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識到林三酒在「四十歲」切片里還沒有來到母王身上之後,斯巴安就開始了他的旅行與試驗。一連過了好幾年,他一次也沒被傳送走。

當然,這幾年間母王也一天都沒閒著。

母王在他的駕馭下,不斷在靜寂茫茫的宇宙中漫無目的地前行,仿佛是在一片片漆黑無垠、寂靜無波的深海下穿游;可它又總是會被一個個有人類生存著的世界感召過去,從黑海里浮入燈火之中。

對於如今的母王來說,星際穿行變得輕易多了――原因無他,只是母王不聽勸解,還是吃多了。

要不是斯巴安聲稱要教訓它,它都能把天空中倒懸的隕星碎片給吸下來。不過它還是偷偷吸引了太多宇宙間的微粒與碎片,如今的體積質量都變得相當大,遊動起來的時候,要不了幾天就會撞破宇宙層,掉入另一層末日世界中去。

雖然斯巴安身上一絲贅肉也沒長,但他曾把自己的一部分神經交換生長在母王大腦里,如今母王吃得這麼胖,連帶著他也時不時會有點狐疑地摸一摸自己腰腹――感覺確實是溝壑深陷的肌肉,不是贅肉,這才會鬆一口氣。

「不止是命運,我們的身體也被聯繫在一起了,」他苦口婆心地勸道,「你真的不能再吃了,現在這樣剛剛好。要不然,你穿破宇宙的次數就會太頻繁。」

腳下星球大地當然只有沉默。

在斯巴安與母王被緊緊聯繫在一起後,如果他不慎被大洪水沖走,或者被傳送去其他地方了,母王都會受到吸引而一次次地游向他身邊;當他的人生片段被切換的時候,若無意外,母王也肯定就在腳下或頭上的天空里――除非是切換到了母王還沒出現的時間流。

而母王,就是他所想到的、針對大洪水的解決辦法。

無盡個宇宙層層疊疊地呈現出洋蔥一樣的形態;每當母王依靠遊動而穿破「洋蔥層」,進入下一個末日世界所在的宇宙時,本質上來說,都等於發生了一次「小洪水」――因為二者的原理是一樣的。

正如斯巴安對林三酒所說的那樣,大洪水在衝擊著一切能末日規則,所以大洪水頻頻發生之處,傳送就變得極為少見了。

這也就意味著,他完全可以通過母王的遊動,在逃過大洪水的同時,「迷惑」傳送機制,使它不再於附近出現;這樣一來,至少從理論上來說,母王身上的人就不會失散了。

經過幾年的旅行與試驗,斯巴安總算是能慢慢吐出胸中那一口長氣。

或許還有不安穩,不可靠,出乎意料的地方……但世事沒有完美,他已經做到無可再做了。

母王如今不需要吸食人類大腦了,可好像還是會受人類吸引,不管它怎麼游,穿破幾層宇宙,斯巴安總會發現它游著游著,前方宇宙中就會多出一個亮著人類燈光的星球。

這倒也不壞;否則他總是一個人待在母王星球上,等待下一個生命切片的到來,未免也有些太沉悶寂寞了――更何況,他還可以打聽一下林三酒在「四十歲」切片里的消息。

斯巴安因此常常會駕駛飛船前往那些未知的人類世界,搜集母王上缺少的材料與資源,繼續完善母王身上的設施,打聽末日世界中如今的消息,試圖確定自己離最後一次見到林三酒的遊戲世界時間點,究竟過去了多久。

只是這一點很難做到,因為許多末日世界中的紀年日曆都不大一樣,有的甚至根本已經放棄了紀年。

直到有一次他從一個倒了霉想要對他下手的進化者身上,搜出一份通緝書。

看完之後連他自己都很吃驚――通緝書似乎是只發給一小部分特定人看的,資料可以說是十分詳盡,還有他的照片;但是罪行卻多寫了一條,至少斯巴安本人可絕沒有從兵工廠偷過一個什麼「生命重塑」物品,他是直接把兵工廠拿走了。

「這個時間點上,兵工廠居然還在通緝我?都過了這麼多年……」

那個進化者一愣,忙伸長了脖子看通緝書――斯巴安很體貼,給他亮在了眼前,因為這個人已經無法靠自己的四肢從地上爬起來了。

「這是你什麼時候拿到的?」

「我……這根本不是我拿到的啊……」那進化者眼睛都瞪圓了,一會兒看看通緝書上斯巴安青年時的側影,一會兒看看眼前的金髮男人。「是、是你,真的是你……這怎麼可能?」

「從頭說,別吊我胃口。」斯巴安沖他一笑,「我在求知慾旺盛的時候,下手不太控制得了輕重。」

那個進化者立刻伶牙俐齒了起來。

「這是我在十年前買的收納道具,買來的時候裡面裝滿了亂七八糟的雜物,那個時候就已經都是一些很老舊、不值錢的東西了。我一直想要整理收拾一下,但是始終沒騰出工夫來,有點懶,反正一直拖著也不耽誤……所以,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份通緝書。」

也就是說,林三酒身處於遊戲世界,離他此時這一個切片,至少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我還以為……兵工廠的斯巴安只是十二界的一個傳說……咳,早知道我就把它賣了,有你照片的東西肯定能賣個價。」那人喃喃地說,好像想通了:「如果是你的話,怪不得我連出手都沒來得及……」

看在那人給自己提供了信息的份上,斯巴安給他扔在了原地。

如果說「四十歲」切片中的末日世界有什麼不一樣的話,那就是未來好像變得更加碎片化了。

以前能夠維持完整性、跨末日世界運行的各大組織們,早就一一消解了;在越來越頻繁、越來越無序的大洪水之下,正常的十四個月傳送,幾乎變成了可遇不可求的幸事。

如果手中有簽證,在遇上大洪水的時候還算是有一點安慰,但也僅僅是安慰罷了,誰也說不上來究竟有幾分保障――簽證官們因為地位驟降,有的都開始進化出其他能力了。

各界之間消息的傳遞也因此變得斷斷續續,好像信號很差時試圖打一通電話。

「林……林什麼?」

那個女孩子的鼻尖、面頰和嘴唇都被嫣紅嫣紅的,直直盯著斯巴安,眼睛裡濕濕亮亮,牙齒咬著下唇,又鬆開,又忍不住咬上了。

她已經是第三次問「林什麼」了,顯然林三酒這個名字壓根沒能鑽進她的腦海里去。

斯巴安早已習慣女性對他的反應,而且年紀越長,他對別人產生的影響反而更強烈,所以十分耐心,聲音又沉又柔地重複道:「林三酒。」

「沒、沒聽過……」那女孩子結結巴巴地說,「我已經很久沒有聽說過十二界的消息了……」

「不是出現了『大洪水跳躍』的服務嗎?」斯巴安啟發一樣問道,「怎麼,你沒有用過嗎?」

「那個啊,」女孩子總算是將注意力從斯巴安的身上挪開了一點點,說:「我倒是也去打聽過那個服務。一開始它剛剛出現的時候,大家都誤以為它是像簽證一樣的性質,可以按心愿去到想去的地方……但其實不是這樣的。」

還沒有機會把上個二十年活一次的斯巴安,溫柔地說:「我剛從一個很遠的地方來,不清楚情況。你能告訴我嗎?」

太能了――那個女孩子滿臉都寫了這三個字。

「一個人能藉助『大洪水跳躍』去哪裡,是很有限的,自己說了不算,提供服務的那個人也無法決定。」那個女孩子說,「很奇怪,使用這種『大洪水跳躍』服務,都必須先把自己的個人生平、一些主要經歷都告訴提供服務的人,再給對方一些過去收集到的小物件……噢,不是酬勞,比方說,你曾經去過什麼地方,發生了什麼事,因此收集到了什麼東西,需要給對方看一看,他才能判斷出你可以通過大洪水去什麼地方。」

這確實有點奇怪。

斯巴安後來也試了一次「大洪水跳躍」,結果卻回到了母王身上――或者這也從側面證明了,他抵抗大洪水的辦法確實行之有效吧?

越感覺有效,他越想要帶林三酒上來試一次;林三酒卻好像從他的「四十歲」切片時間段里消失了。

他知道自己在「五十歲」與「六十歲」的時候,也同樣沒有見過林三酒――一想到這兒,他便對自己被切成一段一段的生命生出了感恩之心:幸好生命切片是穿插著活過來的,他已經把五十與六十的時光活完了一部分;不然這就意味著有下至三十、上至六十年的時間,她根本不會出現在自己的生命里。雖然如果自己走的是一個正常人生,她那時候或許本來也不在了。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就意味著林三酒從他們分手之後不久,就從末日世界中消失了蹤影,並且一消失就是幾十年。

在遊戲世界之後,她身上發生了什麼?

他希望自己的下一個生命切片,能夠回到林三酒仍活躍著的年青時光。

斯巴安暗自忍耐著腹中焦灼,等了許多個日夜後,下一個生命切片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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