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後,李桑柔就帶著黑馬和大頭、螞蚱,啟程趕回南召城。

客棧院子裡,大常正端著一碗桐油,給馬車頂棚刷油,看到李桑柔,長長舒了口氣。

客棧大堂一角,袖手坐著,似睡非睡的孟彥清打了個呵欠,端起茶喝了,站起來,慢吞吞出去了。

「瞎叔他家,不是,他們師門裡,好不好?」小陸子和竄條從屋裡衝出來,湊到黑馬三個人身邊,好奇無比的問道。

「好!河裡的魚,山上的野物兒,一窩一窩,一群一群,又多又傻!

扔根棍子,打不著狍子也得砸只野雞,隨手一抓就是一條魚!」黑馬一邊說一邊嘖嘖,「魚肥,野豬也肥,野雞更肥,嘖,真是好地方。」

「都好了?老孟跟我說了好幾趟,說你不該去。」大常將桐油碗遞給小陸子。

「好了。明天一早就啟程回去,路上趕一趕,儘快回鄂州。」李桑柔笑意融融。

大常再次舒了口氣,「好,那我去準備準備,晚上怎麼吃?」

「這城裡最好的酒樓是哪家?」李桑柔笑問道。

「斜對面就是,有一樣燒鵝,說是最拿手,燒得慢,最好提前說,讓竄條先去說一聲。」大常說著,招手叫竄條。

「我去睡一會兒,一個時辰後去吃飯。」李桑柔打了個呵欠。

這兩天,她全神貫注,心神俱疲。

一個時辰後,幾個人剛在斜對面的酒樓坐下來,雅間門推開,米瞎子伸頭進來。

「你怎麼來了?」李桑柔打量著米瞎子。

「我不耐煩在山上呆著,你們要去哪兒?」米瞎子一屁股坐在黑馬讓出來的椅子上,「點菜沒有?他家的大鵝好吃。」

「早一個時辰就讓他們燉上了,我瞧著挑的,最大的那隻!足有十五六斤!」竄條急忙答道。

「再讓他們燒兩隻,帶著路上吃。滿天下,就數他家大鵝燒得好吃。」米瞎子不客氣的吩咐道。

「我們要去鄂州,你也去?」李桑柔倒了杯茶,推給米瞎子。

「鄂州?不去!」米瞎子頭搖的快而堅決,「搭一段吧,我回建樂城,讓秀兒娘好好給我烙幾張餅吃吃,秀兒也會烙餅了。」

「你們師門裡,還好吧?」李桑柔嗯了一聲,問了句。

「好!好得很!」米瞎子沒好氣兒的答了句,擰過頭,對著從手到肩膀,一排兒端了十幾碟涼拌小炒的茶酒博士,吩咐道:「你家的桃花釀,新酒出來沒有?沒有那就去年的,多拿幾瓶過來,再給我搬兩罈子送到對面邸店。」

茶酒博士好咧一聲脆應,退後出去。

「瞎叔這句好得很,像是跟人吵架。」坐在米瞎子斜對面的大常,悶聲說了句。

「就你聰明!」米瞎子沒好氣的白了大常一眼。

「你跟他們吵什麼?」李桑柔問道。

「哪是我跟她們吵!我跟她們有什麼好吵的!是她們自己吵,我就是想吵,也插不進嘴!

瞧著吧,有得吵了!」米瞎子抓起筷子,在滿桌子的涼拌熱炒中,挑了兩碟,站起來,挪到自己面前。

「你烏師兄呢?他跟誰吵?跟你?」李桑柔挑眉笑問。

「哪有人跟他吵?人家吵的,他又不懂,都是沖他伸手的!他躲到前山去了。」米瞎子挾了一筷子香炒筍乾吃了,咋了咋嘴,十分滿意。

茶酒博士送進一大盆燒鵝,又送了幾瓶酒進來。

米瞎子喝著酒吃著燒鵝,喝完了一瓶多酒,打了個嗝,再盛了半碗米飯,澆上濃濃的燒鵝汁,拌一拌,呼嚕呼嚕吃了,放下碗,滿意的拍了拍肚子。

……………………

孟彥清從邸店出去,一個時辰後,接管了南召縣城,以及駐紮在城外的齊軍精銳,就像來時一樣,呼呼啦啦,眨眼間就撤走了。

第二天一早,李桑柔一行七人,加上米瞎子,六匹健騾三輛大車,出了南召城南門。

孟彥清一行三四十人,近百匹馬,聚到一起,打扮成販貨而回的馬幫,不遠不近的綴在李桑柔一行人後面。

趕了一整天的路,直到天黑透了,李桑柔等人才進了順風遞鋪。

孟彥清一行人住進了鎮口的大車店。

子時前後,李桑柔被幾聲扣門聲驚醒,遞鋪張管事的聲音從門縫裡透進來,「大當家的,大當家的!」

李桑柔跳下床,一邊披衣服,一邊開了門。「怎麼了?」

「有兩個婦人,一個拿著刀,指名道姓要找您,在前頭呢。」張管事看起來相當惱火,「跟她說了,大半夜的,有什麼事不能等到天明。

一個還好,另一個,刀就抽出來了,簡直不講理。

大當家您看?

咱鋪子裡人多,都是打過仗的,要不?」

「我去看看。」張管事幾句話的空兒,李桑柔已經扣好大襖的扣子,旁邊一間屋裡,大常和黑馬一前一後,拎著刀出來了。

李桑柔跟著張管事,急步出來,邁出前院門,就看到站在院子中間的林颯和一位中年婦人。

兩人四周,站著六七個馬夫夥計,舉著草叉拿著棍子,虎視耽耽盯著兩人。

「是朋友。」李桑柔忙和張管事說了句。

張管事長長舒了口氣,趕緊從李桑柔身邊擠出去,沖圍成一圈兒的夥計馬夫揮著手,「沒事兒沒事兒,該幹啥幹啥,瞧咱們這兒,就是愛看熱鬧。

快把馬牽下去,先飲水,唉喲你瞧這馬累的,這一身的汗,這馬要累脫力了!

哪能這麼用馬,這馬也是條命啊,怎麼能這麼用馬,真是!好好牽下去……」

林颯已經看到李桑柔了,拉了把中年婦人,迎著李桑柔過來。

「怎麼趕得這麼急?出什麼事兒了?」李桑柔迎面問道。

「沒,午後到南召城,說你天一亮就走了,本來以為緊趕一陣就能趕上,誰知道趕到現在,總算趕上了。

這是我王師姐,王錦。」林颯有幾分訕訕。

下山這事兒,和她犯沖,但凡下山,就沒順當過,指定得出事兒,剛才她們差點被人家當賊拿了。

「王師姐。」李桑柔笑著打了招呼,往裡讓兩人,「馬累壞了,你們肯定也累壞了,先進來吧。」

讓進林颯和王錦,李桑柔吩咐黑馬,「跟瞎子說一聲,林姐姐來了。」

「哎!」黑馬先沖林颯揮揮手,再拍了下大常,「我林姐累壞了,你多拿點兒好吃的!」再轉身飛奔進去叫米瞎子。

米瞎子被黑馬拍醒,聽到一句林姐來了,呼的坐起來,「哪個林姐?林颯?」

「還有哪個林姐?我就一個林姐……」黑馬一句話沒說完,米瞎子跳下床,光著腳,一頭扎了出去。

「哎!瞎叔,你襖,你鞋!」黑馬從床頭抱了襖,彎腰拎上鞋,轉身出屋,米瞎子已經跑沒影兒了。

「你沒事就,出什麼事兒了?出大事兒了?」米瞎子衝出小院門,迎面撞上三人,盯著林颯,飛快的打量了兩遍,隨著長長吐出來的一口氣,一連串兒問道。

「我能有什麼事兒?能出什麼事兒?能出什麼大事兒?」林颯叉腰瞪著米瞎子,一連串兒的懟了回去。

「沒事兒就好。唉喲這地上,這什麼東西!唉喲我的腳!」米瞎子抱著腳跳了兩步,坐到門檻上。

「瞎叔瞎叔!」黑馬抱著襖提著鞋追出來。

林颯斜瞥著米瞎子,王錦抿著嘴笑起來。

李桑柔從米瞎子身邊經過,曲起中指,在米瞎子頭上敲了一記。

大常捅開爐子,先沖了兩碗油茶,遞給林颯和王錦,又往後面廚房端了兩碗骨頭湯麵,以及一大盤子拆骨肉,一碟子香油咸蘿蔔丁,一碟子酸豆角。

這是遞鋪今天的夜宵。

林颯和王錦邊吹邊喝,剛剛喝完那碗薄薄的油茶,接過湯麵,王錦撈起一筷子乾菜,吹了吹,塞進嘴裡。

林颯先吃了一大口拆骨肉,一邊嚼著,一邊看著李桑柔,「我們……」

「先吃飯,吃好了再說話。」李桑柔笑著示意林颯。

「這肉太少,咱林姐愛吃肉,林姐您放開了吃,咱家就是肉多,我再去給你拿一盤兒!」黑馬伸頭看了看,小跑出去。

「大常,給我沖碗油茶,薄一點,我得壓壓驚。」米瞎子坐在李桑柔旁邊,見王錦大口喝大口吃,徹底放了心。

林颯和王錦吃好喝好,黑馬趕緊遞上茶。

「怎麼趕的這麼急?」米瞎子在李桑柔之前,看著王錦,擰眉問道。

「沒什麼事兒,林師弟怕找不到你們。」王錦答了句,看向李桑柔,欠身道:「驚擾大當家了。」

「我不是跟你說了,順著順風遞鋪,什麼時候都能找到,你說你急什麼?這大半夜的,你一個人就算了,你還帶著王師兄。」米瞎子不看林颯,擰著頭抱怨。

林颯瞪著米瞎子,「幾十年了,你這多管閒事兒的毛病,怎麼一點兒也沒改呢?關你屁事!」

「是王師姐的事兒?」李桑柔一邊笑,一邊看著王錦道。

「我倆的事兒吧。」王錦瞥了眼悶聲不再響的米瞎子,忍住笑,看著李桑柔道:「大當家的見過棉花沒有?聽說南邊很多。」

「嗯,建樂城也有棉布賣,不過很貴,聽說都是很南邊的地方過來的,王師姐是想種棉花,還是紡棉織布?」

「種。原本聽說這東西只長在南邊兒,可五年前,我在襄陽城裡,見到有人家在花盆裡種了一棵,就放在院子裡,種活了,結了這麼大三四個棉桃,那棉真好,一拉這麼長。」王錦眼睛亮亮。

「南邊你暫時不能去,不過棉花種子,大約能給你找一些。

要不,你先到建樂城,我讓人買個小莊子給你,你在那裡先試種看看?」李桑柔笑道。

王錦看向米瞎子。

「她有的是銀子。」米瞎子沒頭沒腦的說了句。

「那我就不客氣了,要是能種出來,就交給大當家作主。」王錦拱手笑道。

「這事你去辦?我寫封信給左掌柜,你找他支銀子就行。」李桑柔看向米瞎子。

米瞎子點了點頭。

「你們要去哪兒?鄂州?我跟你們走吧。」林颯看著李桑柔道。

「你敢殺人麼?」李桑柔看著林颯,不客氣的問了句。

林颯頓時哽住,她從來沒殺過人,殺雞都不敢!

「百無一用!」米瞎子眼睛看著門外,接了句。

「滾!」林颯怒目。

「你是想找點事兒做是吧。」李桑柔一邊笑,一邊看著林颯問道。

「總不能真百無一用。」林颯耷拉著肩膀。

「順風的遞鋪、派送鋪里,女子極多,在外面奔波的時候,比男人要多冒很多風險,我一直很擔心她們。

要不,我聘你做順風的教習,你教她們練些功夫吧,防防身什麼的。

你這種不能殺人,只能打人的功夫正好,真殺了人,倒麻煩了。」李桑柔笑道。

林颯猶豫了片刻,搖了搖頭。

「大當家是有天賦的,學什麼都極快,普通人哪有這樣的天賦,要想練功小有所成,再怎麼也得五年十年。

功夫功夫,就是得花上足夠的功夫才行。

女子防身,多半防的是男人,男女有別,女人要想練到能對付男人,一時半會可練不出來。

再說,大當家的這遞鋪什麼的,又不在一起,一家和一家隔這麼遠,肯定不能一起練,要是能湊一起,哪怕人多點兒也不怕,早晚勤練,有個兩年三年,也能差不多。

現在這樣,這一個那一個,這怎麼練?這活我接不了。」林颯再次搖頭。

「不用練到個個都能單身對付男人。

教她們些功夫,先是為了健體,練一練,人總歸能身強體健,乾脆利落一些。

其二,練過功夫的人,精氣神大不一樣。她們跟著你,學過些功夫,心裡就有了底氣,再有什麼事兒,就不會那麼害怕。

兩軍交戰,氣勢為先,人也是,那些宵小,要欺負人,都是挑怯弱之人,碰到氣勢盛的,多半不敢惹。」

頓了頓,李桑柔嘆了口氣。「野獸獵食兒,盯上一群黃羊野鹿,也是挑其中最弱最小的捕食。活物的本性,就是要挑弱者來欺負。」

「大當家的這話極是,人要是有了一股子悍氣,能避百邪。」王錦接話道。

「再說了,練一練,就算逃跑,也能跑得快些,逃得靈活些。」李桑柔接著笑道。

「大當家既然這麼說,那行。」林颯爽快答應,「要是這樣,我得好好想想怎麼教,這可跟我們山里大不一樣。」

「讓瞎子幫你看著。

我有兩位大管事兒,等你到了建樂城,我讓她們去一趟建樂城,你見一見她們,該怎麼教,你和她們商量商量。」李桑柔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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