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從林三酒身體內急沖而過的時候,以意識力形成的繩索一頭掛在窗台上,另一頭攥在她的手裡,倏然直直將她垂下了煙霾層。

頭上窗戶里傳來幾個進化者的驚呼,「她真的跳下去了!」――喊叫聲跌下來時,變成了厚厚煙霾層上方的隱約幽靈,眨眼便被風聲捲走,林三酒眼前只剩下無數唰唰閃過的垂直畫片。

【防護力場】薄薄地在她身上鋪開,包裹住了每一處皺褶和角落。一般而言,即使打開力場她也能聽、看,呼吸,因此林三酒早提醒過意老師――她跳下時摒住了呼吸,此時再一吸氣,鼻端已經被封得死死的了。

在小小炸開的本能恐惶里,林三酒不斷划過漸漸灰黑骯髒的大樓,穿破眼前呼嘯席捲的煙霾;她猛地伸腿一蹬,踩住大樓樓身上,停止了意識力的外吐。

以她的速度來猜,她現在應該在第五到第三層之間的位置,離地面不遠;目光所及,除了濃濃沉沉、充滿冷漠威脅的鉛灰色煙霾之外,什麼都看不見了。

她打出去幾個小型氣流漩渦,吹開了沉重而不情願的煙霾,這才發現不遠處有一扇窗戶。林三酒蹬著牆壁一盪,伸腳踢進玻璃全空了的窗框里,穩住了身體,坐在窗台上收回了意識力繩索。

【意識力掃描】中出現的這一層被拋棄的樓,除了殘留的部分桌椅、垃圾和廢墟之外,空蕩蕩的似乎什麼也沒有。從深淺翻滾的煙霾里,她沒有聽見任何動靜――仿佛連聲響都被煙霾掐死了。

林三酒趕緊從卡片庫中翻出一套氧氣瓶和呼吸裝備,扣在身上,包在【防護力場】下――她離開Exodus時出於謹慎拿上的東西,果然派上了用場。

重新能呼吸之後,一直淡淡纏繞在本能深處的惶恐就消失了,腦海也清楚多了。

下一站,就是摧毀了這個世界的煙霾最深處。

得知計劃時,意老師曾警告過她:「煙霾層下的大地是完全未知的,考慮到你的行動和意識力損耗,謹慎起見,即使有【防護力場】,你也必須要在三十分鐘內衝出煙霾層。」

三十分鐘聽起來不短了,但是煙霾粘稠厚重得甚至會影響速度;往常只需要十分鐘的行動,在地面上或許會翻倍。

林三酒吸了一口氣,將它憋在胸口,翻身跳下了窗台。

她打出的氣流漩渦,驀然炸開了下方的煙霾,依稀露出了幾分直朝她撲來的地面:霎時間她什麼也瞧不清楚,好像底下儘是模模糊糊、髒污糟亂的堆積物,丘陵一般起伏在污黑濕潤的土地上……她看準落腳目標,在半空中借力一翻,雙腳直直扎了下去。

被腐銹成褐黑色的汽車框架,果然沒有撐受住從天而降的這一砸,在林三酒腳下吱嘎噶地扭裂斷開,在撲開的塵霧黑絮中,帶著掉下來的人一起跌進了自己體內。

即使隔著意識力,林三酒也能感覺到自己跌坐進了一塊堅硬板結、支離破碎的廢墟里,無數斷裂的支楞東西從四面八方硌著她,扎著她――要不是有【防護力場】,早就受傷了。

林三酒沒有急著跳出車外。

她之所以選擇跳進車內,是因為這輛車被腐蝕得幾乎只剩下了一個光光的架子,藏不住意外。此時剛才被炸開的煙霾,即將重新合攏了――透過稀疏隱約之處,從大廈大廳里,從街道對面,從車尾一頭的大地上……浮現起了數個搖搖擺擺的黑影。

還不等看清楚,煙霾就再次遮蔽住了視野。

「走走走,」意老師叫了一聲,「後面來了!」

林三酒立刻奮力一躍,跳出了車座位,跨過原本是擋風玻璃的位置,踩過曾經是車頭的一堆鐵皮廢墟,大鳥似的落在了地上。她擠開厚重得像要把她往後推似的煙霾,拔腿朝自己記憶中的方向飛奔了出去。

她奔跑時的氣流和打出的漩渦吹散了煙霾,激飛起了無數黑絮,露出了一個與高空中完全不同的世界:黑綠色的藤蔓、植叢和外露的粗壯根系,緊緊纏在大地上,勒斷了地磚石板;大多數汽車已經被烏濁發紫的苔蘚包成了一堆堆,只有被腐蝕得好像融化掉一半的輪胎、偶爾一個破碎的車頭燈,還能讓人看出它們的原本身份。

「別碰到活東西,」意老師提醒道,「剛才有一些葉子居然……吸了你的【防護力場】幾口。」

「什麼叫吸了幾口?」

「就跟吸塵器一樣,被葉片吸上去了一小塊,時間夠長的話,能吸溜吸溜地把你的防護都吸沒。」

這讓行動更困難了。

空氣里一定濕度很大,植物、土地、垃圾堆上,都泛著一層幾乎像是髒機油似的膩光。落腳的空地越來越難找,煙霾阻力無孔不入地壓了上來;當林三酒慢下速度時,她清清楚楚看見一團人頭大、布滿起伏「血管」的葉片上,有一線反光的紫線一游消失了。

「你是誰?」

從黑絮煙霧翻滾的深處里,有個聲音正細細地叫:「我們是漫步雲端錢幣事務機構的,在此收集製作霧球的材料,來人現在立刻報上身份,避免誤會!」

明明是充滿戒備緊急的內容,語氣卻稀稀鬆松地跟不上,好像有氣沒力的演員在擠一個角色的台詞。林三酒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那聲音也跟在她對面,遙遙從煙霾里繼續說道:「老丁,這種黑絮我們每人只要收集一公斤,你這是不是收多了?」

仔細聽的話,那口齒還有點含混不清,好像舌頭還不能熟練地繞著字句發音。

「你何苦這麼不變通呢?多拿一點當預備了,免得再跑一趟,是吧?哪怕用不上,給我留著又能怎麼樣。」同一個聲音又換了個人的口氣,自問自答道。

內含黑絮的霧球是漫步雲端中面值最大的貨幣,如今林三酒明白了,原來是要派人深入大地地面才能搜集到的。她一邊用鐵棍掃著地面,一邊踏出一步,心裡為那隊收集材料的機構工作者嘆了口氣――恐怕他們就是在這兒遇上了意外。

是墮落種嗎?

林三酒揚手打出去一個氣流漩渦,清開了對面的一處煙霾。依稀散開的霧裡,隱約露出了一道長長的殘破暗紅磚牆――人行道早已無影無蹤;附近沒有任何生物的痕跡,甚至連遍布了大地的植被都沒有,只有磚牆光禿禿地立在漆黑土地上。

……不過,磚牆上那是什麼?

林三酒眯起眼睛,在煙霾即將合攏時又打出了一個漩渦。氣流漩渦在煙霾層最深處也微弱了不少,因為連空氣都浸滿了重量,所以需要頻繁地補。

磚牆上什麼也沒有――這是說,除了已經髒污黯淡、破碎裂開的紅磚之外,什麼他物也沒有。

她怔怔地盯著那紅磚牆,突然明白為什麼理應有所準備的工作組,會在這裡遇險了。

磚牆上那一根根彎彎曲曲的黑色裂紋,分明形成了一個仰頭擺手、一腿前一腿後的,行走中的人形――如果仔細看,甚至還能看出來那是一個女人的體形。

再仔細看,那女人的眼珠,也就是牆磚上一處被磕破了的污黑損毀,掉在由裂紋畫出來的面部邊緣,平平扁扁地注視著林三酒。

林三酒的目光隨磚牆往後掃,又往前看,目光所及,牆上所有黑黢黢的斷紋、裂紋,都渾然天成地形成了一個個人形,甚至能看出來,都是同一個女人,連穿的衣服都是相同款式。

就像埃及壁畫上的人物一樣,也像是連環畫一樣,牆上那平扁單薄、由裂線組成的簡陋人形,每一個動作都不同,甚至有幾分僵硬可笑;但是她的動作清清楚楚,從後往前,正是在一步一步地在磚牆上走――隨著林三酒一起走。

正看著她的這一個人形,嘴巴是閉上的,一條右臂高高揚起;前方下一個人形,嘴巴就張開了――林三酒意識到,當自己走到前方時,恐怕就會再次聽見人形對工作組談話的複述。

這……究竟算是什麼東西?牆?生物?墮落種?鬼?

「別看了,」意老師的語氣突然急迫起來,「這些裂紋看久了說不準有什麼影響――我們還不知道為什麼裂紋形成的人形,能發出聲音。」

林三酒趕忙低下眼睛,想了想,猛地一振手臂,將那鐵棍奮力甩向了遠處磚牆上的女人形;鐵棍呼嘯旋轉著破開淡淡煙霾,「當」一聲砸在那女人的手臂上――牆上霎時被打出了一條新的長長裂縫,正好從腦袋開始,將女人形給分成了兩半。

看起來好像是達成了效果,然而林三酒自己都是一愣。她沒想到竟然真的能在牆上敲出一條新的裂縫來;看來她的猜測不對,有問題的不是紅磚牆?

「快走吧,」意老師催促道:「至少裂紋不能下牆。」

說的也是。林三酒任煙霾漸漸合攏,重新將紅磚牆遮掩在自己看不見的屏障之後――儘管她覺得,那裂紋人形能夠看見她――這才感覺到後背上乍開的汗毛重新伏了下去。她轉了半個圈,看著濃重煙霾,卻沒動。

「意老師,」她問道,「我剛才的前進方向就是這一邊吧?我剛才轉頭去看牆時,特地留意了的,我只有右腳轉了九十度……」

在腦海中的寂靜里,林三酒的小腹越縮越緊,繼續乾巴巴地說:「我確認一下,不然在濃霧裡越走越偏就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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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沒有錯,」從她腦海深處,紅磚牆上那個女人的細細聲音響了起來,仿佛從剛才起就一直在捏著嗓子,假裝成意老師的口氣說話:「就是這個方向,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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