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爾羌汗國境內多沙漠,最缺的就是水,所以上層貴族平時把玩的寵物多是鷹犬之類的飛禽走獸,像宰桑哈斯木一般愛養魚的人十分鮮見。

宰桑府里不僅有專門養魚的水池,屋裡還有各種造形的魚缸,此刻,哈斯木便站在天井中一隻半人高的灰陶魚缸前,背著雙手,靜靜地觀看缸中的幾尾錦鯉爭搶魚食。

眼下已經是午後,陽光斜斜地照射下來,錦鯉的魚鱗閃著耀眼的光彩,而哈斯木所站的位置正好籠罩在屋脊的陰影里,讓他那張本來還算慈祥的老臉蒙上了一層陰鷙的氣息。

毫無疑問,哈斯木是個曹操式的權臣,心夠狠手夠辣,也相當有眼光和魄力,他深知唇亡齒寒的道理,所以即使國內還在內戰,亦不惜分兵五萬協助滿速兒對抗大明,並且一度占領了嘉峪關和肅州。

可惜好景不長,很快,葉爾羌這五萬大軍便被大明的北靖王徐晉殺得落花流水,不僅丟掉了所有占領的城池,還損兵折將,最後大將巴伊僅率兩萬人不到,狼狽不堪地逃回了葉爾羌國內,五萬大軍損失了大半,這打擊對哈斯木來說不可謂不沉重。

然而,最要命的還在後面,明軍接下來勢如破竹子地滅了吐魯番,然後把兵鋒對準了葉爾羌,一個月左右的時間,東線便占領了若羌,打到了且末,西線也占領了阿速和八里茫地區。

要知道葉爾羌的國土面積雖然大,但人口卻不多,總兵力滿打滿算才十萬左右,幾場敗仗下來,如今哈斯木手底下便只剩五萬兵力不到,而且,除去還在於闐參加內戰的一萬兵馬,哈斯木能調動的兵力就更少了。

如今明軍就陳兵在葉爾羌河的下游,隨時都有可能殺到莎車來,所以哈斯木只能一邊集結重兵保護莎車?一邊派人試圖與徐晉議和,即使議和不成功,能拖上一拖也好?因為波斯王子巴布爾承諾過會出兵支援葉爾羌的。

哈斯木正看著魚缸里的魚出神?一名下人輕手輕腳地行了進來?低聲稟報道:「宰桑大人,穆罕兒回來了,此刻正在外面候見!」

哈斯木收回目光?平淡地道:「帶他進來吧!」

很快?穆罕兒便被帶進來了,看上去風塵僕僕的,一見面便撲通地跪倒在地上?神情沮喪地道:「宰桑大人?那明國北靖王徐晉太強勢了?屬下無能?未能議和成功。」

哈斯木眼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失望?淡淡地道:「你起來吧?此人野心勃勃,又怎麼可能放棄吞併葉爾羌的大好機會,本宰桑早就料到會是這種結果了。」

哈斯木的嘴上雖然這樣說著,實則內心對議和還是存了一絲僥倖心理的,要不然也不會目露失望之色。

穆罕兒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道:「北靖王徐晉還讓屬下給宰桑大人帶了句話。」

哈斯木目光一閃?輕輕地哦了一聲?問道:「什麼話?」

穆罕兒猶豫了下才小心翼翼地道:「他說……如果宰桑大人將薩亦德大汗送去為質?他可以考慮停戰議和!」

哈斯木臉上那兩條深長的法令紋顫了顫,似乎扯出一絲嘲諷的冷笑,然後?緩緩地背轉身去繼續觀看魚缸里的魚,穆罕兒靜靜地站在後面,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良久,哈斯木才揮了揮手淡道:「你下去吧!」

穆罕兒如逢大赦,行了一個撫胸禮後退了出去,徑直離開了宰桑府。

宰桑府就在大汗宮殿的附近,穆罕兒來到街上輕吁了口氣,又抬頭看了一眼不遠的宮殿金頂,暗嘆了口氣道:「薩亦德大汗怕是活不久了。」

…………

入夜了,薩亦德大汗的寢宮跟平時一般,依舊燈火通明,即使站在門外,仍可隱約聽到裡面床上的動靜。薩亦德嗜好女色,雖然年過五十,但精力卻十分旺盛,每晚無女不歡,而此刻正在「例行公事」,而且那動靜讓年輕力壯的小伙都為之汗顏。

哈斯木背著雙手踱到了房門前,兩名侍衛欲見禮,只見前者無聲地擺了擺手,兩名侍衛便十分識趣地退了開去。

哈斯木佝僂著身子站在門前,安靜地側耳傾聽裡面的動靜,老臉上竟然露出一絲沉醉,估計這老傢伙竟然有聽牆跟的癖好。

約莫一炷香左右,裡面的動靜終於平息了,片刻之後,一名穿著輕薄的年輕女子奪門而出,見到像鬼一般站在門外的哈斯木時明顯嚇了一跳,待看清是誰後,急忙行禮道:「宰桑大人。」

哈斯木色迷迷地掃了一眼女子紗衣下裸露的平坦小腹,這才揮手示意她離開,女子連忙逃也似的跑了。哈斯木整了整衣襟,舉步邁進了屋內,便見薩亦德大馬金刀地坐在那喝酒,身上只是簡單地系了一件睡衣,露出兩條毛茸茸的大腿。

「大汗還跟年輕時那般神勇,臣很欣慰。」哈斯木笑眯眯地道。

薩亦德剛劇烈運動完,此刻看上去滿臉紅光,看樣子被軟禁這大半年時間裡,並未遭到虐待,而且還吃好住好玩好的,由此看來,哈斯木對自己這位舊主還算是厚道的。

薩亦德斜睨了哈斯木一眼,嘲諷道:「本汗的宰桑大人,而你還是那般的喜歡聽床。」

哈斯木嘿嘿一笑道:「正是為了大汗你的江山,臣才失去了作為男人的一大樂趣,只能過一過耳癮。」

薩亦德不由沉默了,哈斯木是最早跟著他打江山的老臣子,曾經在一次激烈的戰鬥中被砍傷了子孫根,後來雖然治好了傷,卻留下了缺陷,從此不能人道。

薩亦德咕嚕咕嚕地喝光了一大碗馬奶酒,唉了口氣道:「哈斯木,你來這裡幹什麼?是要送本汗上路了嗎?」

哈斯木撲通的跪倒在地上,誠懇地道:「老臣對大汗忠心耿耿,天地日月可鑑,怎麼可能加害大汗您呢。」

薩亦德愕了一下,繼而冷笑道:「好一個忠心耿耿,你的所謂忠心,就是軟禁本汗,就是追殺本汗的台吉?」

「明國人野心勃勃,對西域諸國虎視眈眈,台吉殿下卻執意與明國交好,還要對老臣痛下殺手,老臣逼不得已才先下手為強的,老臣其實並不想這樣的,若臣真有謀逆之心,大汗也活不到現在啊。」哈斯木痛心疾首地道。

薩亦德雖然被軟禁了大半年,但這段時間確實沒有遭到虐待,相反,除了不能不出宮外,日子還算過得愜意,所以聞言不禁將信將疑,冷道:「哈斯木,你若真的對本汗忠心耿耿,那便放了本汗,並且交出兵權,本汗念在你一片忠心的份上,可赦你無罪。」

哈斯木搖頭道:「臣可以放了大汗,也可以交出兵權,可是拉希德台吉並不會放過臣啊。」

薩亦德皺眉道:「那你想怎樣?」

「臣和拉希德台吉已經水火不容,大汗若親筆下旨處死拉希德台吉,臣便放了大汗,並且逐步交出兵權。」哈斯木道。

薩亦德也不是傻子,斷然拒絕道:「不可能,虎毒不吃兒,本汗怎麼可能下旨處死自己的親兒子呢,不過你不用擔心,本汗承諾了赦免你,就絕對不允許台吉對你不利。」

哈斯木搖頭道:「可是臣已經對外宣稱拉希德台吉勾結明使刺殺大汗了,大汗是要替他翻案,然後把罪責定在臣得頭上嗎?」

薩亦德冷道:「那你想怎樣?」

哈斯木沉吟了片刻才道:「大汗不處死拉希德台吉也可以,不過不能給他翻案,大汗還要下一道旨確認他勾結明使刺殺大汗的事實,然後免了他的死罪,削去台吉的身份,讓他失去繼承汗位的資格。」

薩亦德目光一閃,這條件他倒是可以接受,但是他有點信不過哈斯木,淡道:「哈斯木,你已經掌握了全國的軍隊,為何突然間讓步,別說什麼對本汗忠心耿耿的屁話,本汗不信。」

哈斯木猶豫了片刻,站起來道:「不瞞大汗您說,明國人已經滅了吐魯番,如今正對本國用兵。」

薩亦德吃了一驚,脫口道:「當真?明國人打到哪了?」

「阿速和八里茫地,還有若羌都被明軍占領了,臣日前派人試圖議和,但明軍主帥北靖王徐晉明言要臣的人頭,還要與大汗你親自談判。」哈斯木顫聲道。

薩亦德面色變了變,繼而哈哈大笑道:「難怪你這老東西今日會跑來跪下求本汗,敢情是火燒眼眉了。」

「大汗,臣對葉爾羌忠心耿耿,臣死無所謂,可是明國人野心勃勃,倘若打過來,絕對會吞併整個葉爾羌的,這個時候,咱們國內應該團結一致,共同應對強敵。」

薩亦德面色一沉,淡道:「你說得有理,也罷,本汗便出面與明國人談判,不過,你真不擔心本汗把你賣給明國人?」

「臣自然擔心,所以大汗只有確保了臣的安全,臣才會逐步交出軍權。」哈斯木狡猾地道。

薩亦心中冷笑,老東西想跟本汗虛以委蛇,那本汗也跟你來個虛以委蛇,於是點頭道:「拿紙筆來,本汗這便下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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