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曰:知前世,知今生,踏入輪迴。

風雪千庵,某一處。

雲頂,山上,古剎庵中。

三位老僧身披袈裟,同觀一鏡。

鏡中秦豪正在與齊一門中白衣老先生等人對談。

他們正處於講故事的那一時刻,秦豪的笑意有些令人反感。

看見秦豪的模樣,三人相視一眼,會心一笑。

三人身後,十二僧人頷首靜立。

一僧面善,白眉。

一僧面怒,赤眉。

一僧面威,墨眉。

此乃人間三佛,三佛背後,風雪庵十二聖僧。

風雪庵中的凡上之仙,皆在於此。

「昨日,西秦王特來拜會。」白眉老僧伸出手,一封信函無風自開,從另外兩位活佛眼前飄蕩而過。

他乃人間善佛,門下僧侶守清規戒律,修佛門普度眾生之大善法。

兩人舉目看去,信上只有十二字:

軍前一僧,踏庵一座。

西秦赦令。

這是什麼意思?

西秦軍隊鐵蹄之前出現一個風雪庵的僧人,便毀我風雪庵一座寺廟嗎?

兩位老人眉頭微微一凝,這未免也太過於霸道了吧?

「找你作甚?」暗暗壓下怒意,赤眉老僧問道。

此乃人間怒佛,門下僧侶皆金剛怒目,修佛門以棍止惡之大怒法。

「三事。一是來我寺中,尋人;二是提刀赴風雪,預警;三是借…破我佛如笠金身之法。」

人間善佛閉目心傷。

「願聞其詳。」墨眉老僧不解,多問了一句。

此乃人間聖佛,門下僧侶皆正修佛心,修佛門斬妖除魔之大聖法。

「老僧收留雷家遺孤雷狂笑,西秦王勸我風雪庵莫插手西秦後事,借走如笠金身。」

「西秦又要生何事?」人間怒佛含怒不發。

「前幾月,剛剛覆滅拜神候,最近剷除十方之三,找了我寺之後又去了齊一門方向。」人間善佛心有餘悸。

西秦來者登門猶如長歌當歡駕到,一地之仙皆是傾巢而出。

好不恐怖!

「拜神候,十方,齊一門?」人間聖佛陷入沉思。

「是,下一步去向何方暫且未知。」人間善佛點頭合十。

三人皆知,尋人是圖滅口,示警是置風雪庵於事外,借金身是為了開皇城大陣。

「你將那雷家小兒交出去啦?」

人間怒佛語中含怒,頗有責怪之意。

他們心知,單憑一寺之力絕對無法抗衡西秦眾人。

而今老僧安然無恙,一定是當時有所作為。

一般來說,避戰的最好方式,便是妥協,聽令。

若是妥協,那先前老僧救下的人就該交出去了。

但是,令兩人意外的是,人間善佛搖了搖頭。

「老僧人前打了誑語,西秦仙人問老衲,老衲說未曾見過。」善佛說出時,不停搖頭,好似懺悔。

最後,很顯然,西秦的那些人都信了。

佛門子弟,即使心知所行為善,破了戒律仍是愧疚不安。

怒佛舒了舒眉,聖佛抬了抬嘴。

在一陣猶豫過後,兩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放下嘴中的言語。

得饒人處且饒人,來日方長好相見。

此時鐘聲一響,午時已到。

按照寺院的規矩,已到齋點。

但是,作為正道巨擎的他們,早已脫離肉眼凡胎,不需要食用齋飯。

三人慾言又止。

過了一會兒,聖佛打破了沉悶,說道:「風雪庵千年來都未曾站過隊,而今看來已無再中立的必要,必須站一方了。」

原因無他,齊一門這等正道門派都被捲入其中,同為齊一門盟友的風雪庵肯定是難以明哲保身。

何況他們風雪庵本就是為救濟蒼生而立。

此時如笠金身已被借走,蒼生即將處於水深火熱的戰爭之中,風雪庵實在是沒有了任何道理藏匿山林之中,置身事外。

這是個無需言語的道理,在場十五人都心知肚明。

「風雪庵站哪方?」人間善佛點了點頭,接過話語。

「自然是站正不站邪。」人間怒佛和人間聖佛脫口而出。

「正在何方?」人間善佛有些猶豫。

「人心所向之處便是陽,陽便是正;人心所背之處便是陰,陰便是邪。」

聖佛合十,淡淡說道。

這一切好似就是天經地義。

但是,人間善佛卻在猶豫。

老僧總覺得,此事該從長計議,不應只看正邪。

若是正義的道路通向滅亡,邪惡的路途通向生機,其實我佛好生,應該要為黎民百姓選生路。

畢竟,西秦此時,太強。

人間善佛看了看寺中的幾人,再盤算一番,加上暗中可能出現願意出手相助於他們的助力,仍然心懷忐忑。

局勢來到這個份上,其實明眼人都能看出來。

西秦之所以示警,而且奪物而不傷人,本意其實是不想與風雪庵為敵。

但是,西秦又勢如破竹,氣勢如虹。

他們的戰刀是斷不可能半途而廢的。

剛才的信上有言,軍前一僧,踏庵一座,這說明西秦也做好了與世間所有人為敵的萬全準備。

風雪庵站隊之後,就意味著定會與西秦兵戎相見,以武定勝負。

若是真到了那一天,最差的結果是正道輸了。

風雪庵陪葬倒也無妨,求佛者願與佛行,同上西天。

但是,西秦因為遭到蒼生反抗而發怒怎麼辦?

此時反抗西秦的人越多,到時候遭受惡果反彈,西秦的怒火也就會越大。

死者長已矣,存者且偷生。

到時候,自己這一群人一死了之,剩下的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就成了西秦怒火的發泄之地。

如此一來,那風雪庵豈不是因為一時的錯誤站隊,反而害了蒼生?

人間善佛想了很多,想得越多越難以做出選擇。

這些事情,另外兩位也清楚。

所以,他們沒對善佛輕而易舉就交出如笠分身的事進行任何追究。

但是,他們的想法是,求那一絲生機。

成功攜手齊一門戰勝西秦的那一絲生機。

沉默了太久,風雪庵總得有所選擇。

站隊不站隊,以目前風雪庵的實力,他們無法靠自己阻止西秦進軍,便只能選擇其中之一。

「若是難分善惡,我們不妨閉眼跟隨齊一門。」怒佛明白同伴的猶豫所在,為其指了一條明路。

所謂志同道合,求得就是一個願景相同,大道同向。

齊一門乃是墨海一千年來的正道標杆,得人心,得天眷,若是要站隊,自然是選他們。

怒佛心說,若是他們集思廣益,還選不對,那麼單單佛門,又能正到何處去呢?

此時,北海形勢嚴峻,墨海腹地的事情,自然只能他們這些留在腹地的人去做。

齊一門若是少了風雪庵的幫助,那對上西秦的勝算更低了。

「老衲是怕啊,佛門千庵涅槃無妨,這蒼生可輸不起啊。」人間善佛長嘆一聲,內心痛苦不已。

心地善良的老和尚,是最見不得死人的。

「歸根結底,是西秦實力太強,我等此時想要遏制其野心卻有心無力。」人間怒佛緊鎖眉頭。

「是啊,聽聞西秦只花了兩位九境的代價就覆滅了拜神候一宗幾萬人。」人間聖佛初次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還是很驚訝的。

此時提起,仍然驚訝。

驚訝不是嘆服其實力,而是心悸其做法。

論修為,滅掉拜神候這件事,排在秦樞之前的勢力,除了齊一門不行,風雪庵能做,長歌當歡也能做。

但是,試問他們有誰會去這般做的嗎?

沒有。

滅絕人性的殺戮,會使人喪心病狂,墮落入魔。

人間善佛暫時也沒有更好的主意,想了想,心說:戰勝西秦,力挽狂瀾也不是豪無可能的。

於是,他點了點頭。

「不過,還是得留一後手。」人間怒佛眉頭一皺而舒展,有了主意。

「不知師兄有何高見?」聖佛問道。

「一僧一庵,我們去十五人就可以了。」

怒佛心說,這樣即使敗了,西秦也只會踏毀十五座寺廟。

風雪庵寺廟無數,十五人仙去,佛門也仍能留下風雪庵。

兩人想了想,點點頭。

「如此甚好!」

……

西秦眾人如願以償之後便沒有逗留,直接挪步離開了齊一門。

此時的齊一門,一片狼藉,山脈毀壞了一條,山峰粉碎更是不計其數。

到處都是一片破敗的景象。

最令人難過的是,問罪塔此時成了瓦礫碎片,一地的經書功法典籍就這樣漂浮於半空,無所依傍。

這一切,都是因為西秦來者強行抽走了塔中立柱,導致塔沒了支撐,只能塌了。

其實,齊一門中人很是納悶,世間活木算不得太過於珍稀之物,各地均有不少。

如果是求財,齊一門中有更好更貴重的寶物,其實沒有必要強行拆走。

但是,西秦之人為之而來,也容不得常人懂得其中含義。

今天是門主大典的好日子,原本鳩淺心情極佳。

但是隨著西秦降臨,人間四戲登場,整個齊一門的情形每況愈下。

今日這一戰,可以說完全因西秦而起,只不過剛好戰場挪到了齊一門,挑事的又是幾個殺人尋仇不挑對象的魔頭。

齊一門,可謂是倒了血霉。

損失了二十億靈石,加上活木和神筆等財寶不說,還損失了兩位修為極高的門人弟子。

笑哭子和陸遠,鳩淺聽二哥說,好像還是為了保護齊一門專門從北海處回來的。

誰知,他們兩人沒能防到四處動土的西秦,卻遇到了幾百年不出的人間四戲。

戰後,整個齊一門中都瀰漫著一種無言的肅穆。

笑哭子和陸遠身死所化的光雨灑落人間,基本上是覆蓋了整個齊一門。

這就等同於,不管齊一門生走到宗門何處,都能感受到門中前輩師兄離去的痕跡。

鳩淺心情有些沉重,看著這些穿著白衣的書生穿梭於宗門範圍里。

他們一言不發地整理宗門,默默埋頭做事。

除了偶爾能看到幾個人偷偷地抬起袖子抹眼角之外,再也看不見一點悲慟。

鳩淺知道,此時齊一門中的人其實都是很難過的。

於是他到處轉悠,幫忙著齊一門中弟子整理狼藉。

這一幫,就是直到日暮。

日暮時分,被袖手旁觀的尋罪劍客氣暈的齊一醒了過來。

但是,齊一自清醒後便一聲不吭,獨自一人跪在門主正堂中,看著堂上先師們的畫像,不知在想些什麼。

鳩淺幫著齊一門人大致整理完雜亂之後,來到了門主宅院。

此時,門外已經站滿了人。

煙盡雨,裴家姐妹,以及許多齊一門弟子,都低著頭站在外面。

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一言不發,既不上前勸慰,也不轉頭離去。

堂中,和齊一一同跪在先人畫像前的還有言青木。

「鳥兒姐什麼時候來的?」鳩淺對著一直站在門邊不肯進屋的煙盡雨問道。

「剛才。」煙盡雨嘆了口氣,說道。

「我們是不是也應該進去跪著?」鳩淺覺得有難同當,他們都是齊一的兄弟。

但是,煙盡雨搖了搖頭。

「這是齊一門內部的事情,齊一是門主,你看,那些弟子都沒有這樣做,我們進去跪著幹嘛?」煙盡雨搖了搖頭。

那些畫像上的人,自己兩個認都不認識。

最重要的是,此時他們心都不誠,為了陪伴而跪,進去反而不妙。

而且,說句實話,煙盡雨自認為心裡並沒有多難過。

在他看來,今天失控的事態能夠發展到這個地步,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人間四戲,幾乎個個都是能夠以一當十的至強存在,力量速度快要打破了九境修士的界限。

齊一門以損失了兩條人命的代價,換得在魔頭手中全身而退,已經極其的不簡單了。

兩位原本不敵的書生能夠在後來的戰鬥中做到與凈同歸於盡,已經是超出了他們本身的能力極限。

說是值得無限褒獎都不為過。

至於,西秦後來「趁火打劫」,那都是次要的,甚至可以說是不重要的。

無論是何等數量的錢財,資源,煙盡雨相信齊一門能夠經過一段時間積累,都能再奪回來。

總得來說,齊一門今天雖說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但是確實也算是勝利者。

畢竟上門找茬的人間四戲,看情形是全軍覆沒,沒有一個活了下來。

但是,對於今天剛上任擔當齊一門門主的齊一而言,那可就不一樣了。

拋開個人實力的問題,不管是誰在自己頭一天當門主的時候遇到門中發生這種令人心痛的事都會很不好受的。

而且,還有一件事,煙盡雨和鳩淺都明白,齊一肯定無比在意。

那就是尋罪劍客的袖手旁觀。

鳩淺知道齊一臉皮薄,能夠說出自己這邊還有尋罪劍客的話已經算是厚著臉皮了。

但是,厚著臉皮說的話卻被瞬間駁斥,可謂是無情打臉。

對於異常愛惜名譽的齊一,那對此肯定是極其在意的。

哎,誰知道尋罪劍客一點面子都不給?

當場拒絕?

鳩淺撇了撇嘴,安安靜靜地站在了一邊。

有些事,需要自己想通。

齊一一跪就是半夜。

午夜時分,齊一扶著言青木站了起來。

鳩淺等人喜悅不已。

齊一走了出來,第一句話不是寬慰同門,而是對天恭請:

「齊一門持白子,齊一,請尋罪劍客現身一見。」

先前用齊一門門主身份說了一句話被打了臉,這次,他用的是自己的身份。

尋罪劍客應聲出現。

門主宅院中,齊一和尋罪劍客相視而立,兩人相距不足五步。

眼前的男子云霧顏面,看不清容顏。

齊一平靜地問道:「你為何今日不戰而退?」

就算不敵,至少也說一聲吧?

齊一很想問他一句,你知不知道你今天這樣做,丟的不只是我的臉,還有齊一門傲骨不屈的名聲?

尋罪劍客說道:「我傷得很重。」

解釋到此,應該就沒事了。

齊一猜到了是這麼回事,反而有些竊喜,至少尋罪劍客不是怯懦不是嗎?

齊一正打算彎腰道歉,不料尋罪劍客又開口了。

「而且,我就算沒有受傷,我也不會動手與西秦交鋒。」

齊一欲彎的身形突然一怔。

「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身為門主,你應該要知道齊一門此時最應該做什麼。」尋罪劍客語氣中甚至還有對齊一的失望。

「我若有力反抗,就不會任由兩位師兄與人殊死相搏。」齊一憤恨自己的弱小,以為尋罪劍客是怪他沒有保護好齊一門。

「哼,幸好你無力反抗,不然齊一門在你的帶領下,第一天就被人一鍋全端了。」

說完,余怒未消的尋罪劍客消失在了原地。

第一天就被人一鍋端了?

聞言,齊一感到晴天霹靂,直接愣在了院中。

鳩淺等人見狀立馬跑了出來。

「二哥,你沒事吧?」鳩淺關心道。

直覺告訴鳩淺,齊一的狀態很不對。

「他的話你別放在心上。」言青木也藉機勸阻。

有些話,一旦當真,就會心有壓抑。

很明顯,這個時候,齊一若是過於反思,或許還會陷入心結。

「你說的是什麼意思?你說清楚!」

齊一忽然反應了過來,察覺到了自己的想法出了差錯,但是又不知道具體哪裡出了差錯,對著空中大喊。

然而,他除了身邊的兄弟女人,院外的師弟門人,齊一耳中再也沒有別人的聲音。

尋罪劍客,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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