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爾心滿意足的收下了他在中國賺得的真正的最後一張支票:

五千美金。

那是孟紹原為了酬謝他在辛克萊爾面前竭力鼓動的報酬。

他喜歡中國這個國家,也喜歡孟紹原這個人。

他真的不捨得離開啊。

孟紹原對於他來說就是一尊財神爺。

可有什麼辦法呢?

將來恐怕再也沒有機會能夠見到孟紹原了。

下午,他將乘坐美國輪船「多米內克勳爵」號離開上海,回到遙遠的故鄉:

英國!

一大堆的行李啊。

把他的傭人黑仆阿勞給累壞了。

一個皮箱放在了轎車旁,那裡面可全都是丹尼爾先生的內衣。

阿勞轉身回去拿另外一個箱子。

一轉身,看到一個男人拎起了那個箱子就跑。

「嘿,站住!你這個混蛋小偷!」

阿勞急了,拔腳就追。

要知道,任何屬於丹尼爾先生的私產,他都絕不容易遊人如染指,否則可憐的阿勞會受到謾罵甚至是毆打的。

阿勞可不想自己被主人打了。

他在後面拚命的追著那個小偷。

他看到小偷跑進了一條弄堂,然後他也追了進去。

「咚」。

剛進去,一木棍就落到了阿勞的腦袋上。

阿勞一下子就暈倒了。

小偷這才打開了箱子,可是一看就氣壞了。

裡面全是男人的內衣和襪子。

他把箱子朝地上一扔,狠狠的踹了昏迷的阿勞一腳:

「儂個黑鬼癟三,為幾件破衣裳追我幾條馬路……」

……

阿勞失蹤了。

在丹尼爾先生準備離開上海的時候,他的黑仆阿勞居然失蹤了。

而且還帶著一隻箱子失蹤了。

警務處長丹尼爾先生有理由認為,阿勞是帶著自己的貴重財物潛逃了。

是的,一箱子的貴重財物。

比如裡面有一雙襪子,那是大前年的時候自己買的正經的英國貨。雖然已經破了一個洞了,但依舊很貴重。

黑人永遠都不值得信任,丹尼爾確認這一點。

如果不是自己急著趕輪船,他一定會親自督促巡捕們抓到這個黑鬼的。

……

「日軍正在向寶山方向頻繁調兵,我兩個小隊正在密切監視寶山日本動向。姚子青營已經進入寶山,接管城防。」

孟紹原聽著介紹,一聲不響。

寶山血戰啊。

姚子青和他的五百多兄弟血染寶山,殺身成仁,報效國家民族。

很多年很多年以後,許多軍事史專家在總結淞滬會戰時,看著幾十萬犧牲的國軍將士感慨,這仗本來不該這麼打!

但是不這麼打又能怎麼打呢?

除了以人命換時間,當時的淞滬會戰沒第二種打法了。

孟紹原記得很清楚,在寶山血戰的第一天,日軍就集中軍艦50餘艘、飛機21架、坦克30輛,步兵5000人向姚子青營陣地,發動猛烈進攻,不分晝夜,對寶山輪番轟炸。

日軍海上有軍艦,天上有飛機,地上有坦克,就連兵力都是姚子青營的10倍,這仗根本就沒有任何勝算!

姚子青和他的兄弟們都知道,這場沒有勝算的保衛戰,他們要做的只是拖住日軍前進的腳步,能拖一天是一天,能拖一秒是一秒。

生死,算了吧,沒時間考慮了。

連死亡都沒時間考慮,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悲壯?

這就是淞滬會戰的殘酷之處,中國軍隊以一條一條的人命來拖住日本進攻的時間,中國軍人死得悲壯,日本軍人一樣也打得非常艱難。

「24日,我軍舉行全線反擊。」吳靜怡指著地圖說道:「我軍以固守之寶山、月浦、楊行、吳淞四要點,形成一個棱形防禦地帶,配合主力反擊。圍繞著這四個要點,中日兩軍在這裡展開了激烈的爭奪戰,雙方互有傷亡,戰事十分膠著。根據截獲的日軍電報,11師團在電報中稱,『戰爭已到十分危急時刻』……」

「這就是我們寸土不讓,每一處陣地都固守的原因。」孟紹原出神地說道:「我們難,日本人一樣難。在堅守上海的同時,南京等江南各地的工廠、物資開始大量轉移,上海之戰,給我們贏得了時間啊。」

「孟主任,我有一個問題不知道當不當問?」

「問吧。」

「我聽說,你去年在南京買了一幢房子,我們在上海開戰後,你在南京的那個任英豪,專門打電話來請示那房子是不是賣了,你卻拒絕了。如果上海淪陷,日軍肯定會向南京推進,萬一首都再淪陷,那房子,似乎要遭到破壞吧?」

「你說的太輕了,不是破壞,要麼被毀,要麼被人占了,沒第三種可能性。」孟紹原淡淡地說道:「可我在南京得有一個家,就算南京真的丟了,我們也早晚會把她奪回來的。我要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我的家,在南京。家都給人占了,我要是不拼著命搶回來,我還算是個男人嗎?我還有一丁點的血性嗎?」

在這個時代沒人比孟紹原更加清楚歷史的進程,他從在南京購買房子的第一刻,就這麼告訴自己:

自己,在南京安家了!

家毀了,要重建;家丟了,搶回來!

吳靜怡似乎是明白了,她隨即拿出一張支票放到孟紹原的面前:「這是你的部下來找你,你不在,留在這裡給你的。他還說,他回江陰去了,他和弟兄們,死都不會給你丟人的。」

十四萬五千五百美金。

王精忠從姚家勒索來的錢。

為了籌措給姚慕青贖身的資金,姚家不但賣了房子,連廠都給抵押了。

這王精忠也是夠狠的,五百美金的零頭都要。

有當悍匪的潛質。

等將來日本人進了無錫江陰,有得他們傷腦筋的了。

辦公桌上的電話響起。

吳靜怡接過電話,聽了一會:「知道了。」

放下電話:「孟主任,我11師奪回羅店,日軍調集飛機、坦克、重炮拚命反擊,我國軍將士奮勇殺敵。我管吟成第十二特工小隊協助11師防禦,一小時前,全部陣亡。」

孟紹原的心好像被針刺了一下。

他現在最怕聽到的就是這些消息。

「立刻準備車,對了,還有藥品,打電話給許成波,藥,我讓他儲備的藥,給我立刻運來。一個小時後出發。」

「孟主任,你不是要去羅店吧?」

「不去羅店去哪?」孟紹原的眼睛瞪了起來:「在羅店,我八小隊、十二小隊全軍陣亡,其餘各小隊也都傷亡慘重,我不去親自指揮怎麼行?而且,岳鎮川、田七、祝燕妮的隊伍,全部集中在了羅店一線,我已經丟了一個兄弟了,不想再丟一個了……」

「那好,我立刻去準備。我陪你一起去。」

「不行。」孟紹原斷然拒絕:「你還是留守這裡,我知道戴先生讓你保護我。可你還有老公孩子,你老是不著家,你男人肯定會懷疑的。這是命令。」

說完,孟紹原就走出了小樓,來到了外面。

他需要透透氣。

呼吸一下租界裡起碼沒有硝煙和血腥味的空氣。

能夠活著聞到這樣的空氣,真好。

這裡還是安全的,而且在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都是安全的。

昨天,南京方面又送來了一批新的學員,有三十個人的樣子,剛剛到上海,全部被派到了前線。

他們中的許多人,都還只在培訓的時候開過槍。

開戰至今,軍統各小隊損失慘重,急需補充。

那些訓練完的,沒訓練完的,一股腦的全部被派到了上海。

孟紹原這裡還沒有得到過補充,趁著戴笠在上海的時候,孟紹原趕緊問戴笠要人,沒想到一向對孟紹原和顏悅色的戴笠,卻罕見的對自己的得意部下發起了脾氣:

「我哪裡找人給你?開戰前,你準備了那麼長時間,還要人?你看看整個上海,就你兵強馬壯,輕機槍、重機槍、迫擊炮,你什麼沒有?你還問我要人?我給你,加入到你的小隊里去你要不要!」

難道,人人都難,戴笠一樣也難。

「阿勞?」

忽然,孟紹原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阿勞,我啊,這裡。」

那個黑人阿勞一怔,等看清楚了是丹尼爾先生的老朋友在呼叫自己,立刻飛奔而來,帶著哭腔:

「孟先生,能夠在這裡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你怎麼在這裡?」孟紹原有些奇怪:「算著時間丹尼爾已經上船了吧?你沒跟著他一起走?」

孟紹原不說還好,一說阿勞的眼淚都下來了:「小偷偷了丹尼爾先生的東西,我去追,被打暈了,等我醒來,回家,丹尼爾先生已經走了。我再趕到碼頭,輪船半個小時前就開走了。先生,阿勞被拋棄了啊。」

我擦!

這也不能怪阿勞這麼委屈,這些黑人,從小就當傭人,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業務,你要讓他們不當傭人了,他們還真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才好。

除了傭人他們什麼都不會做。、

什麼解放黑奴。

很多黑奴的確想被解放,可是還有很多黑奴,早就已經習慣了祖輩傳下來的生活方式了。他們甚至視那些黑奴解放者為洪水猛獸。

「要不,你暫時留我這吧。」孟紹原想了一下:「等以後我再想辦法送你回英國。」

「啊,善良的先生,你就是我的天使。」

走投無路的阿勞一聽到這句話立刻答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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