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有些唐突,冒昧打擾,還望先生見諒。」

炎顏態度十分恭敬,可是坐在書案後面的先生卻始終沒看她一眼。

只扭頭看著盤腿兒坐在條凳上的夫子:「我說先前你是怎麼答應的?你心裡,是不是除了你那寶貝學生和酒,就再沒別的了?」

夫子這會兒已經從懷裡取出了炎顏送的那隻小酒壺,寶貝似得用手來回摩挲。

聽見說書先生的奚落,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行了行了,以為誰都跟你一樣閒得慌,管那多現實!老子就這點本事,別的,老子管不著,也不想管!」

說完,曇湘子側過臉,掃了眼仍站在原地的炎顏,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和擔憂參半的複雜情緒。

這姑娘跟別人不一樣。

早晨,她在草廬里亮出陳真指認的那把琴的時候,他就感受到了。

這個姑娘是空間力量。

他從來見過擁有這種力量的修士,當時感受到她身上那種特殊的靈炁波動時,他也著實吃了一驚。

她的琴聲竟然能入陳真的夢境,這也同樣著實令他深感意外。

他那時其實還有些半信半疑。

畢竟陳真的夢境,那已經不能完全算是夢境了,那樣特殊又可怖的地方,怎會有人能介入其中?

更別說從那噩境里把陳真喚醒。

可是,剛才,就在兩人走出夜霧荒野的時候,這姑娘突然說她看見了陳真。

她說出這話的那一刻,曇湘子雖然表面仍維持平靜,可是他的內心早已激起驚濤駭浪。

尤其在進入這裡之前,她再次說,聽見了陳真的阻攔的聲音。

他知道這姑娘沒有說謊,她的琴可能真能喚醒陳真。

她的人,能看到陳真的夢裡去。

而他自己,其實根本就沒看見陳真……

想起剛才趕路的情形,曇湘子眼中燃起炙熱的光,就忍不住扭頭看向說書先生,哼斥:「我說你這白眉毛老怪物忒也不識好歹,人家姑娘大老遠地趕來看你,又有禮貌嘴又甜,你個糟老頭子拽什麼!」

說書先生撩眼皮冷冷看了曇湘子一眼,才收回目光,落在面前恭敬端立的炎顏身上。

「老朽這裡沒有姑娘想要的東西,姑娘今晚怕是要白走一趟,時辰不早,姑娘早些回吧。」

聽見說書先生這話,炎顏才不疾不徐地抬起頭,目光自先生面前那捲發黃的古卷,轉移到說書先生的臉上。

對上那雙明亮沉靜的目光,炎顏淡笑:「先生誤會了,我來並非想求得何物,我特地來拜望先生,是想證實一件事。」

說書先生如雪白眉略微掀了掀,明亮的目光望著炎顏:「姑娘是想證實何事?」

炎顏眼光一垂,迅速自說書先生手中那捲書上再次掃過,笑意漸深:「我來,是想向先生求證,我所知的故事結局,與先生所講的是不是一樣。」

說完,炎顏頓了頓,眸中浮出晏晏笑意:「不過現在沒必要了。」

說書先生眼睛眯起:「姑娘到底想說什麼了?」

炎顏的表情坦坦蕩蕩:「沒別的,就字面意思。之所以沒必要再與先生求證,是因我已經知道了故事的結局。」

說完,炎顏再次拱手行禮:「多有叨擾,告辭!」

話音落,炎顏果然片刻不再多待,轉身就走。

說書先生的聲音卻自身後冷冷傳來:「姑娘,做人不可太自負,世間萬物尤存萬象,君行萬里窺不足一隅,姑娘小小年紀,當敏而好學,謙遜為尚,莫以蚊負山,反使己累!」

炎顏卻頭也沒回,朗聲對答:「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敦……」

「姑娘!」

炎顏最後一個字未出口,原本端坐在書案後的氣定神閒的先生早已臉色大變,霍然起身,開口打斷了她的話。

炎顏停在原地,然後慢慢地轉回身,臉上始終帶著晏晏淡笑,望向已經臉色蒼白,驚慌失措的說書先生。

然後,淡淡地問了一句:「這個故事的結局,我說的可對?」

這一回,說書先生沒再說任何訓誡的言辭,他只靜靜地望了炎顏一眼,目中竟生出濃濃的悲戚。

抖袖拱手,竟對著炎顏深深一揖:「老朽昏目窺不見姑娘真容,剛才多有冒犯,還望姑娘包涵。」

炎顏沒再多言,靜靜看了說書先生一眼,轉身繼續向茶肆外走去。

說書先生再直起身,眼睛裡已然有些濕潤,語帶哽咽,有濃濃地懇切之意:「姑娘既知故事結局,便令它爛在腹中吧,切莫與人道出啊!」

就連盤腿坐在條凳上的曇湘子都詫異地站了起來。

呆呆地看著炎顏往外走的背影,然後瞪圓了眼珠子問說書先生:「這小妮子真知道這個故事的結局,到底啥啊?這麼多年了,我都還不知道呢!」

說書先生卻不理他,頹然地跌坐回凳子上,雙肩胯下,臉上儘是絕望,通紅的雙眼呆滯地看著攤在面前的書卷,輕輕地搖了搖頭,眼一閉,兩行濁淚自眼角慢慢地流淌下來。

曇湘子不說話了。

兩人相處這麼多年,這白眉老頭給他的印象向來都是自負又沉穩,如今晚這般失態還是頭一回。

兩人雖然算不得朋友,可是曇湘子看見說書先生這幅失魂落魄的模樣,終是有些不落忍。

他低頭看了眼攤開在面前的書卷,嘆氣道:「你也別太較真了,畢竟都這麼多年了,你苦苦地守著不是也一直每個結果麼?你也算仁至義盡啦。」

說話的時候,曇湘子回頭看了眼,見炎顏已經出了茶肆,又扭回頭,目光定定地望著說書先生:「我帶這姑娘來也並非全是為咳咳,酒。這姑娘沒準兒就是咱們一直等著的那個轉機呢。」

剛才踏入這裡的那時候,炎顏跟他說的那些話,她激動的神態眉眼全都一絲不差被他收入眼裡。

曇湘子這會兒所言算是真心話,就是那個時候,他突然就不後悔把這姑娘帶到這裡來了。

不是為了安慰面前哭鼻子的老頭,他心裡真這麼覺得或許,興許這姑娘真是他們苦苦尋找了這麼多年的契機。

他不知道陳真還能支撐多久。

他不知道那隻妖還能忍耐多久……

但是,從陳真醒來越來越困難,他知道,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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