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哪個男兒是英雄

方景楠背後無眼,自不知他們在討論什麼。

走出衙門外,方景楠停下腳步,行鋒等人自然是跟著停下。

方景楠轉過頭,直直地看著行鋒。行鋒摸了摸腦袋,呵呵直笑,笑聲中藏不住地透出一抹心虛。

「長官,這個,那什麼,」行鋒一臉諂媚地笑著:「一切行動聽指揮,我記著呢,只是剛才那情況,那氣氛……不知怎麼滴,我就想到了之前您跟我們講大道理時說的這句話。對了,長官,不是我背後打小報告啊,你每次得空跟我們講大道理時,方笑都沒認真在聽,不信你問他啥叫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他肯定回答不上來,他都在看李秀素呢……」

「你真是閒的,」方景楠被他說笑了,踢了他一腳道:「回去之後自己找冷笠記一過,無論有什麼理由,擅自行動都不對。另外,找時間回一趟雷公山,給你二十個人的名額,挑些合適的人,把親衛隊的人手補充起來。省得你沒事幹,總盯著人方笑。」

這哪裡是責怪,妥妥的明責暗升呀!

行鋒大喜道:「好嘞,咱們雷公山的那些寨子早就盼著這一天了。嘿嘿,這趟回去,我看誰敢對我大聲說話……姓方的、姓李的、姓張的、姓昆的、姓童的、姓蔣的……哈哈哈,擠兌過老子的,他寨子裡的人一個都不挑!」

敢情他這個隊長當得,惹來了眾怒呀!

方景楠無語地嘆了口氣,提醒道:「怎麼挑人還知道吧?」

「當然,吃餅子嘛,一人……呃,」行鋒見方景楠臉色不太對,忽地拍下腦門道:「嗨,看我這記性被狗吃了,長官以前說過,保護之道一明一暗,明處人手需身手敏捷眼觀八方,暗處人手需態若常人,細心聰明,潛伏於人群中,把危險扼殺在……在……」

「扼殺在搖籃中。」方景楠幫他說完。

「對,呵呵,搖籃中!」行鋒陪笑道。

……

什麼叫信任?

把我的性命交由你保護,這就是信任!

方景楠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好乾,我相信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出色的隊長!」

行鋒神色一動,右手握拳猛擊胸口:「遵命!」

平常嬉皮笑臉的人,都有一顆敏感而又脆弱的心,輕輕觸碰,便就泛濫。

「方小哥!」正說話間,張守仁走了過來。

方景楠喜道:「仁叔,沒回去呢,我還想著過去找你呢!」

說罷方景楠定睛一看,不止張守仁在等著自己,在他身旁還有一頂軟轎,軟轎邊圍著幾個張氏族人,正對轎中的張守禮打著招呼。

繁衍數百年的蒲州張氏,本家人的名望還是很高的,而且從財力上來說也是本家最多。在大家日子很難熬過的年月里,族長除了調動族產的物資外,從本家裡也拿出了很多財貨救濟族人。

「方……呃,」見到方景楠,轎中的張守禮叫了一半停了下來。

方景楠沒有取字,相熟的到還好稱呼,像他這般不熟又想親近的長輩,就不太好稱呼了。

方景楠舔著臉上前笑道:「在下魯莽,近日認了張景萱為妹,張叔叫我小侄便可!」

張守禮輕輕一笑,招手道:「上來坐吧,此地人多,我們邊走邊聊!」

方景楠正愁沒機會接觸張氏本家的人,聽得這話幾個小步便竄了進去。

軟轎裡面空間挺大,兩人並排坐著絲毫不覺擁擠。也難怪這時的讀書人喜歡坐轎子,有經驗的轎夫抬起行走時,坐在裡面平穩的很。

轎子是直奔城北客棧去的,牛有德等人牽著馬默默的跟在轎子後面。街道上面聚集的青壯少了許多,也不知此事是否算是平息了。

「聽說張守義張二叔是被博櫃的設套騙的。」方景楠對那人印象不怎麼樣,但還是提醒了幾句。

張守禮苦笑一聲道:「詳情家父都清楚,李長生去過我家,說過這事。」

「那錯不在二叔呀,張族長為何要行此嚴厲家法?」

張守禮嘆了口氣,神色黯然地道:「還不是為了息事寧人!」

「俗話有云:蒼蠅不叮無縫之蛋。守義貪色好酒,又喜歡接交一些下九流,難免被人設計。」

方景楠楞了楞,什麼叫難免被人設計?這邏輯他一時轉不過彎來,因為張守義容易被騙,所以他活該?

「這個……」方景楠緩了緩道:「如果張家的一個孩童,因為年幼力弱,在街上被壞人綁了,那也只能怪她沒有自保的能力?」

「不,」張守禮道:「要怪她既然毫無自保之力,為何還要單獨上街。」

……

方景楠服了。

他之前聽過一個段子,夏天有位美女走在街上,結果被人姦污了,姦污她的人被抓後反而罵說,誰讓你長這麼漂亮還上街的。

如果張氏是那個受害者的家人,那他們則是會點頭贊同:您說的對!

這一刻,方景楠有立馬下車的衝動。

可緊接著的一聲深沉的嘆息,又讓他改變了主意,張守禮深深嘆道:「幾十年來,針對我們張氏的謀劃一波緊接一波,屢擋不止。初始我張氏尚還有力,他們悄默地進行,近些年他們的舉動是越來越激烈,上月中旬,我們族學剛開課,當即被十幾個蒙面暴匪帶著刀衝進去,殺人放火,死傷數十!」

「我們陳情縣衙抗議,田知縣表面答應,實則連衙內班役都沒派出,其心昭昭可知!」

看著張守禮一臉的痛苦與無奈,方景楠對這個受到多年打擊的氏家大族有些同情起來,他緩緩地道:「天不救人人自救,求人不如求已,張氏身為百年旺族,難道自己不會反抗嗎?」

「怎會沒有!」張守禮陡然聲音巨大,跟著他雙目望向自己手中的拐杖,一絲清淚從眼眶中流出,這是一抹哀莫大於心死的悲涼,「代價太大啊!」

「三十年前,那時我正值壯年,自小勤思苦讀得中秀才,正準備參加鄉試,一場襲卷整個張氏關聯三族的陰謀襲來。那會兒家父已是族長,在他的引領下,我張氏與母族妻族三族團結互助,潛心謀劃,最終戳破詭計,把為首的平陽府知府都拉下馬來。我們贏了!」

「……然而,我們只是贏了當下,卻是輸了未來,輸了我蒲州張氏百年的未來!」

「家父說,未來百年,我蒲州張氏將消散於天下,或許以後才有重新崛起的機會。」

方景楠不解地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張守禮沉默良久,搖了搖頭,嘆道:「那事之後,朝廷大員及背後的家族達成了一個潛則,他們斷了我們的仕途。蒲州張氏的子孫後輩一律不准入仕,再之後,我們張氏子弟連獲取功名都是難上加難。如此,缺失了進升通路,族中後輩誰還願苦讀聖賢書?」

方景楠全然明白了,這是絕戶計啊,而且還是光明正大的陽謀!

無論在什麼年代,用功讀書都不是件輕鬆的活計!

呼朋喚友,吃香喝辣,調戲良家婦女難道不香?

讀書?讀書幹什麼,又考不中功名,就算你實在有天份才情,擋都擋不住,可考中了人家不讓你入仕當官,書不白讀了。

這簡直是打壓一個氏宗大族,最有效最簡單也最安全的法子!

「為了搏取各官的青睞,我們送了多少銀子,可結果,卻是連秀才都換不回一個。」

「張家子侄不再讀書,又有點閒財,除了混跡市井還能去哪。」

方景楠沉聲道:「就算入不了仕,當不了官,書還是要讀啊!」

讀書使人明智,可以不會考試,但不能不會讀書。張氏如果按此下去,不消幾代便能把家敗光。

張守禮苦笑道:「道理自是這個道理,所以族學我們再困難也一直辦著,只是也就是認個字,沒人再願意苦讀書了!」

唉……

方景楠輕嘆了一聲,盛極必衰,當年張居正的變法傷害了大明整個士紳的利益,張四維的家族做為全力支持者,這反彈也是激烈。

「這個……能否引薦小侄與張族長見上一面?」方景楠道。

「很難,」張守禮搖頭道:「自五弟死後,家父已閉門多日,並且就此打算終老宅中,再也不出來了。」

「哦,那好吧!」

軟轎微微一盪,方景楠掀開轎簾看了眼,他住的客棧到了。

臨別前,張守禮說了一句擊中方景楠心靈的一言:「方賢侄對咱張氏的好意我們領了,與你說這許多,便是期望以後再遇今日之事,賢侄可以避讓幾分,以免多生事端!」

這敢情,方景楠明白,自己這是被嫌棄了。多管閒事多吃屁,就是這個意思了。

點點頭,方景楠道:「知道了!」

……

看著緩緩而去的張家軟轎,以及軟轎旁頻頻回頭對他豎起大拇指的張守仁,方景楠直覺心裡有股火窩著,別提多麼難受。張守仁覺得乾得好有什麼用,張氏本家並不認可。

「行鋒,」方景楠朝左右喊道。

「在!」

「明日備好馬匹,去仁叔家取過大同鎮圖說,我們就撤!」

行鋒楞了,「啊,這才休整一天就回麼?」

「對,這地方太他娘憋氣,我們換個地方,不在這待著。」

「得令!」

行鋒抱手領命,就在這時,邊上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

方景楠皺眉朝那看去,「他娘的,老子要走了這麼高興?」

城北為三教九流穿梭之地,此時,在客棧的前廳飯堂,一位身穿破爛儒衫的中年男子站在一個小茶桌前,念起了一段定場詩:

「世上人多,君子少。天上星多,月獨明。江河湖海,水勢大,只見魚蝦不見龍;

天上飛鳥徐徐過,想見鳳凰萬不能。獐狍野鹿滿山跑,誰見麒麟把山登。磚頭瓦塊遍地有,哪一個把黃金順手扔。

茫茫四海人無數……」

只見他舉起響板往桌上重重地一拍,「啪!」語調高昂,「哪個男兒,是英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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