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祭灶那天起,李桑柔一行人,就都是在順風遞鋪落腳了。

一路走,一路查看著各家遞鋪,查看沿途路況,一一記下,有些地方,得籌些錢好好修一修了。

正月末,一行人進了鄭縣。

鄭縣和南召縣之間,只隔著一個小小的方縣了。

從鄭縣前一個縣起,邸店多半已經開門,李桑柔一行人就不再住在遞鋪里,而是像早早啟程的行商一樣,在邸店落腳。

中午前後,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一行人在一座當年挺豪華,如今破敗不堪的風雨連閣旁邊停下。

黑馬生了火,大常和大頭燒了一大堆紅炭,將車上的熏爐、手爐、腳爐拿下來換了炭,再送回去。大頭再從車上接下馬桶,往旁邊一個小水溝里洗刷。

從鄭縣之前起,趕路時,李桑柔就不許程善三人再下車了。

小陸子挖了個小坑,再找幾塊石頭支好,燒上火,放幾塊炭,架上鍋,洗米蒸飯。

李桑柔蹲在旁邊的大火堆旁,將一大塊新鮮五花肉切成一條條,再連著皮切開,調好了調料,揉了一會兒,將調料味兒揉進肉里,再將一條條的五花肉放到烤架上。

「老大!有匹馬!跑得很快!馬上有人,瞧著利落得很呢!」螞蚱從樹下滑下一半,沖李桑柔稟報道。

大常從馬車後伸頭出來,見李桑柔沖他做了個手勢,立刻縮頭回去,示意大頭,「摘了他們的下巴!」

沒等車裡的程善和宋啟明三人反應過來,大常和大頭兩個,已經乾脆利落的摘掉了三個人的下巴。

三個人直瞪瞪瞪著大常和大頭,片刻,挪過去,從窗戶縫隙里往車外看。

大常坐在後車門上,抽刀出鞘,看著程善和羅啟文,大頭坐在前面車門旁,拎著刀,斜著宋啟明。

李桑柔站到塊高石頭上,踮腳看了看,示意螞蚱從樹上下來,自己蹲回火堆旁,接著烤肉。

螞蚱從樹上滑下來,左右看了看,往旁邊那口井過去,和竄條一起,打了桶水抬過來。

一馬一人飛速而來,從李桑柔等人旁邊直衝過去,衝出去一射之地,兜個圈子,衝著李桑柔一群人過來。

「你們從哪兒來的?」馬上是一個三四十歲,颯爽鋒利的女子,揚聲問了句。

「從曹縣。」李桑柔往銅壺裡舀著水,頭也不抬的答道。

「那你們看到……」女子問到一半,卡住了。

呆了片刻,女子乾脆跳下馬,將馬系在一棵小樹上,幾步走過來,離李桑柔四五步遠,仔細打量著她,看了又看,仿佛舒了口氣,這才接著問道:「你們有沒有看到一個女人,像我這樣,不過年青的多,十幾歲吧,帶著一群壯漢,一身匪氣。他們還帶著三個囚犯。」

李桑柔聽的瞪大雙眼,上上下下打量著女子,慢慢搖了搖頭。

「哎!你這小丫頭,你聽清楚我的話沒有?」女子看著李桑柔那一臉的不敢相信,忍不住往前探身,用馬鞭在李桑柔肩膀上捅了一下。

「什麼是匪氣?」李桑柔側身避過馬鞭,看著女子問道。

女子被李桑柔問的一怔,隨即擰起了眉,「匪氣就是……就是殺氣騰騰。」

「那什麼是殺氣騰騰?」李桑柔瞪大眼睛,看著女子,認真問道。

「殺氣騰騰就是,」女子再次卡住,想了想,指了指自己,「就是像我這樣。」

「姐姐這麼好看,殺氣騰騰帶個殺字呢,肯定不是姐姐這樣。」李桑柔笑的眼睛彎起。

「你這小丫頭,倒挺會說話。我都快五十了,不是姐姐,是姑姑。

你們到哪兒去?你家大人呢?」女子左右看了看,踢了塊石頭過來,坐到李桑柔旁邊。

「那兒,我哥。」李桑柔指了指黑馬。

正洗著顆大白菜的黑馬沖女子咧著嘴,笑著欠身點頭。

「你們兄妹,」女子來回看了看,「真會長,好看全長到你身上,難看全長到他那兒。」

黑馬不笑了,斜橫了女子一眼。

「姐姐從哪兒來?」李桑柔提起吊在火上的銅壺,用銅壺裡的滾水燙了杯子,倒了杯茶遞給女子。

女子接過,抿了一口,滿意的嗯了一聲,「這茶不錯。」

李桑柔看著三口兩口喝完了一杯茶的女子,又給她倒了一杯,再問了一遍,「姐姐從哪兒來?姐姐要去哪兒啊?」

「從南召。你們看到像你們這樣的一隊人沒有?有車有馬,領頭兒的是個像我這樣的年青女子,帶著一群漢子?」女子再問了一遍。

「沒有,姐姐說的這樣的,就是我們吧?」李桑柔笑眯眯道。

「你這小丫頭,無知無畏!」女子看著李桑柔,笑起來。

「姐姐有刀有箭,姐姐是俠客嗎?」李桑柔翻著五花肉。

「算是吧。這是什麼?五花肉?你做的?挺香。」女子抽了抽鼻子,真挺香。

「嗯,女兒家要做得一手好菜飯,不然嫁不出去。我有個叔叔一直這麼說。」李桑柔彎眼笑著,「怎麼稱呼姐姐?姐姐吃了飯沒有?要不,跟我們一起吃吧,嘗嘗我做的飯菜好不好吃。」

「我姓林,你叫我林姑姑吧,吃是沒吃,你們多不多?」林姑娘伸頭看了看。

「多得很呢,林姐姐要是賞光,咱們就多添兩個菜。林姐姐喜歡吃什麼?雞?羊肉?魚?都有。」

「都行,我不挑。是林姑姑。」林姑娘笑道。

「哥,你去拿塊羊肉,再拿只熟雞過來。

林姐姐看起來也就二十多,最多最多三十歲,只能是姐姐,不是姑姑。」李桑柔笑眯眯。

「行行行,你想叫姐姐就姐姐吧,你們去哪兒?做什麼?」林姑娘轉頭打量著小陸子,螞蚱、竄條,以及旁邊一排兒三輛大車。

嗯,這是兄妹倆帶著三個車夫。

「去南召,走親戚。有個叔叔在南召,孤身一人,我們去看看叔叔,再看看能不能勸一勸叔叔,讓他跟我們回家。」李桑柔一邊說著,一邊從車上拿了只深鍋出來。

小陸子和螞蚱又支了個架子出來,在架子下生起火,竄條又去打了一桶水。

李桑柔將鍋用滾水燙過一遍,吊到架子上,舀了水進去,將黑馬剛剛洗好的羊肉切成大塊,一塊塊放進鍋里,挽了蔥結,拍了塊姜放進去。

煮上羊肉,李桑柔將熟咸雞拿過來,拆開,撕的細細的,放到一隻銅盆里,加上剛挖的野菜,青蒜,酸蘿蔔,醬黃瓜,拌了一盆。

大鍋里的米飯騰著熱氣,小陸子撤了火,悶了一會兒,掀開鍋蓋。

李桑柔拿過片白菜葉子,抹了層雞蛋醬,放上幾筷子拌雞絲雜菜,再放上米飯,放在碟子裡,遞給林姑娘。「林姐姐嘗嘗。」

林姑娘接過,捏著白菜葉子,一口咬下,連連點頭,「小丫頭手藝真好,再給姐姐包一個!」

李桑柔一邊笑,一邊切了幾塊烤好的五花肉,用白菜葉包上,遞給林姑娘。

林姑娘一連吃了四五包菜飯,六七包烤五花肉,摸著肚子,還想再吃,不過已經有點兒撐了。

「姐姐喝碗羊肉湯吧。」李桑柔又遞了碗濃白的羊肉蘿蔔湯。

林姑娘吸溜著喝完,將碗遞給李桑柔,「你這小丫頭,這手藝真是好!」

「晚上咱們吃三鮮粥,配韭菜雞蛋餅。」李桑柔笑眯眯道。

「小丫頭心眼真好,不過姐姐有大事兒呢,可不能跟著你吃吃喝喝。」

林姑娘拍拍手,正要站起來,李桑柔看著她笑道:「姐姐都沒問我姓什麼叫什麼。」

林姑娘失笑出聲,「是姐姐失禮了,你姓什麼叫什麼?你哥哥呢?」

「我姓李,李桑柔,他姓馬,馬少卿。」李桑柔看著林姑娘,笑眯眯道。

林姑娘呆了呆,片刻,眼睛瞪的溜圓。

在林姑娘反應過來之前,李桑柔手裡的筷子,已經抵在她脖子上。

黑馬和小陸子撲上去,乾脆利落的把林姑娘身上的長刀和弓箭都摘了下來。

「你以為一根筷子……」林姑娘斜看著李桑柔。

「我喜歡姐姐,所以用了一根筷子,我的劍太利了,怕傷著姐姐。」李桑柔笑眯眯,軟聲細語。

「我知道你那把劍。」林姑娘咬著牙。

「嗯,米良跟你說的?」李桑柔撤回了筷子。

「程師弟他們呢?」林姑娘看向那三輛大車。

「叫他們出來吃飯。」李桑柔吩咐了句。

「師叔!」宋啟明最先跳下車,看著林姑娘,絕望的喊了句。

羅啟文和程善一前一後下了車,無語無力的看了眼林姑娘,片刻,移開目光,一句話沒說,挪到火堆旁坐下,接過筷子吃飯。

他們三個,眼睜睜看著她認賊為友,一通吃喝,做了階下囚,看的從驚恐到怒其不爭再到渾身無力。

真是師門不幸。

算了算了,吃飯吧。

「米良既然跟你說過我,那你就該知道,我對你們師門沒有惡意。」李桑柔笑看著林姑娘,「別想著這樣那樣,老老實實坐著吧,別的不說,就你吃的這麼飽,怎麼打?

咱們說說話兒,米良跟你說過什麼?」

「沒什麼!」林姑娘語氣生硬。

「那你這趟,是奉師門之命來救你師弟師侄的?

怎麼把你這樣的派出來了?讓米良來也比你強啊,米良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不過他好歹不會像你這麼眼瞎。

還匪氣,殺氣騰騰,像你這樣,真像你這樣,本大當家早死過一千八百回了。」

李桑柔一邊說一邊搖頭嘆氣。

「米師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是這麼報答他的?」林姑娘怒目李桑柔。

「他的救命之恩,我早就報答過了,湧泉相報還能余出兩條江來。

瞎子在你們師門裡呢?過得怎麼樣?」李桑柔笑問道。

「還好。」

「你不是奉師門之命來的吧?私自出來的?為什麼?瞎子讓你來的?」李桑柔用白菜包了塊五花肉,咬了口。

「不是他,就算救命之恩報答過了,米師弟沒有對不起你過吧?你不能害了他!」林姑娘恨恨的看了眼李桑柔手裡那塊香氣四溢的烤五花肉。

「我怎麼害了他了?你問問他們,在你來之前,我認識你米師弟這事兒,他們知不知道?」李桑柔指著程善三人。

三個人順著李桑柔的手指,依次搖頭。

他們真不知道!

現在知道了。

「他們是格致部的,傻就傻了,你是什麼部的?怎麼也傻成這樣?」李桑柔看著林姑娘嘆氣。

「林師叔是俠部的。」宋啟明先接了句。

「米良也是你們格致部的?」李桑柔看著宋啟明問道。

「不是,米師叔早先在格致部,後來到前山去了。」宋啟明有問就答。

「看來後山全是呆子。」李桑柔嘆了口氣,看向林姑娘,「姐姐這麼急急忙忙的趕過來,要找我們,現在找到我們了,姐姐有什麼打算?」

「別叫我姐姐!」林姑娘氣兒不打一處來。

「行,林妹妹。」

宋啟明噗的笑出了聲。

「我姓林名颯!」林颯差點要握拳打過去。

「行行行,英氣颯爽的颯嗎?挺好聽。

你說說,現在找到我們了,你想要什麼?要我做什麼?看在瞎子的份上,只要我能做的,都答應你。說吧。」李桑柔好脾氣的笑道。

「你放了他們,掉頭回去,這事兒就算沒發生。」林颯瞪著李桑柔,猶豫片刻,還是說了。

「你們大先生在山門裡吧?他知道我捉了你師弟師侄,已經趕過來了吧?

你們大先生是怎麼打算的?劫殺?還是見見我,說說話兒?」李桑柔慢慢咬著肉,看著林颯問道。

「你把屈師兄的腿都打斷了,大先生還能不知道?」林颯沒好氣道。

「那你家大先生怎麼打算的?」李桑柔接著問道。

「不知道。」悶了一會兒,林颯不怎麼情願的答了句。

「唉,有你們這麼一群弟子,你家大先生真不容易。」李桑柔搖頭嘆氣,「哪,你看看你程師弟,還有你宋師侄羅師侄,看看,都胖了是吧?

你問問他們,我對他們好不好?這一路上,全程好吃好喝侍候著,是吧?

你要是現在想帶走他們,那你就帶走好了。

你既然知道我跟瞎子這情份,就該知道,我對你們師門,那是能多包容就多包容,對吧?

我見見你們大先生怎麼啦?怕我把你們家大先生拐跑了?

我覺得吧,你家大先生得比你聰明多了,我肯定拐不走。」

「你見了大先生,大先生肯定就能知道,是米師弟把你招來的!米師弟就……」林颯急了。

「嗯?」李桑柔眼睛瞪大了,「你這意思,瞎子認識我這事兒,他沒告訴你們大先生?」

「嗯。」林颯斜了眼程善等人,不情不願的嗯了一聲。

「哈!」李桑柔猛的哈了一聲,「剛才那句話,我沒說全,你們山門裡,後山前山全是呆子!」

林颯緊緊抿著嘴,擰過了頭。

「那現在也瞞不過了,你程師弟羅師侄宋師侄全知道了,我放了他們,再掉頭回去,也沒用了。」李桑柔攤著手。

林颯看向程善,程善一身喪氣的看著她,片刻,低頭咬了口白菜包五花肉。

「行了,再往前,你帶路吧,也算你沒白來這一趟。

回頭見了你們大先生,就說你是特意過來帶我們過去的。」李桑柔連聲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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