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這麼多天來羽原光一第一次走出自己的辦公室。

外面的陽光真好。

羽原光一發現自己的眼睛居然有些不太適應陽光了。

曬下太陽,真是愜意啊。

什麼味道?

羽原光一聞了聞,發現是從自己身上散發出來的。

啊,這都多少天沒有洗澡沒有洗臉沒有換過衣服了?

身上都要發臭了。

「來人。」

「少佐閣下。」

「跟我準備洗澡水。」

「是的。」

「啊,對了,請幫我把田七先生叫來。」

「是的,什麼時候?」

「我洗澡的時候。」

「什麼,這?」

「對,就是我洗澡的時候。」

「是的!」

羽原光一走進了浴室,照了一下鏡子。

天啊,鏡子裡的人還是自己嗎?

面黃肌瘦,頭髮蓬亂,鬍子快有兩寸長了,而且上面還沾了很多菜湯。

太不注意形象了。

羽原光一嘆了口氣。

「少佐先生,你找我?」

「啊,是田先生啊,進來吧。」

田七終於又看到了羽原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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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天他躲在辦公室里做什麼?田七不知道。

他為什麼忽然要見自己?田七也不知道。

田七唯一知道的是,在那麼多的日本人裡面,羽原光一毫無疑問是最危險的一個!

難道,他是發現了自己的破綻?

「田先生,你看,我這樣子像不像一個流浪漢?」羽原光一一開口居然問出了這樣的問題。

「像,很像。」田七認真的回答道:「你等一下。」

田七說著走了出去。

沒過一會他就回來了,手裡居然拿著一套剃頭的工具。

「你會剃頭?」羽原光一非常驚訝。

「會。來,坐在這。」

田七指揮著羽原光一坐下,然後熟門熟路的替他剃起了頭:「那時候我一個人在無錫潛伏,閒著無事,就學了剃頭,平常沒事的時候,就拿我的夥計來試驗我的手藝。啊,我的夥計也是一個潛伏特務,那些年,他的頭可沒少被我折騰。」

「能夠有你這麼一個中國朋友真好。」羽原光一嘆息一聲:「又能夠協助大日本帝國,又能夠解決我的私人生活問題。」

「你的身上真臭。」

田七居然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一個中國人,一個大漢奸,居然當面說一個日本人臭。

羽原光一卻一點都沒生氣:「你在辦公室里待那麼久,也會臭的。」

「我想,這麼長的時間,你一定得到了你想要的?」

「也許吧。」羽原光一的嘴角動了一下:「我的身子是臭的,可是有的人心卻是臭的!」

他說的是誰?

是自己嗎?

他是故意叫自己來,然後在自己面前說出這些話?

田七的腦海里急速的運轉著。

現在該怎麼辦?

不,如果羽原光一真的發現了自己的身份,不會在這個場合單獨和自己見面的。

可是,萬一呢?

羽原光一做事的手法,和孟紹原有些相似,很多時候都會出人意料。

田七在那想著,但手裡的動作一點都沒減慢。

很快,亂蓬蓬的頭髮便被剃乾淨了。

「幫你刮下鬍子。」

田七用肥皂沫塗到了鬍子上,然後細心的刮著。

此時,羽原光一的咽喉就暴露在他的剃刀下。

只要這麼一划……

「你說,如果你是內奸,田先生,現在你要取我的命易如反掌。」羽原光一忽然含糊不清地說道。

田七平靜的回答道:「如果我真的是內奸,我也不會這麼做的。殺了你,我根本沒有辦法脫身。而且,光是殺了你一個少佐,又對大局能夠起到什麼重大的作用呢?」

「這就是我喜歡和你交朋友的另外一個原因。」

刮好鬍子,羽原光一對著鏡子照了照,顯得特別滿意:「啊,我又變得年輕了,年輕真好。」

他開始脫衣服:「田先生,你說的話每一句都像是內奸,可我知道,你不太會是那個真正的內奸,起碼現在,我沒有發現你是內奸的任何證據。」

田七搬了一張凳子坐下:「那麼,你發現那個內奸了?」

「已經摸到他了。」羽原光一邁進了木桶里,稍燙的水,讓他發出了舒服的呻吟:「啊,真會太讓人愉快了。田先生,我從來都不是一個聰明人,所以我只能用笨辦法,這段時間裡,我查閱了上萬份的文件,終於被我在這些文件里,發現了很多有趣的地方。」

田七倒吸了一口冷氣。

上萬份的文件?

一份份的查閱?

他是怎麼做到的啊?

這個人的意志力到底有多麼的頑強?

僅僅從這一點來說,他甚至已經超過了孟紹原。

太可怕了。

這麼多天他在辦公室里做的唯一事情就是翻閱浩瀚如山的文件!

羽原光一閉上了眼睛:「你得承認,支那優秀特工,絲毫不遜色於帝國的任何一名特工,他們會想盡任何辦法,取得我們的信任。有的時候,他們為了完成任務,會表現的比惡魔還像惡魔,他們在殺自己人的時候,絲毫不會手軟。」

「以為潛伏特工的終極任務,就是獲得一份重要情報。」田七淡淡地說道:「假如我是一個潛伏特工,也會這麼做的,我殺自己人的時候同樣不會手軟。」

「我欣賞你就是因為你的坦誠……」

羽原光一說著說著,聲音忽然沒有了。

接著,沉重的鼾聲傳來。

他,睡著了。

田七在那坐了一會,抽了一根煙。

邊上的爐子上,水開了。

田七扔掉了煙蒂,拿起滾燙的水壺,朝著沉重中的羽原光一走去……

……

「老師,那麼急著找我,什麼事?」

「這幾天情況不太對。」

五月的天,這個人還戴著一條厚厚的圍巾,把自己的大半張臉都遮了起來:「若山,我聽說板內康英調動了大量的資料,其中還有許多是絕密級的,陸軍、海軍、外務省的全部有,苗成方也和我見過面了,向我提出了警告,日本人一定發現了什麼。」

被稱作「若山」的人說道:「我也感受到了危險,孟紹原目前不在上海,日本人卻出乎尋常的平靜,一點動作也都沒有。」

「你和孟紹原其實是可以合作的。」

「老師,孟紹原是孟紹原,我是我,我只服從你,忠於我們的國家。如果有機會殺了孟紹原,我一定不會有一絲一毫遲疑的。這樣,日本人才會更加的信任我。」

「忠於我們的國家……可笑的是,國家到現在都不知道你為她做了多少的事……若山,這些年,你受委屈了。」

「學生不委屈,學生的父親母親全都死在了日本人的手下,學生和日本人不共戴天。」

「若山,可能要你做出犧牲了。」

「請老師吩咐。」

「萬一出事,犧牲你,掩護我。」

「明白。」

「我潛伏的時間更長,權利更大,日本人對我毫無懷疑。我活著,能夠為國家做出更多的事,傳遞更多的情報,救更多的人,你能理解我嗎?」

「學生理解,學生知道老師從來都不怕死。」

「若山,我這個當老師的對不起你。你不能跑,不能自殺,而且還要遭受日本人的嚴刑拷打,你能受得了嗎?」

「學生不知道,但學生有辦法保護老師!」

「好,好,你是我最好的學生。對了,你的傷勢怎麼樣了?」

「不太重,快好了。」

「那就好。」

「老師。」

「若山」遲疑了一下:「您的兒子有消息了嗎?」

「戰死了。」一滴眼淚,從這個人的眼中流出:「死在了徐州戰場。我為這個國家忠心耿耿的服務了大半輩子,可是我的兒子,卻是為了日本戰死的。」

他擦去了眼淚:「若山,萬一出事,有什麼需要老師做的嗎?」

「沒有,如果說一定有,我的心裡一直都在牽掛著一個人……」

……

羽原光一醒了:「啊,我睡了多長時間了?」

「兩個多小時了。」田七的腳下,已經是一地的煙蒂。

「真舒服啊。」羽原光一伸了一個懶腰,他忽然發現,水居然還是熱的:「田先生,你一直都在幫我加水?」

爐子上的一壺水,又開了。

田七若無其事地說道:「水涼了,輸在裡面是要生病的。」

「田先生,我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麼感謝你了。」羽原光一從水桶里站了起來:「等到你的嫌疑全部被排除了,我一定要推薦你從事更加重要的工作。」

「那是我的榮幸,也真的讓我有些悲哀。」

田七拿來了一塊絞熱的的毛巾,一邊幫從浴桶里出來的羽原光一擦著身子一邊說道:「我為你們做了那麼多的事情,居然還是沒有得到你們完全的信任。」

羽原光一的語氣帶著一些歉意:「田先生,你也是做這行的,如果一個日本人叛逃到了軍統,你們也一樣會做出詳盡調查的。」

「我理解,叛徒的日子總是非常的難過。」

田七幫他擦乾淨了身子,然後給他遞上了衣服:「羽原先生,你現在看起來神色好多了,要不要再好好的休息一下?」

「不,我已經休息夠了。」羽原光一在那不緊不慢的穿著衣服:「現在,我們要開始進行一場遊戲,開始揭穿一個人的謊言了。」

「我可以問是誰嗎?」田七看著非常隨意的順口問了一聲。

羽原光一笑了笑,仔細的扣好了衣服上的最後一粒紐扣,然後這才緩緩說道:

「立刻提審廖宇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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