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刻,林三酒還不慌。

拿被解讀成數據的人來說,重新實體化只是一個反向命令罷了,和百合能夠變成文字,那麼文字應該也能變成和百合。唯一的問題是,她和余淵誰都不知道該怎麼將過程逆轉。

「我們現在下落到第幾層了?」她剛才乍見余淵,經歷一番解讀恢復,還在精神失常的幻象中迷失了,想必耽誤了不少時間。

「根據剛才的下降速度來算,現在應該在第三十層左右。」余淵答道。

怪不得和百合連人形都保持不住了……

林三酒問道:「你覺得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才好?」

「我不關心這個人的下場,所以我不必採取行動。」他頓了頓,繼續說:「我也沒有理由為你出謀劃策。」

望著余淵的臉,聽著余淵的聲音說出這句話,對林三酒來說太難了。她轉過頭,盯著面前一截仿佛因為太寒冷而籠著淡煙的銀白雪柱,想儘量將記憶中的余淵,和如今已經不再是余淵的這個數據體分割開。「那我自己來想辦法。」她低聲說。

話音一落,電梯輕輕一震,繼續在微微低鳴聲中往下走去――儘管電梯中已經多了兩個人,但是這個一早就寫好的「懲罰程序」,似乎無法對變化作出即時反應,仍然在按部就班地運行著。

這對她來說,是個好消息……儘管對和百合來說,未必。

林三酒之所以進電梯,不止是要救和百合。

和百合受到的「懲罰」,暗示著她將有機會深入這個遊戲組織者的後方;現在禮包正落在了他們手裡,也就是說,跟著和百合下來了,林三酒才能找出一條通往禮包的羊腸小道。她原本已經計劃好了,等進來以後,把和百合救出去,自己代替她往下走。

她唯獨沒有料到,電梯里的和百合會變成了三個大字「和」「百」「合」。

這算是什麼?人?物質?還有所謂的「生命」嗎?可不可以卡片化?萬一卡片化的部分恰好是心臟什麼的,和百合會死嗎?

涉及到一條人命,林三酒也不敢隨便去試,醞釀半天,甚至連是否應該伸手出去碰一碰銀白文字都下不了決心,生怕那三個寂靜、繁複、堅冷又像輕花般脆弱的文字,會被自己一碰就全譁然散掉。

在她團團轉了幾圈的時候,電梯又停又走兩次,總共下去了三層樓。

誒?她現在還在電梯里嗎?

林三酒抬眼看了一圈。

她身處於一片白光氤氳的環境里,空氣深處仿佛瀰漫舒捲著層層溫柔的白色牛奶,所謂的電梯早就從視野中消失了――這很顯然不是電梯內部。

也就是說,一個比電梯大的空間,被裝進了電梯里?

「等等,我們所處的這個白光空間,會不會就是和百合本身啊?」林三酒很難解釋自己這個主意是怎麼冒出來的,甚至不確定余淵是否聽得懂:「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和百合被裝進了電梯里,在被轉化成文字的過程中,她體內釋放出了這一方空間……唔,就好像人有軀殼,軀殼裡裝著五臟一樣;這個白光空間是她的軀殼,文字是她的……她的……」

林三酒找不著詞了,看了余淵一眼――後者點了點頭。不愧是數據體,這麼玄乎的解釋他也懂了。

「也可以說是像細胞殼與基因鏈吧,」她又打了一個或許不太恰當的比方。余淵那邊,不知有什麼東西看上去似乎有點不太一樣了。

「就算我敢卡片化文字,我也卡片化不了這一個白光空間。」林三酒一邊說,目光仍舊在不斷端祥著余淵――他的五官、刺青、身體,都和剛才沒有分別;她越看,越不知道哪裡給了她不一樣之感。

余淵捅破了答案。

他緩緩地抬起一隻手,指著頭上說道:「你是在看這個嗎?」

……是了。

是那個「合」字上方的右撇。那一抹筆畫的末端,就像從天際傾瀉下來的一片銀雪,在觸及人間時停住了,半展開的一扇孔雀白尾,止於一片含蓄寧靜。

余淵剛才就是站在這一撇正下方,被文字筆畫的淡煙籠著,讓他臉上、身上的刺青都像是吐息流動起來了;那一抹筆畫現在看上去還是一樣的美,唯獨比起剛才,它的長度遮不住余淵了。

「它……它是不是變小了?」林三酒怔怔問道。

余淵點頭的時候,她急急一擰身,匆匆往後退了幾步,不斷掃視過三個銀白大字。它們顯然是成比例縮小的,若不是有了余淵這個參照物,乍一看上去,甚至很難看出它們縮小了。

「散去了一些,」余淵無動於衷地說。「電梯每停一層,這幾個文字,這一方空間,都會縮小一點。她正在漸漸融化於這個世界裡,這種方式,我從來沒有見過。」

……融化?

林三酒感覺自己被人扎了一下,肌肉都跳了一跳――她終於開始慌了。她原本以為文字是可逆轉的,但若是組成和百合的文字全數被消解融化入了這個世界,她還拿什麼東西逆轉?

早知道這樣,她還顧慮個什麼東西――靜止不動,才是最大的風險!

「你剛才在電梯頂部開的口還在嗎?」她急忙問道。

余淵點點頭,走到「百」字旁邊,往上指了指。

「你讓開點,我要上去了,」林三酒壓下了咚咚的心跳,快步走到他身邊。「與其左也怕右也怕,看著她被融掉,還不如冒險試一把……我看,這幾個文字怎麼也不像是生命了,或許我的辦法能起效。」

余淵絲毫不關心她到底都說了什麼,只是往旁邊退了一步,說:「從你的表現上來看,我認出這是一種叫做緊張的情緒。」

「廢話!」林三酒話音未落時,腳下一蹬,就朝頭上直撲了出去。

這方裝在電梯里的空間,遠比電梯本身要高多了;她這一跳的高度還不夠,甚至不得不在半空中伸手抓住了「百」字中間的那個折角,撐著它翻身一躍,掛在一字形橫筆上,踩著它再次躍向了電梯出口――每次碰上文字的時候,林三酒都確信自己即將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然而當她雙手抓住了出口邊緣時,和百合三個字仍舊無風無波地立著。

等她重新爬上電梯轎廂頂部時,余淵用上了穿行空間的能力,一步就重現於她的身邊了――他身為數據體,沒有精神失常的風險,看著比她輕鬆多了。「你現在要做什麼?」看來數據體也有想知道答案的時候。

「你知道的,我的卡片能力無法轉化生命體,」林三酒望著下方一團氤氳白光,聲音有點發啞:「……可她現在這樣,不算是生命體了吧?我在裡頭的時候,不敢隨便把她卡片化,因為總共三個文字呢,都是分開的,我只能一個字一個字地卡片化,萬一等於是把她肢解了怎麼辦?」

余淵點了點頭,「我認為,你的猜測和顧慮都有合理的根據。」

「我出來後就不一樣了。」林三酒低低地喘了一口氣,借著說話而穩了穩神。「既然她仍舊是被裝在這電梯里的,那我只要把她連著這部電梯一起,打包卡片化,應該就……」

余淵忽然提高了聲音。他並不是著急,因為他沒有著急這種情緒,可聽在林三酒耳里,就像是著急一樣。「你這麼辦,那就意味著――」

「是的,」她一隻手按在電梯頂部,在半明半暗中,對數據體輕輕一笑,以氣聲說:「你要抓緊我。」

話音一落,二人腳下的電梯霎時就消失了;失重感登時一口吞沒了林三酒,她筆直地朝黑暗井洞深處跌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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