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7又一個新世界的又一個第一天

假如在你特別急迫地需要錢時,出現了一個不知為何頭上生角、身後有尾的人,願意慷慨地向你提供大筆金錢,你會從這位疑似惡魔的人手中接過錢來嗎?

林三酒以前覺得,她又不傻,肯定不會;如今她才知道,原來她是還沒急到那個份上。

「他鄉遇故知」副本的源頭地,位於空白世界的一片空白里。

這個地理位置本身,可能就需要一點解釋。

在Karma博物館裡,有一個末日世界的模型,名為「空白世界」。

在木魚論壇的資料里,「空白世界」的級別被定為D級,但是下面還有一行小字,是這麼寫的:「此世界評級存在爭議。另一個被建議的級別為S級。針對這麼大的程度偏差,爭議點主要在於,一部分進化者認為空白世界本身的危險不高,它的危險主要出自外來因素,比如進化者、墮落種,以及旅遊至此地的副本……等等,因此不應該被納入對世界本身的危險度考量。」

當林三酒趕到空白世界的時候——幸好它不算太遠——她心裡登時生出了一個不太合時宜的感嘆:這麼名副其實、實事求是的世界,真是太難得了。

「空白世界」顧名思義,自然是一片空白的,什麼也沒有。

它一邊是「資本主義」世界,看一眼就覺得繁榮奔忙、擁擠氣喘;另一邊是「NHK鳥取放送局」,看著也只是平平常常的一片屋宇街道。

唯有中間那一大片,空空蕩蕩,白白茫茫,上不見天,下不見地。

林三酒在「NHK鳥取放送局」里下了車,試探著踏了一步,發現自己居然走進來、又站住了,卻不知道自己踩住了什麼,又走進了什麼。

最叫人有點心生慌亂的是,一走進來,再回頭看時就發現,後面一切景象都消失了:鄰居世界的縣市,剛下車的TAXI,外面的藍天……全部被這一步的距離,給吞入了仿佛不存在任何物理特性的空白里。

「等等,別亂走。」意老師叫了她一聲,「先看看從十萬世界移轉夢拿的資料。源頭地的具體位置在……噢,有了,在空白處左拐,向前走一段時達十分鐘的空白,在看到空白的時候,就……行了,都是廢話。」

畢竟是副本打的廣告,細節上難免會流露出非人的氣息。

林三酒一愣。「那我怎麼走?」

她說著,心血來潮又往後退了一步——她明明剛才只往前邁了一步就進來了,進來後再沒有動過位置,然而順著來時方向後退一步時,她卻發現自己仍然身處一片空白里,外面的藍天與大地好像已經拋棄了她,不願接她回去了。

林三酒傻了眼。

「這不是陷阱吧?」

「Karma博物館的世界都是不危險的才對啊,」意老師也有點茫然,「幸虧剛才走前我多看了一眼,留下了點世界介紹,我看看……」

一直跟在她身後開眼界的三個人形物品,此刻腦袋都好好坐在脖子上,不再四下亂轉了。神婆很遺憾地嘆了口氣;導師小聲對她說:「是,這跟被收進卡片庫也確實沒多大區別……」

畫師看看自己手中的空白畫紙,又看看周圍世界,臉上又驚異又困惑,好像想不通怎麼自己還沒畫,紙上已經出現了周圍環境。下一刻,林三酒就再次叫他吃了一驚——她伸手抽走了畫筆。

因為這個時候,意老師正在給她念資料。

「抹消原生世界的,就是這種無意義的空白。據推測,是原生世界人類社會中的『哲學機器』,拾取了大量虛無感之後,發生了異變……歷史原因我們就不說了,」意老師比林三酒還著急,繼續說:「總而言之,在空白吞噬了世界之後,它達到了一個穩定態,後來的進化者也就沒有危險了。只不過因為沒有任何物資來源,才被定為D級的……噢!你把畫師的筆拿來。」

「幹什麼?」林三酒拿了畫筆之後,問道。

「因為這個世界只有一片空白,就像一張白紙一樣,可以任人……寫畫。」意老師也有點遲疑似的,說:「寫畫出來的東西,就會暫時性保留……」

「什麼意思?不是成真,只是暫時保留?」

「哪有成真那種好事,又不是畫師畫的那個巧克力蛋糕。」意老師說道:「這兒有個例子……唔,你畫條路。」

林三酒彎下腰,在腳邊一片白茫茫的「地」上劃了兩條顫巍巍的線。畫師低眼看了看,聽她說這是路以後,瞪圓了眼睛看著她,好像不敢置信世間竟有人這麼不會畫畫。

不論如何,對於空白世界來說,似乎這就夠了。

「你再畫個路牌,寫通往『NHK鳥取放送局』。不是,」意老師見狀忙說,「你別往下蹲啊,你見過路牌在地上躺著的嗎?」

……要在半空中畫?

林三酒茫然地舉起畫筆,在自己身邊的空中劃了幾條線,還不忘給它從上到下畫了個杆子——這一次,這個簡陋得令人同情、由線條組成的路牌,居然在身邊半空里立住了。

如果轉到另一邊去看看,字都是反著的——第一次,在這個空白世界裡,她感受到了一點空間的概念。

接下來,她站在路上,順著路牌指的方向再邁了一步,果然就順順利利回到了「NHK鳥取放送局」。

「還蠻有意思的啊,」見沒有危險,林三酒也來了興致,「那我接下來畫一條通往副本源頭地的路就行了吧?」

「你試試,」意老師提議道。

除了貓腰弓膝地有點累之外,這種行路方式倒是可以算是新奇好玩:結合副本廣告的提示,林三酒先畫了個路牌,指向左邊,接著畫了一段左拐的路,再筆直地把它繼續畫了十分鐘——因為空白世界裡,自然沒有「方向」或「距離」這些概念,所以好像只要按照指示畫路,不管出發點在哪,總會殊途同歸。

沒想到,空白世界居然是一個挺熱鬧的地方。林三酒畫著畫著,隨著她逐漸深入,就開始見到了其他貓腰弓膝的進化者。

一個人的時候也就罷了,人一多,這一幕瞧著就有點怪:一片空白里,像是爬了一群被背上罪行壓得起不來身的大蝸牛,又像是一群毫無章法的市政工人,因為他們畫的路總有相撞的時候。

在這兒遇上的進化者倒是挺親切的;林三酒畫著畫著,還聽見不遠處兩個進化者在互相打招呼——「你這路挺好的,又直又平,是上哪兒去的呀?」

「不敢當,」那個坐下來揉腿的進化者應道:「『力比多海島』飄蕩到這裡來了,我想去看看呢。你呢,你去哪裡?」

「噢噢,我是去中央車站……」

根據從路上對話聽來的隻言片語,似乎因為空白世界是一片空白的,它就容易把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吸引過來,比如不知該如何定義的生物,各式能走動、或有意識的副本,據說還有成了精的物品……林三酒聽到這兒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身後三個背著手,活像等她開路的領導一樣的人形物品。

「他鄉遇故知」副本,一定也是一個外來的副本;只是在來了之後,它就入鄉隨俗,變得——變得十分簡陋了。

林三酒看著道路盡頭,那個簡筆畫一樣用原子筆筆跡圈起來的圈,心想,怪不得這副本需要打廣告。「他鄉遇故知源頭地」這八個字都寫得歪歪扭扭,看了是在叫人生不出信心……唯一一個稍稍能說明它特殊性的,就是旁邊倒計時的數字;儘管也像是原子筆畫上的,倒是在一下下地跳,每跳一次,減少一秒。

「喲,」從另一頭正巧也來了個進化者,探頭笑道:「這是你的目的地?什麼地――」

那人話沒說完,一看清「他鄉遇故知」幾個字,登時話就被掐斷了。

「還、還剩三分鐘?」

他騰地跳了起來,拔腿就跑,甚至連路也忘了畫;在林三酒看來,他是在原地跑了珍貴的十幾秒,才終於反應了過來——他抄起筆,蹲下去開始畫路,刷刷地挪走了,仿佛一隻靈活的蝸牛。

「喂,」林三酒也驚了一跳,「你不想見到故人嗎?」

那人根本連應也沒應她,很快就被空白吞沒了。

「怎麼辦?」意老師傻眼了,「這……這還要繼續嗎?」

林三酒盯著源頭地,眼睛一眨不眨。

她算是明白了,輪到她特別急迫的時候,她原來也會接過疑似惡魔遞來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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