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一柳沒有按時發來簡訊報平安的那個晚上,喬元寺獨自坐在客廳里,想了很久。

她的年紀已經不允許她逃離了。她還能開車,積蓄也夠生活,可是她如今一到晚上九點,就止不住地犯困、疲倦。在喬元寺的眼睛裡,顏色早就不那麼鮮亮了,環繞於生活中的物件卻變得尤其冷硬,哪怕是汽車坐墊,久了也會硌得她渾身骨頭疼。

她忘了是從哪一年開始,她感覺自己的生命在慢慢地往外吐一口長氣。

這口氣又輕,又慢,也總有吐完的時候;在這個過程中,她在漸漸乾枯發脆。她不能再像年輕時那樣,下定決心就可以遠走高飛了。

或許她註定不能看見末日世界的樣子了吧……只是可惜了那個男孩子。

喬元寺在重新籠罩下來的寂靜里,生活了三天,每一天都暗暗等待著門被踹開,或者汽車被攔住。等到第三天時,她明白了:屋一柳沒有變形。

那孩子或許是死了,或許是被困住了――死了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是他現在肯定不是一個變形人,否則早就主動把她供出來了。

另一個佐證是,交給屋一柳的那張銀行卡,後來再也沒有被人用過。如果他變形了,那張卡里的餘額現在早就空了。

那麼,怎麼才能找出他的下落?

喬元寺在心中嘆了口氣,繼續一行行地讀電腦上的銀行卡帳單,試圖從每一筆消費的地點中,還原屋一柳失蹤當天的行跡。那孩子的消費不多,一筆小額提款,幾筆必要消費;從帳單上能看出來,他順著自己給的線索找到了那一家女裝店,還買了幾件衣服,然而在這以後,一切活動跡象都斷了。

屋一柳當天在打聽尋找進化者的下落,很有可能就是導致他失蹤的原因;既然他沒有變形,莫非與變形人無關?他是被進化者殺了?

不過這幾天以來,她一直在密切地關注本地新聞,但沒有見過一起殺人案或者發現無名男屍之類的報道。

那孩子到底哪兒去了?

嘆了口氣,喬元寺關掉了銀行帳單。

她忽然愣了愣,又將它點開了。

剛才她太過於關注屋一柳在晚上七點之前的活動痕跡,一時忽略了他當天的第一筆消費:給手機充值。

早上才充了一筆錢,晚上人就失蹤了,手機想必也落進其他人手裡了……而且很大可能是落入了變形人手裡,因為進化者拿手機也沒有用,殺了人之後也不至於去搜普通人屍體上的東西。

如果是變形人拿到了這部手機,那很有可能他還沒有將手機卡抽出來丟掉,畢竟那手機號上還有一筆不多不少的錢。哪怕有可能因此而暴露出自己拿了他人手機、對他人失蹤有責任,變形人也不會捨得放過一點蒼蠅肉的。

為了驗證這個猜想,喬元寺用同事的手機給屋一柳的號碼打了個電話。

電話接通了。

剛聽見響了一聲,她就趕緊掛掉了,心臟撲通通跳了一會兒,刪除了通話記錄,將手機悄悄放回了同事桌上。

屋一柳的手機,果然是落入變形人手裡了。接下來就好辦了;她最擔心那孩子被進化者殺了,手機也一起被損壞了。

喬元寺買了一張彩票,給它照了照片,上傳進電腦里。按照當天的開獎號碼,她找了一個中獎金額比較小的,把照片上的號碼給改了。如果櫻水岸能夠看見這一幕,會不會笑起來,對她說「對,我就是指這個,改照片很好用吧?」

她怔住了一會兒。

都說人上了年紀後,對過去的回憶也越來越多,她卻不完全是這樣。時隔這麼多年,她又開始想像了,想像如果櫻水岸一直沒有離開,一直存在,他如今會是什麼樣子,說什麼,做什麼――他是一簾舞台上的背景幕布,在這塊幕布下,上演著她的人生。

喬元寺慢慢搖搖頭,將心神重新專注在眼前之事上。她把照片發給屋一柳的號碼,以男人口吻附上一條訊息:「哥們,上次欠你的錢可以還上了,我直接把這彩票給你吧。」

「你可以打到我帳號上來。」才過了幾分鐘,她就收到了一條回復,正兒八經的口吻也按不住底下的心癢難耐。對方大概是去查彩票開獎金額了吧。

「我不能去領獎,你忘了?」

這一次,過了將近十分鐘,對方才回覆說:「噢,對。這樣吧,我讓人代替我去拿。」

喬元寺沒忍住露出了一個微笑。這比她想的還簡單。

「行,誰啊?什麼樣?」她發消息問道。

根據手機那一頭的變形人回復,喬元寺在當天會看見一個穿綠色外套和拖鞋,身高一米七五的男人――她果然也確實看見了這個人。

在找到目標之後,喬元寺關掉了手機,一直觀察著那個男人;對方東張西望,不斷抖腿,在等了半小時仍舊沒等來人之後,他拿出了手機――屋一柳的手機――想給喬元寺打電話。當幾次電話都沒打通之後,他又等了半小時,終於罵罵咧咧地站起來,臨走前一腳踹翻了路邊的垃圾桶。

喬元寺無聲地跟了上去。

作為一個老太太的好處,就是人人都懶得多看她。人們總覺得老年人是沒什麼攻擊性的,精力、時間、追求和慾望都離他們遠去了,他們是一團團灰色的無性別的人。只要不作出格之事,就連變形人似乎也懶得去看一個老年人是否變了形。

有一段路上,她幾乎是肩並肩與那綠外套男人走在一起的,他都沒有多瞧她一眼。她年輕時也覺得,陌生老太太好像都長得差不多,換個外衣就認不出來了。

她原本也僅僅是想要弄明白這個人是誰,希望藉此來進一步發掘,他是怎麼拿到屋一柳手機的。但是或許上天體恤她這一生不易,或許上天知道她的時間所剩不多,喬元寺很快就發現,自己隨著那個男人來到了城市郊區里一片占地廣袤、被簡易施工牆擋住的建築群附近,在入口處被攔下來了。

門口警衛的臉一直沒有變形。

「這裡是副本,」他板著臉問道,「你有什麼證據能證明你的身份?只有證明了你才能進副本。」

喬元寺愣住了。

……副本?她聽錯了嗎?這個世界連能讓人進化的力量都沒有,更加不會產生――等等,莫非這副本是變形人自己建造出來的嗎?拿了屋一柳手機的男人也是從這兒進去的,他絕對不是進化者,進門之前還刷了一下卡。再加上這警衛看不出自己只是普通人,說明他也不是進化者;哪有副本里會有這麼多平常人的?

變形人雖然已經意識到了進化者的存在,但從這段時間的新聞、節目、報紙等等公眾資訊渠道上來看,「進化者」對於大眾來說,幾乎是不存在的,絕對不是一個普遍的公眾常識。假如他們想要把進化者篩選集中起來,要將大多數人擋在外面其實也不難。

如果在這兒回答,「你要我身份證嗎」或者「我需要證明什麼身份」,就會被立刻判別為「非進化者」吧?

「這裡原來是副本?」喬元寺一邊思考,一邊反問了一句,為自己爭取時間。「你要我證明我是進化者?這不是明擺著的嗎?」

話說回來,一個無意間走到這兒來的進化者,在聽見這裡是副本之後,不可能主動進去吧?他們用什麼方法引誘進化者來?

「那你隨便證明一下就行。」警衛在聽見「進化者」三字時,神色已經稍稍軟和了下來,但是還沒有鬆口。

喬元寺抬起手,食指上的銀環在日光下泛著一圈星星點點的光澤,即使過了這麼多年、失去效用打不開了,它也從未生鏽黯淡過。在那警衛的目光中,她將銀環取下來,從衣兜里掏出了自己的錢包。

隨著她「啪」地一下將戒指拍下去,銀環頓時分散化作數個光點,融入了錢包內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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