息。

文朝衣放下手中的書卷,笑著對駕車的馬三道:「看樣子,又得提起速度了喔!」

文朝衣不擅騎馬,那輛雙馬天字號馬車還有富餘,方景楠便讓他坐那輛馬車,駕車的則是水平最高的馬三。

幾天相處下來,兩人到是閒聊的不錯。

馬三一咧嘴,笑道:「公子您可坐好了,速度一起,顛簸的可厲害。」

經過這些天的測試,三架馬車都運轉良好,而那個最小的人字號馬車也確實如樊為華所說,堅固又靈巧,很差的小路上也都能跟著騎兵一起通過。

文朝衣伸了個懶腰道:「騎不得馬,我還坐不了車嘛,你且放心加速便是。」

「得嘞!」

馬三一聲吆喝,把鞭子甩的啪啪直響,挽馬發力,小跑了起來。

文朝衣一手扶住車櫞,一邊看向正在策馬狂奔的方景楠,隨著與他的接觸越久,文朝衣越發感覺此人的與眾不同。

單說這可承載大幾百斤的馬車,據馬三說,就是方景楠改造出來的。

「馬三,你是怎麼認識方百戶的?」

馬三控制著馬轡,一邊笑道:「朔州城外,方大人救得我的命嘞!」

嬉笑著馬三把方景楠如何救了他,自己又是如何與好友崔布去了陳家村的事大概說了一遍。

「打敗了蒙古騎兵救得你們?」文朝衣問道:「這一路上的那些蒙古騎兵……」

馬三笑著打斷他道:「就是這幫人,當時有幾百騎,被方大人殺了剩下四十多個,最後投靠了方大人。嘿,那個一鞭子差點把我打死的蒙古韃子,現在正幫莽字營養馬呢,喔對,叫古特吉。」

「你不想報仇嗎?」文朝衣奇道。

「報什麼仇?」馬三哂道:「方大人說了,這是一場生存之戰,不是家恨。這幫韃子劫掠我們,就像草原上的狼群在狩獵綿羊,就像我們在吃雞殺豬一般,是為了生存。能與我們站在一邊的就是隊友,而且我有一次見著了古特吉,他根本不記得我。就像我們殺豬時,哪裡會記得豬的模樣。」

「這……」

這麼殘酷又直接的道理,讓文朝衣竟是無言以對。

三里路在提速之後,馬車很快就到了村莊,這也是一個沿河而起的小村莊,野豬溝村。

方景楠幾人已經進了村子裡,找到了村內的里長家,遞上一兩銀子,讓里長準備了一頓吃食。

天字號馬車上是裝了幾百斤的麵餅和肉乾,但出門在外,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意外,在能用銀子買得糧食的時候,方景楠都會選擇先花銀子。

「嘿嘿,文兄你看我這個皮帽子怎樣,若是再瞎上一隻眼睛,像不像占山為王的好漢?」

幾人圍桌坐下,方景楠戴著一頂村里長送的野豬皮帽,臉上笑得燦爛。

文朝衣不解地道:「山大王,為何要瞎上一隻眼?」

「哈哈哈,法不傳六耳,不能說不能說。」

方景楠搪塞了一句,便又從懷裡拿出了紙筆,回憶思索起這一路走來的山形勢圖。

這已經變成了他的習慣,只要是有空,走到哪裡,地圖就畫到哪裡。文朝衣也早見識過,於是沒有打擾,拿出一本書卷痴迷地看了起來。

畫完地圖,方景楠收起紙筆,見文朝衣看得投入,好奇地問道:「你這一路都在看著這書,有那麼好看麼?」

聽得問話,文朝衣抬起頭,笑道:「當然,很是好看,一個筋斗就十萬八千里,嘿,七十二般變化,大鬧天宮……」

方景楠正在喝水,聽見這話,差點嗆著了。

一抹嘴角,問道:「難道你在看的是……西遊記?」

文朝衣奇道:「咦,你也看過?我一直沒找到下冊,快給我說說,最後怎樣取得的真經?」

「喔,我沒看過,只是略有耳聞,唔,聽說還有本叫啥……水滸傳?」方景楠蠻喜歡這部官逼民反的書,梁山一百零八將,個個英雄豪傑。

文朝衣點頭道:「是有,不過我不愛看,裡面的人都太假了。豹子頭林沖,八十萬禁軍教頭,手下卻沒有嫡系,只有個人勇猛。可能麼?」

轟隆!

兩人在屋裡正說著話,外面突然一聲驚天震響,跟著,大風颳了起來。

文朝衣朝屋外問道:「洪福,外面怎麼回事?」

錦衣衛百戶田洪福一臉恭敬地走了進來,道:「打雷了,看似會有大雨!」

「要下雨了?」方景楠一楞,起身走了出去,只見天空烏雲密布,電閃雷嗚,天一下黑了起來。

幾匹快馬由遠而近,迅猛異常。正是在外放哨的牛有德等人,見得下雨趕忙回來。

「下雨好啊!」

不知什麼時候,村里長走了出來,手裡端著一盤燒雞,滿臉高興。

方景楠微微一笑,下雨當然好,這都旱了快一年了,有了這場大雨,地里的熵氣也會降下不少,種下的豆子瓜果也能飽滿一些。

一場大雨,讓屋裡的氣氛歡快許多,村里長開心地拿出一壇藏了多年的好酒,直喝得文朝衣差點又要唱了起來。

雷陣雨來的快,去的也快。沒過太久,雨水便淅淅瀝瀝小了起來。等到方景楠幾人吃完飯又喝了杯茶,雨停了。

方景楠告別熱情的村里長,馬車上豎起了四通商行的旗幟,一眾人再次上路。聽這個村里長說,此地離代縣已經不遠,繞過前面幾座山,便能看到城牆了。

代縣是代州的州城,方景楠等人計劃今晚入城住宿。

方景楠吩咐道:「不用顧惜馬力,我們會在代縣待上一天。」

方景楠這一次遠行有幾件事要做,其中一個,就是順道觀察一下太原鎮的軍隊情況。

太原鎮又叫山西鎮,包含了除大同府以外的其它三府,這麼大的地方,在冊兵馬比大同鎮還少一些,這麼點兵馬該怎樣安置?

車隊剛轉過一個山彎,在最外圍放哨的察特五人竟然快馬馳來。

牛有德迎了上去,問道:「出什麼事了?」

「有人,可疑,抓了!」

察特馬上還夾了一人,離眾人十幾步遠時,他翻身下馬,把這人扔到方景楠馬前。

方景楠探眼一看,是個乾瘦的老頭。

沈煉忽然下馬,走到老頭面前打量了幾眼,又聞了聞,道:「哪個藥局的?」

方景楠一怔,果然是錦衣衛,看一眼就知道這人是個郎中。

老頭一臉驚駭,忙道:「鄙人黨嚴,代縣濟世堂的藥師。」

牛有德恨恨地瞪了察特一眼道:「一個好好的藥師,你抓他幹啥?」

察特這麼久了,漢話說的好了一些,答道:「大雨,趕路,見我就跑!有血!」

喔?

方景楠曉有興趣地看了下,確實在這個黨嚴的衣服上看到了血跡。

沈煉二話不說,抽出繡春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跟著從懷裡掏出一面令牌,喝道:「錦衣衛總旗沈,說,下雨天趕路,身上還有血跡,是有何事?」

對於年長的人來說,錦衣衛的名號真的是可以嚇死人的,黨嚴身子一下就軟了,不停地磕頭道:「大人恕罪,小人,小人是被逼的啊。」

說話間他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擺在地上,道:「這是他們給的藥資,我沒要,我沒敢要,他們非逼著給我。」

黨嚴哆哆嗦嗦地交待中,眾人也都聽懂了。昨天有幾個逃軍偷偷潛入代縣,用刀把他逼了出來,去給他們的頭領醫治刀傷。

醫治完後,黨嚴唯恐這個頭領扛不住,這才冒雨趕路。見得察特等人,以為是他們追來,嚇得趕緊跑了。

「你怎麼知道他們是逃軍?」方景楠好奇地問道。

黨嚴答道:「他們穿著官衣,在山上的寨子裡居住,受了傷也不回城醫治,不是逃軍還能是啥。」

「你可知有多少人?」方景楠又問。

呃……黨嚴遲疑了一下,道:「小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我看到了的應有幾十人。」

方景楠沒再作聲,望著遠方的馬道,默默思索起來。

「這一路過來,道上安全嗎?」方景楠忽轉向牛有德問道。

牛有德想了想道:「對咱們來說,應該算是安全吧。畢竟走的官途大道,偶有幾個探望的肖小,見得咱們精甲鐵騎,也都不敢上前。」

「就是也有劫道的了?」方景楠問道。

牛有德奇道:「當然了,這年月十里一匪百里一寇,尋常百姓,哪有敢孤身獨行的。」

「嗯,」方景楠點了點頭,道:「但是這不利於商賈往來。」

「大的商號都有護衛隊,披甲持弓的,一般匪類不敢搶的。」

「小商小販呢,就不成了吧?」方景楠忽地笑道:「所以,咱們得挺身而出,成為他們的守護神。」

聽得這話,旁邊護衛的行鋒不禁捂嘴輕笑,用馬鞭捅了捅邊上的方笑,低聲道:「不是說長官也是劫道起家的麼,怎地很討厭路匪的樣子。」

方笑瞪了他一眼,低聲回道:「這還不明白麼,同行是冤家呀!」

啪,地一聲響。

李秀素揮鞭抽了在了方笑的鐵甲上,弄得所有人都朝他看去。

方笑嚇得心中一怔,面對方景楠望來的眼神,強笑道:「長官,咱們是要替天行道了麼?」

方景楠沒看見兩人的小動作,聽見這話,曬道:「讓你丫不好好讀書,話都不會說。替天行道是反賊的詞,咱們可是正兒八經的官軍。」

方景楠轉向一旁的田洪福道:「揖拿逃兵,錦衣衛是不是得管管?」

田洪福一轉頭,看向文朝衣,理都沒理他一句。

方景楠也不為意,哈哈笑道:「你們愛管不管,但是……」臉色忽地一正,「阻礙商賈通行,老子就得管。」

「黨嚴,帶路!」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書都經過挑選和審覈。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