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人事(三更)

有一句話,流傳及廣。

叫做盡人事,聽天命。

齊一門最喜歡用這句話來鼓舞自己,砥礪前行。

他們覺得,人間萬事,除了生老病死可能是天意,其他的都是人意。

凡是人意,必有方圓。方圓大之,可納青天。

白衣書生們雖平日裡噤聲不言,但都心有大志,他們深信,人定勝天。

所以,齊一覺得,有什麼事,都可以商量。

生死之內,皆可補償。

踏入正宮之時,齊一對言青木再三叮囑,讓她進去後不要多言,一切他來應對。

言青木很不解,沒人比她更了解楚家老人們的脾氣,道理,是講不通的,他們眼裡,只有楚家的顏面,和楚家代代相傳的規矩。

他們就像是一群守著祖宗遺物不肯離去,不願介懷的守墓人。

古板如木,頑固如石,迂腐至極。

「我若能娶了你,你的長輩,便都是我的長輩。於情於禮,皆當尊敬。打罵不傷性命,便隨他們去吧。」

看到齊一這般洒脫,言青木非常感動,重重地點了點頭。

得夫如此,婦復何求?

齊一此時攜同言青木跪於楚家數位長者之前,三言兩語之後,他們怒髮衝冠,恨不得一口吞了旁邊站立自如,穩穩噹噹的楚人傑。

自己的女人都被搶了,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孬?

見到這一幕,鳩淺有種異樣的感覺。

或許,楚人傑,沒有他認為的那麼無能,或許,他是真喜歡鳥兒姐呢?

楚人傑徐徐下跪,鄭重地對高台之上端坐的長輩平輩說道:

「太爺爺,各位叔伯,爺爺,舅爺,以及各位兄弟,姐妹。我來此,只為懇求各位收回往日賜婚成命,還言青木姻緣自由之身。」

「放肆。」楚狐大喝一聲,不停地給楚人傑使眼色,然而,楚人傑低著頭沒看到。

「你還是不是個男兒?我楚家子弟豈有將女人拱手相讓於他人的?」有楚家叔伯不樂意了。

「你這是辜負長輩們的一片心意。」

「言青木,我問你,你是不是已經想好了就此離開我楚家的大門,改投那狗屁齊一門的懷抱?」

「妮子啊,你可知你私自撕毀婚約,會讓我楚家聲譽蒙羞?」

「青木丫頭,你老實回答,你有沒有受到這白衣蠱惑?是不是他逼你這般的?你說,老身一定為你做主」

「齊一,你這是先斬後奏。你以為你是天子?有皇權特許?」

「傑兒,你糊塗呀!青木多好的姑娘,你怎麼就拱手相讓啊!」

「……」

亂鬨哄的一片,有人罵楚人傑,有人說言青木,有人懷疑齊一,沒有人理會鳩淺。

台下四人,三跪一站。

鳩淺站立不安,覺得自己過來是當二哥的家裡人,有些話,得自己說。

但是,他剛上前一步,齊一便用力的抓住了他的褲腳,阻止他發表任何看法。

山火大,澆水,就是杯水車薪,鳩淺若是真的說點什麼,搞不好還會火上澆油。

懵懂如鳩淺,此時也明白齊一的用意。

他恨恨地退回來,小臉漲紅,忍住了怒氣,一言不發。

齊一見狀,鬆了口氣,繼續任由楚家人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這時,楚家人,除了端坐於儒雅的家主楚狐上方德高望重的老爺子楚湘子一言不發之外,其他的皓首白頭,青壯棟樑皆痛心疾首,怨聲載道。

這一刻,他們不像是一群得道神仙,反而更像一群疼愛晚輩的家裡人。

他們語重心長,淳淳教誨地說了很久。

最後,終於楚家最高話事者,吐出了定音之言。

他一拍虛空,巨大的虛空炸裂之聲瞬間吞沒喧鬧,眾人立即噤聲不言,雖然仍然憤恨滿懷。

楚湘子不知為何臉色有些蒼白,他老目炯亮,看向跪在地上的玉面兒郎,問道:

「齊一,你可知你此時在做什麼?」

「你是在搶我楚家的女人,奪人所愛,是君子作風嗎?」

齊一行晚輩之禮,以首叩地,拜了一拜,抬頭挺胸,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晚輩來此,表明心意。」

心意?

你這是通知,不是與我們商議!

旁人正欲厲聲怒斥,老人一巴掌將他吐在空中的話,扇了回去。

「閉嘴,沒大沒小。」

沒看到我在說話嗎!你們說了那麼多我沒吭聲,我還沒說完呢!

楚湘子斜了他一眼,那人立即跪歉,不敢再撩虎鬚。

老爺子轉過頭,看著齊一,齊一此時鎮定自若,毫無怯意。

「你可知,你之心意會對我楚家造成多大的影響?」

齊一再拜,回答:「晚輩不知,但是晚輩願意向天下人解釋,若是前輩仍然有憤,無論何種責罰,晚輩皆甘之如飴。」

老人輕蔑的發出一聲冷哼,這些個白衣書生,自覺讀了點聖賢書,便開口閉口天下人,天下人,真當自己是蒼生之上,替天行道?

「你可曾把我楚家的規矩放在眼裡?你可知你所做之事該當何罪?」老人厲聲詰問,他不信齊一不記得為何世間會流傳楚家造鬼城。

齊一自然知道,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今日的事,會將楚家眾人對往事的怒火也勾出來,伏地大拜,請求道:

「前輩,楚家怒火我願一力承擔,萬望楚家不要心有株連,除我之外,其他人都是無辜的。」

老爺子聽到齊一說出無辜二字,終於怒不可遏,怒喝道:「無辜?我等後人任你輕薄,你還於此叫囂無辜?

我楚家清譽無不無辜?

我等俗人於此痛心疾首無不無辜?

楚人傑因你而放棄心中摯愛無不無辜?」

老爺子的質問一句接一句,齊一答不出來,甚至還覺得萬般過錯皆於他而起。

鳩淺在旁邊聽得咬牙切齒,小臉氣鼓鼓,紅彤彤。

「今日所有為你二人所牽連的人才叫無辜,你有什麼好無辜的?啊?」楚湘子厲聲質問。

齊一靜靜地跪在那裡,頭也不抬,穩穩挨罵,全盤接受。

他覺得,或許,讓老人家罵幾句,消消氣,就好了。

「言青木,你給我站起來。」

老人家終於要開始數落他們的小姑奶奶了,他覺得她已經跪了很久,膝蓋或許已經生疼。

言青木驕傲地昂起頭顱,用力地挽著齊一的胳膊,藉此表明她的心意。

楚家人見到她此番模樣,頓時感覺一柄利刃刺進了胸口心窩,疼得他們無法呼吸。

「妮子,你把手撒開。」

楚家新二爺輕聲相勸,他真是害怕老人家看到這樣的一幕,一氣之下即刻撒手人寰。

言青木喜歡看到他們被她整得氣急敗壞,胸口起伏,心中泛起孩童才有的頑劣,像是在向眾人示威一樣,當著他們的面,用力扯起齊一,親了齊一的側臉一下。

當時,齊一正跪在地上,一觸而過的感覺,讓他大感不妙。

這不是簡直胡鬧嗎?

火上澆油!火上澆油!

果然,楚家老爺子楚湘子,接受不了自家的閨女如此不懂規矩,如此不識大體,如此不知羞恥…

頓時惱羞成怒,髮絲飛舞,破口大罵道:

「厚顏無恥,你這是厚顏無恥,言青木,你有沒有一個姑娘模樣?你可有一點家教?我楚家難道無人教你禮義廉恥嗎?大庭廣眾之下,咳咳咳……你莫要忘了,你現在還尚有婚約在身……」

楚湘子氣得臉色通紅,可能是氣急,話說得太快,言語間,咳嗽不止。

言青木不是厚顏無恥之人,只是太將齊一當做了自己人,一時之間忘了注意分寸。

但是,被突然的一番狠辣的訓斥,她臉上也掛不住,一陣紅一陣青,陰晴不定,最後還是將齊一的叮囑拋在了腦後,銀牙怒啟,開口反駁道:

「你憑什麼管我,我喜歡誰我就嫁給誰,你憑什麼指手畫腳,又不是你嫁人,憑什麼我要在少不更事的時候就被你指定了婚約?

現在楚人傑都沒意見了,你為何還不依不饒,你是不是誠心不想讓我好過?你說啊,你憑什麼?」

「憑我是你太爺爺!憑我是楚家活得最久的老東西!憑我嘔心瀝血,苟延殘喘就為了讓你們這些後人在世上活得更好一些……」楚湘子心說我不信你還不講道理了。

「你要想我活得更好,那你就不要管我。」言青木義正言辭。

我已經長大了,已經可以自由地選擇自己的人生了。

「混帳,你是我楚家之人,我豈能容忍你執迷不悟,一錯再錯?」楚湘子暴怒。

受恩於楚家,長大了就吵著要自由!這還了得?

「我不是你楚家人,你們都姓楚,就我一個人姓言,我一出生我父親就死了,到現在,你們都不認他,將他除名在外,我一錯再錯與你有何干係!!!」言青木聽到楚家人三個字,頓時眼睛通紅。

「誒,妮子,不要再說了。」儒雅男子的聲音直接在言青木耳里響起。

「別說了!」齊一像抓住鳩淺褲腳那樣伸手抓住言青木的手,發現她的身體顫抖不停。

最終,言青木沒能像鳩淺那樣領會到齊一的好意,繼續口吐珠璣。

「怎麼樣,踩到你們的尾巴了吧?我就要說,你們這些人在我小的時候總是對我娘親冷言冷語,害得她鬱鬱而終。都是你們的錯!」言青木一口氣把心裡的埋怨都吐了出來。

「青木閉嘴,別再說了,這事兒與老爺子無關。」楚狐眉頭一鎖,不想任由言青木將往事翻開。

當年那件事,怪誰都可以,唯獨跟老爺子毫無關係。

「我不,我偏要說,今天不管你們答不答應,我跟著他走是走定了,你們原本就沒把我當你們楚家人,還總是對我指指點點,我不稀罕當楚家人,哼……」

終於,言青木一氣之下,將心裡沉寂多年的話全部吐了出來,當著齊一和鳩淺兩個外人的面,沒有絲毫遮攔。

楚家的遮羞布一下子被翻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難以接受……

楚家眾人此時一個個的低著頭,看著臉色巨變,眼睛瞪的極大,胸口劇烈起伏的老爺子,心中惶惶不安,害怕至極。

「啪!」

清脆的耳光聲,驚得正宮裡眾人心頭忽的一緊。

言青木感受著臉頰上的火辣,愣在了原地!

「滾,我楚家沒有你這樣的人!!!」

終於,老爺子發出了憤怒的吼叫。

抬起手劃破空間給了言青木一巴掌,速度之快,齊一想要伸手去攔,已經晚了。

言青木被打了一巴掌,臉上的觸感使得她心裡的憤恨愈加強大而又猖狂,靈魂深處好似有個聲音在慫恿她:

反抗吧,反抗吧,你不屬於這裡,他們都不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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