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條街上,隔著相同的一扇門。

內心驚濤駭浪的卻不知邢玉堂一個。

另一個是花枝大娘。

就在剛才,邢玉堂動用滄浪之眼查看落梅庵里情況的同時,落梅庵里正在經歷一場翻天覆地的激戰。

花枝大娘的臉已經徹底失去了血色,癱坐在竹林下,眼神是徹底放空一樣的茫然。

不是驚嚇,是因為已經驚嚇過了,現在是驚嚇過後的余季和想不通。

她想不通這麼可怕的大蟲,到底是怎麼進的滄浪城?

一場狂風夾帶著濃重的腥臭味勐地從旁邊扇過來,嗆地花枝大娘一陣劇烈地咳嗽,眼淚都咳了出來。

通過婆娑的淚眼,她看見一道長得像巨形掃帚的黑尾巴,勐地向著寶兒姑娘的小閣樓橫掃過去。

黑尾巴還沒挨上小閣樓,強大的勁風就把閣樓上的青瓦掀飛上天。

尾梢撞在閣樓漆紅的廊柱子上,粗壯結實的廊柱子就跟牙籤似得發出清脆的斷裂聲。

這就是寶兒姑娘平日歇息的那幢閣樓。

花枝大娘美麗的眼睛裡全是絕望,還有浸在淚水裡的心疼。

黑掃帚尾巴與閣樓廢墟劇烈摩擦,產生的火苗點燃了斷裂的柱頭和房梁,小樓瞬間被火海吞噬。

「咯吱,咯吱……」

無數片金屬一樣堅硬的甲殼同時發出尖銳刺耳的摩擦聲。

數不清的腹足同時擺動起來,波浪一樣推送直立起來的巨大身軀,向著漸漸被火海吞噬的小樓走去。

這隻頂天立地的大怪物是只黑蜈蚣。

跟那天的黑甲蟲一樣,是花枝大娘從今晚侯在樓下的那些男人里挑選出來領進來的。

她也不知道為啥自己運氣這麼壯,每次都能從那麼多男人里把這玩意兒選出來。

自從她來到落梅庵做事,一直到今天,從沒見過寶兒姑娘離開小樓。

這是頭一次看到小樓被毀的如此徹底。

花枝大娘想起平日裡那個雖然總是對她冷冰冰,卻把每晚所有賺來的錢全都給了她的女子,心頭酸楚,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

如果她今夜有幸逃出生天,她就用攢的那些錢給寶兒姑娘蓋個真正的庵堂,為她燒香指引冥間路。

「卡察!」

對面再次傳來木頭斷裂,牆體坍塌的聲響,被火海包圍的閣樓徹底坍塌,只剩下一片火海中的斷壁殘垣。

巨型蜈蚣得意極了,邁動無數腿腳向著火海走去。

如果契無忌在現場,一眼就會認出來,這隻巨大無比的黑蜈蚣,就是流腦上方懸浮的那幾張黑色符簽其中的一位。

它的名字叫提豐。

提豐急切地趕往火海,它得找到那個小姑娘。

那個穿著紅肚兜的小姑娘剛才就在這個小樓上。

它把樓砸碎的時候,那小姑娘還轉過臉來看了它一眼,這些細節絕對不會逃過它由幾億隻微小複眼組成的蟲目。

雖然燒焦的人族味道有點像炭,但比起暗黑大澤里的盲蛆,味道仍可口得多。

來的時候它問過域皇,逮著活的得帶回去,如果死了隨便它吃掉,或者變成孵卵穴。

提豐當然有它自己的打算,剛才出手的時候,它就不留餘地要弄死這個穿紅肚兜的小姑娘,因為只有死掉的才歸它所有。

提豐雖然是蟲體,可它跟柯洛妮和蠍伮不一樣,它不怕火,並且隨著它的靠近,吞噬掉小樓的火焰勐地熱烈起來。

無數旋風從它滿身揮舞的蟲爪上形成,卷著火苗掃開狼藉的磚瓦,在樓里尋找少女的屍體。

黑寶石一樣的蟲目反射著灼熱的火焰,在它巨大的兩個黑眼球里形成無數個投影。

可是即便擁有全宇宙最多的眼睛,也沒看見死亡的少女。

就在提豐集中注意力搜尋少女的時候,突然有種強烈的危機感從頭頂上方的天空中降落下來。

幾乎沒有抬頭,提豐下意識蜷起巨長的蟲身,然後再勐地伸展。

隨著蟲體劇烈的收縮舒展,一股強大的颶風平地生起,卷著滿院的火苗,就像一隻火焰做的酒杯,沖向高空墜落的星辰。

躲在竹林下的花枝大娘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地連眼淚都忘了流。

從她的角度看過去,就是一個杯口朝上的火做的巨大酒杯,去盛接天上掉下來的一顆星辰。

那的確是一顆星辰,橙黃裡帶著一點點青的顏色,被夜幕襯地閃閃發亮卻遠沒有達到耀眼的地步。

那顆星星正以極快的速度向這個院子裡落下來。

並且不偏不倚,端端正正地落進了那隻從小閣樓廢墟上豎起的,火焰酒杯的杯口裡。

火焰酒杯火光四射,那顆星星掉落進裡面,就像一粒塵埃根本激不起絲毫的漣漪。

這樣強烈的視覺反差,最容易讓人產生無力感。

當看到那顆塵埃一樣的星星落進幾乎照亮夜空的火焰酒杯的時候,花枝大娘的心裡只剩下一句:完了,一切真的結束了。

吞天的火焰酒杯仍舊屹立不倒,看上去就像小閣樓的火從地上一直燒上了天,熊熊烈烈的好不威風。

夜風吹過,撩起火杯上的一串火苗,就像暗夜落下的火雨,正中央有一線雨絲格外清晰,好像從天上筆直落到了地面。

可是,這一絲雨卻不知為何沒有被火焰點亮。

風停了,天空真的下起了絲絲細雨,落在花枝大娘的臉上。

花枝大娘幾乎是毫無意識地伸出手去接雨水,迷茫地望著眼前。

風停了,頂天立地的火焰酒杯囂張的火苗也失去了勢頭,軟軟地掛在一根漆黑的高大柱子上,東一綹西一叢地,就像個被燒毀了的大梯子。

直到火苗把「大梯子」從裡到外徹底燒透了,花枝大娘才看清楚,剛才那條拖出黑線的雨,是一道裂痕。

從頭頂到尾巴尖兒,頂天立地的提豐被整整齊齊地切成了兩半。

橘色的星光自廢墟里從從容行來,背後余火未盡,映照出一個身姿修長,凹凸有致的身段。

被整齊噼成兩半的提豐徹底變成了漆黑的焦粉,紛紛揚揚灑落下來,就像天空下起了黑色的雪。

橘色的星光在黑雪落下之前,走進了竹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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