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上半夜就停了,第二天竟然大晴,昨晚的小雪很快就被化了個無蹤無影,只留下了濕漉漉的地面。徐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而管家大寶天還沒亮就派出十幾輛大車跑到通州碼頭,把徐晉隨船帶回來的土特產給全部打包運了回來。

徐晉交待好那些是送入皇宮,那些是該送到費家的,那些又是該送到謝家的,剩下的工作就交給管家大寶去辦了,他自己則穿戴好官服,前往兵部交還平西大將軍印信,以及調兵旗牌。

且說徐晉到了兵部,本以為眼下已經放假了,只有值班的官員在,結果竟然遇上了兵部一把手伍文定。

伍文定似乎是有意等著徐晉前來交印的,因為當他見到徐晉時絲毫也不意外,只是眼神有些複雜。

「下官見過北靖王爺。」伍文定按照規矩向徐晉行禮。

徐晉還禮道:「伍大人不必多禮。」

兩人很沒營養地寒暄了幾句,便按照正常流程交接印綬,全程極少交流,就連書吏們都感覺到兩人之間的隔閡。

徐晉自然明白其中的原因,顯然是因為自己之前明哲保身的作法讓伍文定有所不滿,而自從戶部尚書秦金致仕之後,朝中沒有依附張黨的六部大佬就剩下伍文定了。

很快,雙方便辦完了所有手續了,伍文定一直不冷不熱的,徐晉也感無趣,便打算拍拍屁股走人,伍文定卻忽然道:「本官打算年後致仕了。」

徐晉皺了皺劍眉問道:「為何?」

伍文定淡道:「以前朝中還有三五同道,如今滿朝趨炎附勢之人,要麼就是明哲保身之輩,這兩種人都只會奉迎上意,這官再當下去也是無趣,還不如歸隱田園,含飴弄孫。」

徐晉不由臉上微熱,沉吟了片刻道:「伍大人今晚方便嗎?晉欲登門拜訪。」

伍文定目光一閃,捋須道:「本官今晚有約,明日吧,明日下午,本官恭候王爺蒞臨。」

徐晉點頭道:「也好,那便明日見。」

徐晉說完便轉身離開了兵部大院,入宮向嘉靖述職,其實也沒什麼好述的,昨天跟嘉靖該聊的都聊了,今日只是走過場。

且說徐晉剛走到奉天殿後面,竟然迎面遇上了畢春,還真是冤家路窄。

「哎喲,這不是北靖王爺嗎?咱家這廂有禮啦。」畢春見到徐晉,頓時樂得見牙不見眼,一個勁地打拱作揖,活像見到了雌性的雄孔雀――使勁顯擺!

徐晉掃了一眼跟打了雞血似的畢春,心中隱隱生出一絲不安,笑道:「原來是畢公公,這是準備進宮去見皇上嗎?」

畢春皮笑肉不笑地答道:「是呀,北靖王爺定然也是進宮見皇上了,真巧,那咱們正好一道,呵呵。」

徐晉不動聲色地道:「是挺巧的,一塊走吧。」說著做了個請的手勢。

畢春笑道:「還您王爺您先請。」

徐晉也不謙讓,舉步先行,眼角餘光掃過畢春手裡拿著的一捲紙,直覺是字畫之類的東西,瞧這死太監得意洋洋的模樣,莫非是尋摸到了名人字畫之類,準備向嘉靖獻寶?

畢春落後徐晉兩步,眼神得意中暗藏了一絲陰狠,嘴上卻歉然地道:「下面的人瞎了狗眼,昨日沖闖了北靖王爺,咱家知道後氣得當場重重責罰了他們一頓,呵呵,還望王爺大人不記小人過,多多包涵。」

徐晉淡笑道:「才多大的事,畢公公小題大做了,本王根本沒當一回事,若公公現在不提起,本王都忘記了。」

畢春眼皮跳了一下,心中暗恨,徐晉這話無疑再次扇了他一個耳光。

徐晉仿佛沒看到畢春臉上的難堪表情,指了指他手裡拿著的捲紙,問道:「畢公公手裡拿的可是名家字畫?」

徐晉不提這還好,這一提,畢春便跟吃了藥似的,重新得意洋洋起來,估計也是有心要試探一下徐晉的反應,竟笑嘻嘻地道:「什麼名家字畫,只是一個反賊寫的反詩罷了,咱家學識淺陋,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意思,正準備拿給皇上過目呢。」

徐晉聞言心裡咯噔一下,變色道:「反賊,如今這太平盛世,那來的反賊?公公不會是危言聳聽吧。」

「北靖王爺有所不知了,即使是太平盛世也不缺鬼迷心竅的反賊,呶,咱家昨日就抓了一個,還是一名翰林檢討呢,王爺你說這些讀書人是不是把聖賢書讀到狗肚子去了?有好日子不過,竟然妄想造反。」畢春指桑罵槐地道。

徐晉面色一沉,露出不悅之色,畢春連忙假意掩住嘴道:「哎喲,瞧咱家這張臭嘴,說話總是不過腦子,倒忘了王爺也是讀書人,該打該打!」

徐晉寒聲道:「何止該打,你這是該死,竟敢辱罵本王!」

畢春被徐晉冷光閃閃的雙眼盯著,不由嚇了一跳,心裡陣陣發毛,連忙陪笑道:「王爺誤會了,咱家只是罵那個寫反詩的翰林檢討歐陽德,絕無辱罵王爺的意思。」

徐晉暗叫不妙,果然是歐陽德,這個傢伙還真是個不折不扣的豬隊友,「大字報」被搜出來就算了,竟然還寫了「反詩」,事情扯到謀反上,性質就完全變了,自己別說救人,只怕最後連徐階和費家兄弟也保不住。

徐晉心念電傳,淡道:「拿來本王看看,本王倒要見識一下那個不知死的,到底寫出什麼反詩來。」

畢春本能地把紙卷往身後藏去。

徐晉劍眉一挑,喝斥道:「畢春,莫非你在消遣本王?你手裡拿的根本不是什麼反詩。先是辱罵本王,然後又拿這個來消遣本王,真當本王沒脾氣嗎?」

徐晉長期手握生殺大權,氣場不是一般的強大,一挑眉一摞狠,畢春哪裡抗得住,老臉都嚇得白了,乖乖雙手把捲紙奉上。

徐晉接過打開一看,頓時便沉默了,毫無疑問,歐陽德這首詩在發泄心中的憤慨,對嘉靖也肯定是有所不滿的,理解成反詩也無不可,難怪畢春這閹貨如獲至寶。

當然,這首到底算不算是反詩,那得看評判的人屁股怎麼歪了,說它是反詩,也可理解為反詩,說它不是反詩,也有說辭能解釋得通。

不過不管怎麼解釋,嘉靖那小子看了肯定都會不高興,換而言之,歐陽德玩完了,就看會不會連累其他人了。

畢春見到徐晉的表情,頓時便得意起來,嘿笑道:「王爺,咱家沒消遣你吧,這就是一首反詩!」

徐晉淡道:「此詩確實不妥,但說是反詩卻夠不上。」

畢春頓時跳腳了,瞪大眼睛道:「王爺莫要欺咱家讀書少,此詩反意外露,怎麼可能不是反詩。」

徐晉輕咳一聲,忽然往畢春身後的天空一指道:「畢公公你看哪是什麼?灰機?」

畢春下意識地轉身望去,結果什麼也沒看到,灰機?什麼玩意?正疑惑之際,忽然聞到一股焦味,連忙轉回身來,結果見到徐晉手裡正拎著一團火,那張寫了反詩的宣紙竟然燒著了。

畢春大驚失色,就像被踩了尾巴似的,一個尖叫便撲向徐晉,試圖搶奪還沒燒完的宣紙。

徐晉顯然早有準備,淡定地抬起右腳一蹬,正蹬在畢春的小腹上,後者哎喲一聲,當場摔了個後滾翻,半天沒能爬起來。

負責領路的兩名小太監,還有附近的宮衛都傻了眼,張大嘴巴呆若木雞。

當畢春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來,發現徐晉手裡的宣紙已經全部燒成灰燼了,畢公公差點便暈死過去,紅著雙眼,像一頭野獸般向徐晉撲去!

嘭……

徐晉又是一腳把畢公公踹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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