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閃擊(十四)

突倫河。

江水沉沉地從寬闊的江面流過。

暖暖的日頭照耀下,江心礁石和近岸淺灘雜草,劃破了流水,勾起泛白的浪花,宛若一朵朵白色的小火苗,在渾濁的水流中歡快跳躍。

兩岸群山,由低至高,漫無邊際地向遠方漫延開去。大大小小的山峰如同一個個巍峨的巨人,在寂靜中糾纏著,比試著,互不相讓又不離不棄。

上午十點,隨著第一聲炮響震動山林,寂靜的突倫河南岸,一片沸騰。

山野及其中駐紮的人們,被這忽如其來的聲音震懵了。

他們呆呆地看著一團團火球從南面,西南,東南面的山頭閃現,張牙舞爪地向四周猛然吸了一口氣後,紅色火焰直衝雲霄,黑色的濃煙則翻滾向四周。

黑煙的動作,是那麼的激烈。就像是一群被黑色幕布裹住的魔鬼,不斷地往外沖,往外撞,最終凝結成一朵朵灰黑的蘑菇雲。

群山戰慄,江水奔逃。

一支支匪軍裝甲部隊,如同滾滾而下的山洪般,衝進了山谷,又一波波漫過山頭。

漫山遍野,都是這些青色的,黑色的和墨綠色的機甲。數以萬計的戰鬥機甲當先開路,龐大的後勤部隊在無數重型機甲和中型機甲的護衛下,緊隨其後。整個部隊,延綿十餘公里,浩浩蕩蕩,翻山越嶺,席捲向北。

突倫河南岸相對平坦的地勢,給了這支部隊極高的機動力。

從一頭扎進傑彭25集團軍控制區右翼開始,短短半個小時,匪軍第一裝甲師和第二裝甲師組成的雙箭頭,就已經向縱深挺進了十五公里。沿途的傑彭駐軍,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被這滾滾洪流所吞噬。

首當其衝的,是傑彭2521師一團。

作為預備部隊,這個團就駐守在靠近突倫河的一個山谷中。

因為距離驚風谷前線近六十公里,周邊沒有出現危險的可能,而部隊,又隨時準備著拉上前線接替其他部隊作戰,因此,這個團除了將山谷構建成一個由展開的機甲,帳篷,偽裝網和組合式防彈牆組成的基地外,就只在周圍的幾個山頭部署了少量警戒部隊。

當第一聲炮響,從南面響起的時候,正在吃午飯的傑彭士兵們還沒有回過神來。他們端著飯盒,一邊咀嚼著,一邊走出露天食堂的隱蔽網,望向炮聲隱約傳來的方向。而那些正在裝卸物資或在山壁上打洞的工程機甲,發出巨大的噪音,更是連停都沒停下來。

直到密集的炮聲接連響成一片,基地的警報發出悽厲的尖嘯時,傑彭士兵們才知道出事了。他們丟下飯盒,拚命跑向停機坪,整個基地,一派兵慌馬亂的景象。

團長發瘋般地下令集合部隊。可是,駐紮在基地里的,除了電子連,參謀部,後勤部隊以外,就只有團部直屬的警衛連是戰鬥單位。而其他的下屬戰鬥單位,都分布於四周,緊急集合,需要至少五分鐘的時間。

五分鐘,對於這個從前線撤下來休整了五天,沒有作戰任務的裝甲團來說,只是無所事事的日子裡悠閒地抽一支煙的時間。

可是,就是這一支煙的工夫,他們位於兩公里外的兩個連,就已經垮掉了。

丟棄營地和陣地逃跑的傑彭士兵,在叢林中狂奔。無數的能量炮,能量機槍子彈,切斷林中樹木,死死地追咬著他們。泥土四濺,木屑飛射。地面憑空出現一排排彈孔,灌木叢被掃得支離破碎,樹杆被打出一個個慘白的大洞和缺口。

剩下的,就只是火焰,鮮血,以及如同狼群般在叢林中奔騰的斐盟機甲的腳步聲。

炮聲響起的時候,匪軍先頭部隊在兩公里外。當傑彭裝甲團的機甲戰士跑出營房,跨上機甲的時候,匪軍已經出現在了谷口。

位於谷口南面的傑彭部隊拚命地抵抗著,試圖為後面的部隊爭取時間。

他們中的許多人,剛剛鑽進機甲,就被繼踵而至的炮火淹沒。還有許多人啟動了機甲,還來不及發射一炮,就被獵豹般高速突進的匪軍機甲一腳蹬倒在地,砸了個稀巴爛。

一棟棟營房,在炮火中垮塌;一輛輛機甲,被爆炸的火焰吞噬;一個個傑彭士兵,在慘叫聲中倒地........

而在這慘烈的背景中,數不清的匪軍機甲,如風般掠過,帶起一蓬蓬飛灑的血雨。

峽谷中的基地,化為了一片火海。傑彭裝甲團的團長,終於趁前方部隊的阻截,帶領少量倖存的部隊逃到了駐紮在北面三公里外的三營駐地。同時,駐紮於東面的二營,也在他的命令下飛快地向三營所在的位置靠攏。

三營營地的後面,是一個陡峭的山峰。他在抵達的第一時間,就命令部隊以這個山頭為中心,建立臨時阻擊線。

雖然沒有挖掘壕溝建設陣地,可傑彭裝甲團的團長本能地察覺到,這個山頭是自己擋住那些由南至北攻擊的斐盟部隊的關鍵。

憑藉這個山頭,他能爭取到足夠的時間。而有時間,他就能搞清楚這些忽然出現的斐盟機甲是從哪裡來的,就能等到2521師駐紮在不遠處的同伴,也能從這場忽如其來的噩夢中醒來。

不過,這位團長的算盤,只撥打了不到十分鐘,就變成了深深的絕望。

首先是向他靠攏的二營,在途中被一支忽然出現的匪軍部隊攔腰截成兩段,吃了個乾乾淨淨。

緊接著,正指揮部隊抵抗正面攻擊的他,忽然發現一個匪軍裝甲連,從山頭另一側繞道上來,衝進了他剛剛穩定下了的陣地。

結局,不言而喻。

當他的機甲化作一團烈火的時候,他看見,正面攻擊的匪軍部隊和側面迂迴的那個裝甲連,各自錯身而過,分別奔向不同的地方。他們就像是兩條巨蟒,只在這個地方,這個時刻交錯,毀滅一切後,又沿著不同的路線各自行進。

致死,團長都想不明白。

二營所在的位置,位於團部所在的谷口東部,敵人發動攻擊的時候,他們應該是最安全的。可為什麼,在他們向三營靠攏的時候,途中會忽然遭遇一支部隊。那支部隊,似乎早已經計算好了路線,時間,就那麼一刀砍在了二營的腰上!

他更不明白的是,這個山頭,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

想要從側翼繞上來,必須經過山腰向下繞經山谷,然後才能繞上來。就算追擊的部隊立刻看穿了這個山頭的弱點,立刻分兵迂迴,也至少需要二十分鐘。可是,那個忽然出現的裝甲連,卻是在他剛剛站穩腳跟的時候就出現了,仿佛早就做好了準備。

在機甲爆炸的瞬間,他看見潮水般的斐盟機甲涌過自己的身旁,他聽見,遠方的山頭,傳來了更猛烈的炮火聲。

那是2521師三團的防區。

北澤憲今年六十歲。身為傑彭25集團軍司令的他,在傑彭上百名上將中,排位五十六。

雖然排位不靠前,不過,北澤在傑彭陸軍中的聲望卻很高。

這個長著一對剃刀般的剛硬眉毛,目光銳利的老人,是帝國十大家族中的北澤家族現任族長。他一向低調謹慎,從不輕易樹敵。目前在他之上的不少軍方要員,都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

在軍事上,北澤憲的造詣很高。

他曾經是傑彭陸軍第二軍事大學的特級教授,發表過相當數量的軍事論文。在戰鬥指揮方面,獨樹一幟。

尤其是他的推演能力,已經成為了第二軍大的一個傳說。

在一次實戰演習中,受邀觀戰的他,因為被人所激,只以一個五人參謀小組,就在推演對抗中完全壓制對方的整個集團軍參謀部。打得對手灰頭土臉,演習剛進入中段就宣布投降。

這個記錄,至今無人能破。

強大的推演能力,伴隨的,必然是更精確的判斷,更廣闊的大局觀和更迅捷的戰場反應。

事實上,當2521師一團遭遇襲擊的消息傳來之前,這位名將刀子般目光,正緊緊地盯在南面的弗倫索鎮上。

貝利夫的作戰計劃,就是北澤憲親自演算的。在這個龐大的計劃出爐之前,他是整個傑彭軍方,出入貝利夫辦公室次數最多的一個人。計劃未公布的許多細節,他甚至比三上悠人都清楚。

對於這個計劃,北澤憲有著足夠的信心。

通過前期的一系列戰略進攻,兵力占絕對優勢的西約軍,已經獲得了戰局的控制權。

斐盟的雷斯克方面軍,被死死地壓在他們苦心經營的鳳凰城西線上,動憚不得。就像是一條已經拉伸到了極限的繩子,隨時都可能斷裂。

貝利夫要做的,不過是趕在斐盟的第三次增兵之前,在夕陽山,完成一次突破,獲取最後的戰果而已。

經過反覆的推演,北澤憲已經把斐盟兵力算到了極致。

他不相信陳鳳西能守住夕陽山。

在陳鳳西的手中,最多只有二十個師。他不可能把所有預備部隊都投入到夕陽山,如果那樣做,就意味著他沒有兵力防禦弗倫索鎮,也沒有兵力增援漫長防線的其他防段。

若是只投入十個師........在裁決者和二十個師的強大攻擊下,十個師有什麼用?

不過現在,北澤對自己的判斷有些不自信了。

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站在他身旁的一名通訊官和一隊特種兵。

這些人,是被貝利夫的指揮部派出來的,在來這裡之前,他們先到了北面的蘇斯21集團軍駐地,隨即又到了這裡。

「你是說,指揮部直到現在也沒有收到弗倫索鎮的消息?」北澤剃刀般的眉毛,輕輕一動。

「是的,將軍。」中校通訊官回答道,「因為超過了限定聯絡時間,所以,指揮部派我們過去,沿途,也問問各大戰區和他們有沒有什麼聯繫。畢竟,他們和指揮部的距離比較遠........指揮部認為,可能是遭遇敵人不惜一切的電子攻擊,因為戰局緊張,暫時無法溝通.......」

中校雜亂地解釋著,不知道為什麼,他站在北澤面前,總感覺一股寒意。

「弗倫索鎮出問題了!」北澤斷然打斷了中校的話。

猝不及防地中校,驚訝地張大了嘴。

在他的注視下,北澤來回踱了幾步,語氣陰冷地道:「弗倫索鎮,說是佯攻牽制,實際是第二攻擊點,除了我們投入的七個裝甲師外,還有一百輛裁決者!他們應該明白,在整個作戰計劃中,保持聯絡的重要性!」

北澤飛快地說著,與其說是在說給一個中校聽,倒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的分析:「之前我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不光是弗倫索鎮,也包括我這裡,斐盟的電子攻擊忽然強大了不少,下面和聖約翰鎮,北齊山一直聯絡不上。」

他的步子越來越快,語氣也越來越急促,說到最後,他已經再也穩不住了,丟下一頭霧水的中校大步走上了指揮台。

「命令2521師立刻派遣一個團,向比利鎮全速前進,務必在最短的時間內,與蘇斯92師及34師取得聯繫.........」

北澤的話音剛落,忽然間,一名軍官猛地衝進了指揮大廳。

「上將閣下,」軍官劇烈地喘息,一雙眼睛驚惶地瞪著,「我2521師遭遇斐盟大部隊攻擊,目前,敵軍已沿突倫河快速推進至鷹山以南十五公里,2521師師部失去聯絡,部隊被打散。」

「什麼?!」北澤憲只覺得一股寒氣沿著背脊骨一直往上爬。整個指揮部,所有的參謀軍官,都被這個消息驚呆了。

能夠一口氣擊潰自己的一個滿編精銳裝甲師,敵人該有多少?他們能夠出現在這裡,又意味著前面的比利鎮戰區,北齊山戰區,聖約翰鎮戰區,以及更重要的弗倫索鎮戰區,究竟發生了什麼?

北澤憲猛然回頭,看向電子沙盤。

從最南面的弗倫索鎮一直到這裡,一條弧形的攻擊線,伴隨這一個讓他自己都感到有些匪夷所思,卻不容置疑的判斷出現在腦海。

良久,他緩緩走下指揮台,站在一臉震驚的中校「不用再去弗倫索鎮了,回去報告貝利夫閣下吧。」

「至於這裡的麻煩,」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我會親自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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