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可還記得計娘?」

邢玉堂想了想,疑惑道:「父親說的可是孩兒宮中許多年前的那位女掌使?」

「是她。」

邢玉堂笑道:「孩兒記得。」

邢玉堂樣貌就如他的名字一樣堂堂正正,平日顯得有些嚴肅,說起幼兒時的事卻難得彎了眉眼。

「計掌使的針線活計在宮中頗有美譽。她雖是普通的女子,宮中卻傳聞她繡的小動物能滿地跑。」

「孩兒當時調皮,非要計掌使給孩兒繡個能從絹帕上跑下來的兔子。計掌使只得連夜趕著把兔子繡出來。」

「但她又沒有修為,繡出來的兔子自然是不會跑的。她就連夜叫宮中的侍衛上山中捉了只活兔子回來,把戲演全乎了。」

「就為哄我開心,她熬了整個通宵。現在想來,孩兒那時候也是挺能磨人的。」

邢玉堂講當年舊事的時候,屏風後面那道清瘦的身影就安靜聽著,聽得很專注。

等到他講完,屏風後傳出來溫和的笑聲:「沒想到,你竟然還記得這些小事,看來你也喜歡計掌使。」

「嗯」邢玉堂點了下頭,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起來。

「一晃她出宮都十多年了,也不知她過得怎樣。」

屏風兩側同時陷入沉默。

片刻後,屏風上清瘦的身影先開口了:「計掌使前些年已辭世。」

邢玉堂愣了愣。

身影繼續道:「為父讓你幫忙尋找的人,便是計掌使的遺腹子。我卜算她誕下的應是個女兒。」

邢玉堂趕緊問:「父親可有大致的尋人方位?」

屏風上的身影沉默稍刻,道:「大約在縉雲莊附近。」

邢玉堂拱手:「孩兒這就安排人去尋找。」

屏風傳出來兩聲低低的咳嗽,再沒說別的,邢玉堂安靜退出來。

只是轉回身向外走的時候,無意間抬頭,邢玉堂的目光遲疑了一瞬。

他看見了壁上掛著的那副畫像。

那是姑母的畫像,這幅畫像從前是掛在父親的內書房裡。

父親搬來滄浪闕居住,這幅畫像又被挪到了這裡。

父親對姑母的想念一直不曾輕減。

邢玉堂低低地嘆了口氣。

大概是父親一個人鎮守滄浪城壓力太大的緣故吧。

外人只道父親是風光無限的滄浪城城主,是東方大陸沒人能惹得起的大修士。

父親的為難大概只有姑母才能體會吧。

姑母的畫像讓邢玉再次想起了炎顏。

跨步走出滄浪闕,他背後的宮門卻並未馬上關閉。

這扇門每次都會等他離開後後才闔上,暖色的光從高大的門裡映出來,就像父親的目光。

正要下台階的時候,邢玉堂向旁邊的跨院看了一眼,道:「父親,那邊的柴又快擺滿了,最近天氣燥,堆在這裡恐引火,要不要孩兒挪走?」

殿內傳出溫和的聲音:「不必,天意漸涼,正好用它們圍爐。」

邢玉堂沒再說什麼,柔軟的鹿皮靴無聲走過平實的青磚路,消失在深深庭院通往前院的垂花廊外。

一直到邢玉堂的走出滄浪闕所處的深院,滄浪闕高大的殿門才緩緩闔上。

屏風後,邢堰獨自坐在桉幾前,面前攤著一卷書,書上鋪著一塊青色的絲帕。

邢堰抬起頭,目光落在高高的渾圓殿頂,又好像在看殿頂之外的遠空星辰。

他目光很清澈,就像雨後新荷上的水。這樣乾淨的目光其實很難出現在像他這樣,已經不知活了多少歲月的大修士身上。

不過邢堰很幸運,他的目光幾乎徹底吞噬了歲月的砥礪,把那些經年的磨難,都轉化成了洗滌這雙眼睛的靈泉。

讓他擁有一雙永遠凈如蒙童的眼睛。

正是這樣的一雙眼,遮蔽了世人的窺探。

東方大陸上的幾個修行大物,邢堰是年歲最長的那位。

無人知曉滄浪城城主邢堰到底活了多少歲,亦無人清楚他到底修煉至怎樣高深的境界。

沒人有機會親眼看見邢堰動手。

親眼見過的都死了。

「玉堂已經發現滄浪之眼消失了。」

邢堰開口說了一句。

回答他的是永遠對他最忠誠的安靜。

過了一會兒,邢堰把視線從穹頂上收回來,落在面前的絹帕上。

青色的絹帕質地柔軟,用料上乘。帕上繡著只繡工非凡,彷若隨時都會從帕子上一躍而下的兔子。

「筮過好多回明明是個女孩兒,那孩子到底哪兒去了?」

忍不住納悶地都囔了一句,邢堰有點不耐煩地撓了撓頭。

這個動作顯出幾分猴兒性,讓他看上去更不像個活過漫漫修行歲月的大物。

————

「這事兒你到底咋想的?」

牛能淦跟在華暢身後,走進了兩人同住的大房間裡。

牛能淦走商一貫不愛自己住,嫌太冷清沒意思。

跟夥計們住又心疼大伙兒太過拘謹,索性就纏著華暢跟他同住。

華暢跟牛能淦一道走商的時候不少,被他磨不過就答應過兩回,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

到現在,華暢早就習慣了。

雖然牛能淦有點話癆外帶大嗓門,但夜裡也基本都在修行,即便跟他同住一個大房間,華暢也不會被打擾。

自從跟了炎顏,不管是華暢還是牛能淦,修為都有很明顯的提升。

儘管走商忙碌,但架不住供應的丹藥充足,就算光嗑藥,也比一般人修行的速度快很多了。

只不過當初之所以選擇走商,是因為華暢和牛能淦的修行天分都不是特別好,能再次提升修為,他倆已經很知足了。

華暢沒回答牛能淦,反而看著他問:「你的想法呢?」

牛能淦用蒲扇大手用力抓了抓頭:「俺就是想不通才問你呢!這種跟官家打交道的活兒,向來都是沉爺干,這回咋把咱倆給弄進來了。」

「俺鋪貨還行,讓俺跟這些當官的耍腔子俺就頭大!」

華暢點頭:「你說的沒錯,咱們幾人大首領看似乾的活都一樣,但其實分工各不相同。」

「沉爺負責跟各境域的領主溝通交涉,畢首領負責中間的流通,咱倆的職責主要是鋪貨。以往皆是如此。」

牛能淦立刻點頭表示贊同。

華暢看著牛能淦的眼睛,認真道:「既然咱們心裡有數,東家心裡自然也有數。」

「所以,這趟滄浪之行讓咱倆進城,是東家刻意的安排。」

牛能淦瞪大眼:「難道東家要在滄浪城裡大量鋪貨?」

他這話才出口,門外有夥計高聲傳話:「二位首領,博修士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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