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還真有!」黑馬往前一撲,看似在和李桑柔那邊的小陸子說話,眼睛卻看向李桑柔。

「那當然,你看這掌柜,一瞧就是實在人!」小陸子捧場接話,早就熟能生巧。

「那咱們得去認個親,你說是吧!走!」見李桑柔眼皮微垂,黑馬立刻拍桌子叫道。

「謝謝您了!」黑馬站起來,用力在掌柜肩膀上拍了兩下,順手端起桌子上白送的一小碟花生米,三步兩步往掌柜指的那桌信客過去。

「幾位好!」黑馬一屁股坐到八仙桌空著的一邊,渾身熱絡,一臉的自來熟,「掌柜說幾位都是信客?

「唉呀巧得很,我大舅就是信客,休寧縣的,幾位哪裡人哪?」

黑馬說著,將那碟子花生米放到空空的桌子中間。

「他是休寧的。」挨著黑馬的一個中年信客往對面指了指。

「那可真巧,你是休寧哪裡的?幾位是要往北還是往南?那掌柜說,咱們休寧今年風雨不調,遇到了倒春寒?真的假的?」黑馬一幅明顯話比心眼多多了的模樣。

「白岳山的,今年是不大好,春茶就沒什麼收成。」休寧縣的信客四十多歲,滿臉風霜,說到春茶沒什麼收成,嘆了口氣。

「三位這是往哪兒啊?往那邊,還是往那邊?要不就是那邊和那邊。」黑馬一隻手舉過頭頂,點了一個圈兒。

最先接話的信客斜了黑馬一眼,沒答話。

「都是往回走,不過也說不定,還沒定呢。」休寧縣的信客含糊的答了句。

「噢!」黑馬拍了把桌子,長長噢了一聲,以示他懂了,「那你是往休寧了?那他呢?」黑馬指著自己對面的信客。

對面的信客三十來歲,從黑馬坐過來,就沒怎麼理會過黑馬,只顧悶頭吃著碗肉絲麵。

「他往青溪縣。」

對面的信客還是悶頭只管吃,休寧的信客替他答了句。

「噢!」黑馬再次長長的噢了一聲。

「二哥,菜來了!」小陸子揚聲叫了句。

「端過來端過來!這是咱大舅老鄉,他鄉遇故知啊!」黑馬揚著手叫。

小陸子立刻聽話的招呼夥計,把菜端過去。

夥計自然是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先端了紅燒羊肉過來,再拉了張八仙桌,和三個信客那張拼在一起,把李桑柔她們點的幾樣菜都放了上去。

「來來來!吃這個!別光吃面,吃面一定得有菜,來來,快吃,剛上的熱菜就是得趁熱吃!」黑馬熱情無比的把紅燒羊肉端過去,再把扁尖野鴨湯放過去。

「不敢當不敢當!你們自己吃!我們仨個快吃好了!」休寧的信客急忙站起來推辭。

「你跟我大舅是老鄉,大家又都是信客,咱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快嘗嘗,那夥計說他家鐺頭手藝好得很,好不好,得咱們嘗了才知道,來來來!千萬不要客氣!」

黑馬熱情無比,站起來,一人給挾了一大塊羊肉,再一人給盛了一碗堆滿鴨肉的野鴨湯。

「太客氣了。」三個人都起身致謝。

「哪能這麼客氣!都是一家人!咱們一家人可不能說兩家話,來來來!吃吃吃!

「咱們喝點兒酒?」黑馬又熱情又大方。

「酒就算了,咱信客的規矩,出門在外,酒不能喝,多謝您了。」休寧的信客挾起羊肉,咬肉前,再次感謝。

「你瞧,我這個人,一高興,把咱們的規矩都忘了,可不是,有信在身,酒是不能喝的。

「這話我大舅常說。

「唉,說起來,我這個人,做不了信客,好喝兩杯,酒量又不行,這還不算,我還不識路。

」別的不說,就說往我大舅家吧,走過不知道多少回了,從小走到大,可到現在,要是我自己往我大舅家去,這一路上,指定得走錯個一回兩回!你說說!

「因為這個,我就沒當成信客!」黑馬唉聲嘆氣。

「當信客有什麼好?從前精窮,現在也就是溫飽。」小陸子旁邊的信客從黑馬打量到小陸子。

這兩男一女兄妹三人,明顯比他們有錢多了。

「我還真挺想當信客的,我大舅常說,信客是積德的行當,滿天下都這麼說,是不是?」黑馬看著休寧信客問了句。

「是有這話。」休寧信客笑起來,「我有個堂叔,年青的時候混帳,做了虧心事,欠了人命債,後來就做信客,常常白替人捎信捎東西,就是收錢,也只收個吃飯住店錢。

「原本都說他不得好死,後來,活過了六十歲,有一回送了信回到家,睡到半夜,無疾而終,得了善終!」

「就是這話兒!行善積德的事兒!」黑馬拍桌子贊成。

黑馬一邊吃,一邊和休寧信客說著話兒,休寧信客對面的信客時不時插上一句兩句,黑馬對面的信客,還是悶頭吃喝,極少說話。

小陸子時不時插上了一句兩句,李桑柔縮肩垂頭,只顧吃飯。

幾個人吃著說著,一頓飯吃完時,大堂里就剩他們一桌了。

「就此別過!回頭我們兄妹到休寧縣,再去找老哥說話喝酒,別過別過!」

黑馬氣勢無比的別過三個信客,帶著小陸子和李桑柔,昂昂然出了邸店,哼著小調,往銅陵縣方向,出了鎮子,停在一片林子裡歇腳。

「老大,怎麼辦?」黑馬看著李桑柔問道。

這一頓飯,老大隻聽不說,一句話沒有,那意思就是讓他只管瞎扯不用說正事兒,這吃也吃了,扯也扯了,正事兒還沒辦呢。

「找個地方看著他們。」李桑柔踮著腳,往鎮子方向看了看。

「盯哪個?他們三個人,至少兩個方向,說不定三個,挨著小陸子那個,看樣子是往銅陵去的。

「往銅陵怎麼啦?你瞧他那個樣兒,一臉的不能說不能提,有點兒怪,是吧?咱們盯這個?」黑馬看著李桑柔。

「他們昨天就住在邸店了,到現在,吃了飯還是回房歇著。

「昨天大睛天,今天這樣的細雨,不耽誤趕路,他們在這兒窩著幹什麼?」李桑柔遠眺著邸店,慢條斯理道。

「對啊!他們窩在這兒幹什麼?他們想幹什麼?」黑馬眨著眼,一張臉懟向小陸子問道。

「老大是問你!不是問我!」小陸子擰頭避過黑馬的臉,抬手推著黑馬的肩膀,把他推向李桑柔。

「老大,他們這是想幹什麼?」黑馬轉頭問李桑柔。

「看看不就知道了。」李桑柔笑道。

「我正要說,就是啊,看看不就知道了!」黑馬接話極快,「那咱們怎麼看?」

「小陸子回去一趟,讓老孟帶大家過來,到這附近,好好喝好藏好,今天夜裡應該沒什麼事兒,好好睡一夜。

「傳好話,順著標記找我們。」李桑柔先吩咐小陸子。

小陸子點頭,轉身往回跑。

」咱們去盯著他們。「李桑柔示意黑馬。

……………………

從前這座小鎮應該十分繁華熱鬧,鎮子東邊一塊稍高些的地塊上,有一座防火望樓,這會兒也和鎮子稍外些的邸店和鋪子一樣,已經廢棄了。

望樓講究的是防火防震,都是石頭壘成,廢棄了,也就是沒有人值守而已,望樓還是完好無損。

李桑柔和黑馬上到望樓上,輪流看著小鎮上唯一一條還有些人氣的街道,以及街道正中的那間邸店兼酒樓。

到日昳前後,又有六七個信客模樣的人進了那間邸店。

夕陽西落,雨停了,晚霞燦爛,美麗炫目。

離天完全黑下來還有不到一刻鐘,邸店裡,和李桑柔三人同桌吃過飯的三個信客,休寧信客在前,另外兩人一前一後跟著,出了邸店,往鎮子外走。

「跟上。」

李桑柔示意黑馬和已經趕回來的小陸子。

三個人散成扇形,跟在三個信客後面。

三個信客往銅陵縣方向走了一段,天很快就黑透了,走在最前的休寧信客不緊不慢的又走了一段,站住,靠著棵樹,脫下一隻鞋拍拍打打,再脫下另一隻鞋拍拍打打。

拍打了小半刻鐘,確定安全了,休寧信客重新穿好鞋,一個掉頭,由東北直奔西南。

後面兩個信客緊幾步,跟上休寧信客,三個人走成一團,步子極快。

一口氣走了大半個時辰,前面已經能聽到滔滔的江水聲了。

三個信客看起來都是熟門熟路,腳步極快的左轉右轉,轉了六七個彎,一頭扎進一個廢棄的小漁碼頭,三個人蹲在一塊大石頭後面,片刻之後,一根火頭被吹旺的火摺子舉起落下,舉起再落下,舉了三次,片刻,又舉了三次。

不遠處,靠近岸邊一大片茂盛的蘆葦叢一陣搖動,一條小船撐出來,緩緩靠近。

三個信客靠近幾塊青條石搭成的岸邊,一個拉著船,另外兩個和船夫低低說著話兒,從船上接下半人高的三隻郵袋。

小船撐開,往江對面回去,三個信客一人背起一隻郵袋,悶著頭,急急往鎮子趕回去。

李桑柔遠遠看著那三隻郵袋,和背著郵袋的三個信客,笑眯眯。

這是她們順風的郵袋,肯定是桐油浸過的那種,防水。

一路跟回鎮上邸店,李桑柔重新上了那座望火樓,居高臨下的看著整個鎮子。

「老大,他們這是,那袋子,有點兒眼熟。」黑馬湊到李桑柔旁邊,忍不住道。

「嗯,咱們順風的郵袋。」李桑柔低低的聲音里透著愉快。

「我就說!」黑馬虛空一拍,「這是咱們的人?」

「不算是,再看看。」李桑柔轉頭看向小陸子,「跟大家說一聲,隨時準備啟程。」

小陸子點頭,飛快下瞭望樓,往約定的地方傳話。

天邊剛剛泛起絲絲魚肚白,十來個信客出了邸店,大步流星,奔向三個方向。

李桑柔盯著休寧信客,和黑馬一起,不遠不近的綴了上去。

李桑柔和黑馬後面,大常、孟彥清等人,拉著長長的隊伍,悄悄跟上。

休寧信客背著大包袱,拎著根一人多高、兩頭包鐵的竹竿,腳步極快。

午末前後,休寧信客趕到一座小鎮,李桑柔和黑馬低低道:「叫小陸子上來,咱們進鎮子,和他搭上話,跟他一起走!」

「好!」黑馬吹了幾聲鳥叫,跟在跑的飛快的李桑柔後面,繞了個大點兒的圈子,從鎮子那一頭,進了小鎮。

休寧信客在小食肆坐下,剛剛揚聲要了碗肉絲麵,就聽到黑馬一聲驚叫,「唉喲!是你!這麼巧!咱們可真是,人生處處都相逢!」

黑馬聲調驚喜,表情更加驚喜,一頭扎進小食肆,一屁股坐到休寧信客對面,興奮的拍著桌子。

「你說說,咱們這是不是有緣天天都見面哪!我跟你說,我跟我大舅,就特別有緣!」

「可不是。」休寧信客忍不住笑。

這傻小子這劈頭蓋臉的驚喜,讓人不能不笑。

黑馬後面,小陸子笑的見牙不見眼,李桑柔低眉垂眼,一左一右,坐到黑馬和休寧信客中間。

「這店裡有什麼好吃的?你要的肉絲麵,那我們也吃面,三碗肉絲麵,還有什麼?那撕只滷雞,再切一盤豬頭肉!」黑馬揚聲要了飯菜。

「你昨天不是說,要往銅陵去?」休寧信客等黑馬點好飯菜,看著黑馬笑道。

「昨兒可不就是往銅陵去了,走沒多遠,聽到點兒事兒,就掉頭往這邊了。

「你這是要回去?」黑馬欠身半起,伸長脖子去看休寧信客腳邊的大包袱。

「嗯。」休寧信客下意識的往大包袱往身後拉了拉。

「那咱們搭個伴吧,我正愁著呢,你也知道,我這個人,不識路,我們也要去休寧,正好,你帶帶我們。」黑馬直截了當。

「你們不是要往銅陵做生意?怎麼又往休寧去了?」休寧信客驚訝了。

「不是做生意,唉!」黑馬一聲長嘆,站起來,一把揪過小陸子,跟小陸子換了位置坐下,欠身往休寧信客湊過去,「咱都不是外人,我就實說,現在做生意,那都是往北邊跑,往銅陵做什麼生意?

「我們,我跟我堂弟,是陪我妹,找人的,先是聽說在銅陵這邊,昨兒個,半路上,又聽說往休寧那邊去了,我大舅在休寧不是。」

「這兵荒馬亂的,找人可不容易。」休寧信客長嘆了口氣。

「可不是!你說吧,咱們這邊,又不像江那邊,有個什麼順風,到哪兒都能往家裡遞封信。

「唉,這不光找人難,這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這才最熬心哪!

「你說,這人,要是這會兒正病著,正在難中什麼的,身邊沒個人,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家裡人又不知道,你說這得多熬心哪!唉!」黑馬拍著桌子,唉聲嘆氣。

「唉,就是這話兒,能有個信兒,知道平安,這心就不用懸著了,畢竟,這兵荒馬亂的。」休寧信客跟著嘆氣。「唉,行啊,你們要是不嫌棄,就跟著我,不過,我走得快,再往前一個鎮子,就得繞點兒路送信了,你們……」

「沒事兒沒事兒!我們找人,這心急,走快最好

「繞路也不怕,正好打聽打聽不是,你想想,先說在銅陵,後頭又說往休寧去了,說不定走的就是這一條道兒,是不是得一路走,一路找?

「正合適!

「謝謝您啦,信客都是好人!我大舅就是!方圓幾十里上百里都得豎大拇指的好人!

「對了您貴姓?」黑馬的臉笑成一朵黑花。

「免貴姓葉,葉朝天,你喊我老葉就行,大傢伙兒都這麼喊我。」休寧信客老葉笑道。

「這名兒好!大氣!來來來,咱們趕緊吃,葉叔你先吃,葉叔你別客氣,我瞧著你,真就跟瞧見我大舅一樣!」

兩樣滷菜上來,黑馬熱情無比的先讓老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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