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兩三天,一大早,李桑柔拿了兩份小報,先抖開那份新聞朝報,頭一眼,就看到了大字當頭的一行標題:御史台上了三份摺子,彈劾兵部失職,順風速遞圖謀不軌。

李桑柔愉快的吹了聲口哨,她等這份摺子,等了一兩個月了。

她原本以為,她這間速遞鋪開出來,十天八天,就該有彈折了,誰知道竟然一等就等了一兩個月,她正納悶呢,總算是來了。

李桑柔仔仔細細看完了那篇文章,再翻完小報,合上發了一會兒呆。

這摺子是昨天剛遞上去的,這會兒,潘定邦最多知道有這麼份摺子遞上去了,嗯,明天再去找他說話。

……………………

這幾份彈劾兵部和順風速遞鋪的摺子,被皇上發給了秦王和幾位相公處理,沒能上得了御前的廷議。

廷議結束出來,顧瑾直接去了中書省,在伍相那間小屋外間,接著議事,很快議到了那份摺子。

「龐樞密先說說吧。」伍相看向龐樞密道。

因為摺子彈劾的是兵部,兵部談尚書就不好在場了,這事兒,就得龐樞密說說了。

龐樞密看向顧瑾。

「這事兒世子最清楚,說說吧。」顧瑾示意大馬金刀坐在椅子上的顧晞。

「帝國郵驛,年年議論,年年擔憂,大哥因為這郵驛的事兒,愁的夜不能寐。

我一直留心著,看看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解開這個困局。

這家順風速遞鋪,現用的騎手馬夫,是致和親自挑出來的,都是從軍中退下來的軍戶。

要說順風速遞圖謀不軌……」

顧晞拖著聲音。

「這一條不必理會。」伍相干脆的接話道:「御史台為了引人注目,常常用這種聳人聽聞的字眼兒,這是慣例了。」

「嗯,順風速遞往無為府等四州遞送信件,到今天,已經兩個半月了,不知道諸位用這順風速遞遞過信沒有,和咱們的郵驛比起來,如何?」顧晞環視著眾人問道。

「順風速遞的本錢?」潘相看著顧晞問道。

「李大掌柜自己的本錢,我只是緊盯著,以免真有什麼圖謀不軌。」顧晞乾脆的答道。

「順風速遞這事兒,從八月里開出來,我就一直讓人看著打聽著,確實一直非常穩妥。

順風速遞這價錢不說,快捷是極其快捷,我覺得這是好事兒,只是。」伍相話風一轉,「郵驛這事兒,一直是軍務,雖說沒有明令禁止,可從來沒有過民間商號像這樣做郵驛生意。

現在順風速遞開出來,聽說還挺賺錢,必定有其它商號想跟進去,做這樁生意,分這杯羹,許還是不許,要先有個說法,才好往下議。」

伍相看向顧瑾。

「我覺得可以許他們進來,一家獨大不是好事兒。」顧瑾的表態直接明了。

「我也是這個意思。」潘相點頭。

杜相和龐樞密跟著點頭。

這是明擺著的,要麼查封順風速遞,要麼就得許可別的商號。

順風速遞的開立,對帝國的郵驛,確實是一股清風,有益無害的事,不宜查封,那就只能許可其它商戶了。

「那就議一議,這個許可,該怎麼許可。

頭一條,朝廷每年花在驛路上的銀子,大幾十萬,這路,不能白給他們用。」伍相見大家統一了意見,接著道。

「買路錢一定要有!」顧晞乾脆直接的表態。

這個錢,李姑娘早就留出來了。

伍相暗暗鬆了口氣,露出笑容,「第一,該交多少;第二,郵驛畢竟是軍務,不能全由著他們,得有個章程限制,以免不利於國;第三,我的意思,也不宜讓他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若是速遞的商號太多,驛路過於擁擠,只怕要誤了正事軍務。

這些,要不,讓樞密院和兵部先定個章程出來?」

伍相看向顧瑾。

顧瑾笑著點頭,「我也是這個意思。至於該交多少養路錢,把順風速遞這兩個月的帳,拿給龐樞密瞧瞧,不可太少,也不能太多了,要讓他們有利可圖才行。」

顧瑾看著顧晞道。

「好!」顧晞爽快答應。

……………………

隔天下午,李桑柔拎著包梨肉條,進了工部。

潘定邦看著李桑柔攤開那包梨條,用手指撥了撥,「我不愛吃這個。」

「不是給吃的。回回到這裡,都是干喝茶,喝的一嘴茶味兒,我只好自己帶點吃的。」

李桑柔一邊說著,一邊倒了杯茶過來,坐下來,掂了根梨條。

「那早說啊,明天我拿些茶點過來,喜歡吃什麼?就是這梨條?」潘定邦伸頭看了看,伸手掂起一根。

「什麼都喜歡吃,秋天的梨條銀杏栗子,冬天的法姜酸棗糕,春天的桃干杏干李子露,夏天的紅菱雞頭冰雪涼水荔枝膏,什麼都吃。」李桑柔說的飛快。

「唉喲,可真挺會吃!」潘定邦沖李桑柔豎起大拇指。

「一般一般。」李桑柔再掂了根梨條,「我今天找,有正經事兒。」

潘定邦咯的笑出了聲,「那從前找我,都是不正經的事兒?」

一句話沒說完,潘定邦就被自己逗的笑的不行。

李桑柔嘴撇成了八字,用眼角瞥著潘定邦,一臉鄙夷,「敢跟誰不正經?」

「唉,看,就是句玩笑。說的正經事兒。」潘定邦不笑了,唉了幾聲,咬著梨條示意李桑柔。

「我被人彈劾了,聽說沒有?」李桑柔緊擰著眉。

「當然聽說了!那摺子剛遞上去,我就知道了。那摺子不是彈劾,又不是官身,彈劾這倆字用不到身上,這事兒跟沒關係。」潘定邦揮著手。

「怎麼跟我沒關係?那摺子我看了,上面說順風速遞圖謀不軌,這是要殺頭的!」李桑柔上身前傾,一臉嚴肅。

「什麼不軌?不軌個屁!

那天我看到這摺子,也嚇了一跳,當天回去,就想著找個什麼藉口,問問我三哥。

我三哥不是在翰林院麼,就是管來回遞送摺子什麼的,這事他肯定知道。我三哥是個聰明人,看摺子看得太多了,一看就知道輕重。

這次,我三哥倒是爽快了一回,我一問他就說了。

我三哥說:這摺子沒什麼。肯定是有人看賺錢眼紅了,找了幾個御史上了那幾份摺子,不是為了彈劾誰,而是為了把這生意就是郵驛軍務這事兒,公然挑明了,讓朝廷明個態。

這錢,要賺大家一起賺。

我三哥說的委婉,意思就是這麼個意思。

我一聽,這有什麼事兒?

不就是有人要來跟搶生意,還能怕人搶生意!」

潘定邦拍著椅子扶手,底氣十足。

「還是有點兒怕的。」李桑柔鬆了口氣,往後靠進椅背里。「這兩個月,我賺是賺了點兒,也就一點兒,當初,我把這價定的太低了,利薄得很。

送信這事兒,也知道,一趟送一千封信,跟一百封信,跟十封信,都是一趟,這本錢沒什麼分別,可一趟送一千封,和送十封信,這進帳,可就差大了。

現在麼,滿天下就我這一家,生意都在我這裡,要是再開出一家兩家,三家五家,信就那麼點兒,不可能全送到我這裡,再怎麼,總要分一些出去,只要分點兒出去,我就虧了。」李桑柔嘆氣。

「那那小報生意呢?聽說那些騎手,都帶兩匹馱馬了!」潘定邦瞪眼道。

「那小報生意,我能做,別人就不能做?跟這信一樣理兒啊,我一家做,賺錢,幾家一分,哪還有錢?」李桑柔斜瞥著潘定邦,一臉瞧不上。

「也是,我沒想到這個。那怎麼辦?我在我阿爹面前說不上話,在我三哥面前也說不上話。

要不,去找找世子爺?他權大,讓他給大爺說一說,大爺權更大,乾脆些,這生意,就許一家做!」潘定邦說到最後,拍著桌子,一臉愉快。

「呵呵!」李桑柔響亮的呵呵了兩聲,「覺得,我在世子面前有這麼大的面子麼?那位大爺,能答應這樣的說項?換了阿爹,阿爹能答應吧?」

「我阿爹肯定不能答應,還真是,那怎麼辦?」潘定邦發愁了。

「不怕!我要是不賺錢,別家就能賺錢了?他們一樣不賺錢!要虧大家一起虧麼。

我本錢小,大常黑馬他們不用給工錢,實在不行,我就把騎手全辭了,讓大常他們跑馬送信,他們怎麼辦?也能這樣嗎?哼,非熬死他們不可!」李桑柔錯牙道。

潘定邦瞪著李桑柔,片刻,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拍著桌子,「對對對!熬死他們!哈哈哈哈,這法子好!熬死他們!」

李桑柔不再提摺子的事,和潘定邦東扯西拉,看著天色不早了,起身告辭。

潘定邦將她送到門口,一拍頭,「對了,有件事,不知道能不能……」潘定邦看著李桑柔,搓著手指。

「借錢?」李桑柔看著潘定邦不停搓著的手指。

「借什麼錢哪!我雖然月錢不多,也用不著借錢。

是十一郎的事兒,不知道能不能……」潘定邦又搓起了手指,他想不好怎麼說。

「十一郎要借錢?」李桑柔表示她明白了。

「不是!」潘定邦失笑出聲,「不是錢!看這生意做的,滿心眼裡全是錢了。

這事兒,我先跟說說,就是上個月中,我跟十一郎去逛東十字大街那邊的鬼市子,碰到了位小姐,叫竹韻,十一郎一眼就看中了。

他這個人,就是這樣,一眼瞥上,就能看中!

他既然看上了,我就陪著他,一路跟到了竹韻家裡,她家離鬼市子不遠,就在小甜水巷裡,頭一趟,喝了半天茶,說得挺好,眼看就能得手,可天太晚了,我跟十一郎,都是要當差的,不能太晚。」

李桑柔撇著嘴,不能太晚,不是因為當差,是因為家有河東獅吧。

「隔了兩天,我陪著十一郎又去了,竹韻是不錯,柔婉可人,說什麼她信什麼,十一郎是真喜歡,可到現在,小半個月了吧,就是不能得手。

不過這也不能怪竹韻,竹韻那個媽媽,實在可惡。

竹韻偷偷跟十一郎哭過好些回了,說媽媽天天折磨她,求著十一郎把她贖出來,把身契賞給她,她拿著身契,再找一家花樓依附,以後這日子,就好過了。

這挺好是不是?

可她那個媽媽實在可惡,一口咬死,五千兩,少一個大錢都不行。」

「五千兩不多啊,給她就是了。」李桑柔極其不負責任的揮手道。

「不少!五千兩!十一郎沒有這些銀子,我也沒有!」潘定邦不滿的斜著李桑柔。

「那還是借錢?」李桑柔再問。

「不是!不借錢,借了還不上,再說,要是讓家裡知道我倆在外頭借錢,那就沒活路了!

不是借錢!就是,看,那個,能不能想想辦法?是大當家的,幫主,們混江湖的……」潘定邦又搓起了手指。

「噢!早說啊!行,我先去看看,叫竹韻是吧?看看她跟她媽媽,到底是怎麼回事。」李桑柔揮著手,爽快答應。

「唉喲!真是太仗義了!就在小甜水巷,第三家,門頭上掛著的燈籠上畫著一叢墨竹,雅致的很。」潘定邦眉開眼笑。

「我知道了,明後天得了空兒,我就去看看。」李桑柔沖潘定邦揮了揮手,出門走了。

……………………

速遞鋪的事兒,旨意出來的很快。

那份旨意挺長,從黃帝說起,先論證了家信的源遠流長,再旁引博證,列舉了幾個做出大事的信客,說明信客這事兒,由來已久,最後總算說到正事兒,順風速遞鋪為眾人遞送家信,解父母家人之懸思,善莫大焉。

李桑柔看到善莫大焉,長長吐了口氣,廢話終於說完了。

後面只有幾行了,總結起來,就是總號得在建樂城;要跑哪個州,走哪條路,得先到兵部報備;為免過於侵占驛路,來往每個州的速遞鋪,不許超過三家。還有就是,每三百里,每個月要交一百兩銀的驛路損壞錢。

李桑柔將從善莫大焉之後的幾行,細看了兩遍,長長吁了口氣。

「都說了啥?」蹲在李桑柔右邊的黑馬伸頭看了半天,沒看懂。

「咱們現在是奉旨送信了,從下個月起,咱們要往兵部交銀子,每三百里,一個月一百兩銀子。」李桑柔聲調愉快。

這個買路錢很合適,不多不少,完全符合她的預期。

「大常呢,現在就去一趟兵部,說是順風速遞鋪的,去報備線路,就是咱們現做的這四州。」李桑柔吩咐大常。

「好。」大常站起來往東華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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