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五月中旬了,天空中一絲雲都沒有,太陽火辣辣地高懸空中,肆無忌憚地散發著熱力,空氣乾燥而火熱,偶而盪起一絲微風,就能帶起地面上的浮土。

「啪」,鄭四把碗往桌上一跺,「我說娘,咱們一天到晚地到處找水澆田,太陽又大,就吃這麼稀的糊糊?」

「不吃拉倒,不這麼吃怎麼撐到秋後?」老太太很不耐煩。

「看這天氣,撐到秋後也打不下多少糧,到時候只怕吃得更稀。」鄭四抬起碗都都囔囔。

「能打多少是多少,真要絕收了,這一大家子不得餓死。」老頭嚷嚷。

「哎,爹,半個月前,我見三哥扛了一大袋糧回村,怕不得有一兩百斤,要不咱們去借點?」鄭四又道,「弄點稠的吃吃,也能多找點水澆地啊,你說是不是。」

「真有那麼多?」老頭問。

「那還有假,我親眼見的,當時我就在他背後。」鄭四信誓旦旦的,其實他根本沒太看清,天一擦黑他眼神其實不好使,說多點好讓一大家子動心。

「一個女人,兩個孩子,哪吃得了那麼多糧,明天你幾個抽空去借點,又不是不還。過幾天端陽節也能吃點乾的。」老太太把事兒就給定了。

「不太好吧。」老頭道。

「不合適吧,娘。」五妹說。

「不好不合適你們給我弄糧食回來?」老太太突然咆哮起來,「一個個站著說話不腰疼,這事兒就這麼定了。」

老頭和五妹屁都沒敢放一個,低下頭喝糊糊去了。

剛過完年那會兒,一有空閒,志文最喜歡帶著囡囡在窯洞門口曬太陽,囡囡自己在一旁能玩得開開心心,而志文只管微咪眼睛,或站,或坐的,仔細感受陽光從外到內把人曬得里外通透,熱氣四溢的感覺,心裡巴望著這太陽能給自己生成更多的維生素D,好讓自己能儘快長高,早日擺脫這小屁孩的尷尬局面。

現在嘛,志文抬頭看看太陽,還是算了,不想中暑的話,還是找個蔭涼地呆著吧。

窯洞裡倒是夠涼快,可志文實在不喜歡那種陰暗的感覺,這天一暖和,除了吃飯睡覺,很少呆在裡邊兒。

帶著囡囡好不容易找了個陰涼地,離家不遠,在兩個小山包的埡口,旁邊一棵一米不到的灌木,好歹能給兄妹倆一小塊陰影,偶而還能從村子方向吹來微風,好地方,就這兒了。

志文在樹蔭下盤腿而坐,雙眼似閉非閉,分出一絲念頭冥想第二幅圖的脈絡循環,其他精神,則在感受周圍的環境,包括烈日、清風,當然,還有不遠處玩得不亦樂乎的囡囡。

自從練成那本書上第一幅圖的循環線路,為了和以前自己所學的經脈區別,志文將其命名為脈絡,而且他發現,除了在平時要時時有念頭觀照脈絡外,打坐或站樁的時候,像現在這樣一邊冥想體內脈絡,一邊感受周圍的情況,比原來關閉五官,只專注冥想的效果好多了。

囡囡早對自家哥哥的這些奇怪行為習慣了,自個兒在附近忙了起來,捉蟲、找石子兒,偶而拔幾棵干透的荊棘,等會帶回家做柴火,只要不跑得太遠,哥哥是不會管她的。

「老四,你說都過去這麼多天了,老三家的糧還能剩下多少?」山路上鄭大邊走邊問。

「應該還有不少吧,老三不在家,就一個女子兩個娃娃,能吃多少。」鄭四知道這會兒可不能泄氣。

本來那天說好了第二天就來借糧的,沒想到老頭誤打誤撞地剷出一小窪水來,一家人提心弔膽地忙著拉水澆苗,既怕被人發現了來搶,又怕速度慢了被曬乾,哪還顧得上到鄭三家借糧。

昨天那小窪水總算淘乾了,累了好幾天,吃的又稀,肚子裡飢火更旺,今天鄭大和鄭四就忙著來借糧了。

「大哥,歇口氣,吹吹風。」鄭四停下腳步,邊擦汗邊說。

志文微閉的雙眼慢慢睜開了,隨著第二幅圖開始修煉,第一幅圖的功夫不但沒落下,反而更加精進,耳聰目明的範圍日益擴大,鄭三和鄭四的這幾句對話,遠遠地被風帶進了他的耳朵里。

看來是爹買糧回家那天被他們家人看見了,志文暗道,這就惦記上了,說是借,怕是強借。

家裡確實還剩不少雜麵,所以端陽節那天,志文娘才捨得烙幾個餅吃,算是過節,還生怕左鄰右舍聞到味兒,讓人惦記上,沒想到早就有人上心了。

不行,不能便宜了他們。想到這兒,志文站起身。

「囡囡,囡囡,走了,回家。」志文招呼著囡囡急忙往家趕。

到了家,志文讓囡囡在窯洞門口呆著,他好進去做手腳,而且這大伯和四叔等會兒上門借糧,保不齊發生點什麼事,志文不想嚇到囡囡。

衝到糧缸前,志文把糧缸里的雜麵全部收進倉庫里。

又把父母藏錢的幾個地方看了一下,確定沒有什麼東西,這才罷休。

正得意時,腦中卻冒出「賊不走空」幾個字。

上次和鄭三去討束脩,也是讓他們家占了好大的便宜,才拿回部分白面,否則別想拿回任何東西。

這即將上門的兩兄弟,鄭四姦猾,鄭大不太說話,但看面相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而且借個糧,來一人足以,這來兩個人,要是兩手空空地回去,萬一起什麼壞心思,鄰居都去找水了,周圍連個人影都沒有,自己現在除了耳聰目明,根本沒什麼反抗能力,無法保護自家和囡囡的安全。

算了,吃點虧吧。

志文又在糧缸里放了兩斤雜麵,想想又添了兩斤雜麵,好歹讓他們一家人夠吃幾頓的,這才施施然走出家門。

「志文,囡囡。」鄭四剛走上窯洞門口的緩坡,隔著老遠就喊上了。

「四叔。」志文和囡囡都很恭敬地回應,禮數上可不能缺。

一會兒鄭大也爬上來了,又是一陣寒暄。

「你娘在家不?志文。」鄭四開始問了。

「娘去秀才老爺家幫工了呀,四叔你不知道麼?」志文心裡一陣膩歪,心理年齡三十老幾的人了,說話還非得裝萌。

「那咋辦,老四。」鄭大沉不住氣了。

鄭四轉頭狠狠瞪了鄭大一眼,這個憨貨,就是要趁三嫂不在才來的。

鄭大沒弄明白那一眼是啥意思,但知道自己腦子不好使,乖乖閉上了嘴。

「志文,爺爺奶奶一家糧不多了,你們家的糧應該還富餘吧?」鄭四此時也懶得和個小屁孩兜圈子了,「要不借點糧給我們?」

說完也不等志文回答,朝鄭大使了個眼色,兩兄弟逕自朝窯洞裡走去。

「囡囡,乖乖呆在這兒,別進來。」交待好囡囡,志文跟著走了進去。

鄭大鄭四已經站在糧缸旁,看著裡面那不多的幾斤雜麵,臉色都有點發黑。

「志文啊,家裡就這點糧了?」還是鄭四開口問。

「是啊,四叔,爹上次帶回來的糧沒有前幾次多,他說那什麼漲了。」志文不慌不忙地回答。

「糧價漲了,是吧。」鄭四說。

「對,四叔,爹就是這麼說的。」

鄭四卻是有點信了,旱情這麼嚴重,糧價必漲,自己晚上眼神不好,那晚還真沒看清鄭三扛了多大個糧袋,一兩百斤那是糊弄家裡人的。

鄭大看看鄭四,也是為難,就這三四斤的雜麵,自家就是借走一半,又抵得什麼用,倒還有點良心,沒想著全部拿走。

鄭四不動聲色地掃了一圈整個堂屋,空落落的,除了糧缸,就沒有能裝糧食的地方了。

又假模假式地在兩個房間門口往裡看了一眼,也沒什麼值得懷疑的地方。

志文在一旁看得好笑,卻是不怕你找。

「小姑呢?」志文突然問。

「啊?你小姑還不是去村裡井邊打水去了。咋?」鄭大摸不著頭腦。

鄭四沒有說話,只盯著志文。

「小姑前段時間幫娘做了點針線,爹娘都很感激,可錢都買糧了,娘昨天還說要拿幾斤面好好謝謝小姑呢,四叔,剩下的這幾斤面,你們就都拿走吧,算是俺家給小姑的謝禮,給我們留夠吃兩頓的就成。」

無緣無故就挺大方地把糧借給他們不太妥當,鄭四肯定會起疑心,反正前段時間小姑確實來家裡幫著志文娘做了點針線。

「不妥不妥,你們娘三兒咋辦?借這麼多對不住三哥和你們。」鄭四假惺惺地說。

這回輪到鄭大死死地瞪著鄭四了。

「啊,忘了告訴你們了,四叔。我們明天進縣城找爹去了。」其實哪天走還沒定。

「缸里的這些面肯定吃不完的了,你們就別客氣了。」

「爹上次來就說了,讓我們收拾收拾,差不多了就進縣城去找他。他說旱情這麼重,他不在家怕我們受欺負。」志文可憐巴巴地說。

這是實情,別說眼下這種情況,就風調雨順的日子,家裡沒個漢子都容易受氣。鄭四的疑慮這才基本打消了。

鄭大和鄭四最後帶著三斤半的雜麵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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