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九年,彈指一揮間。
人間九年,火海一煉獄。
皇城斥候之死,也已經九年,將近十年了。
這個世界,至今還將他銘記於心的人,不多。
北休還洲。
天子眼下。
裴三千終究還是因為人手短缺而穿上了戰袍,上了戰場。
此時,他正護送了一名同僚返京。
她剛不久前經歷一場大戰,重傷。
她動了下未曾完全好轉的大腿,傷口傳來的劇痛刺激著神經,逼她保持清醒。
她估摸著自己大概會因此在皇城逗留休息兩天。
兩天之後,她將會再次被驅使到一地與西秦如狼似虎的戰士展開搏鬥。
自從上次皇城斥候死後,最終大戰之前的小爭鬥的醞釀便開始了。
十年血戰。
西秦麾下的軍隊前進一分,南北兩洲的人便抵禦一時。
你來我往之間,十年不到的時間裡,皇室這邊一敗再敗,城池接連失守。
戰事變化之詭異,神魔難料,三倍兵力輸,五倍也是輸,十倍還是輸。
輸得裴三千覺得不正常,他們就像打了一場又一場假仗,就只有戰敗死人是真的。
整個期間已經死掉了七十二名上三境的強者,其中有兩人還是凡上境界。
下六境之人,那就數不勝數了。
原本只是凡人世界性質的戰爭,參展者多為強壯的士兵,夾雜一些中下六境之人。
西秦還沒有凡上境界的修士出現在戰場上,戰果就已經如此慘烈。
如果真到了某一天西秦的仙人們齊至,君臨帝都,那時可怎麼辦?
裴三千看了眼身邊只剩下一息尚存的人,心中已經沒有傷悲,只感到有些遺憾。
如果這一個人能活下來的話,那就是目前只死了兩名。
但是裴三千對此不抱有希望,求生得生,這個人自己都已經沒有多少求生的意志了。
他被人一刀攪碎了丹田,神魂也遭到重創,已經無法通過吐納自療傷勢,而且手邊皇城裡都沒有速效仙藥能夠救他。
傷勢拖下去,無藥可救。
最重要的是他於一路上一直在交代後事,死意已生。
這種人,其實說一句絕情的話,救活了也是累贅。
在這個硝煙四起,骸骨百萬的戰爭年代,早死是一種榮幸。
裴三千在最近的一年時間裡,已經看到了許多令人難以啟齒的悲慘事跡。
對於那些原本就不算是修士的凡人而言,被攻陷的城池中的男人成了奴隸,女人成了玩物,孩子成了孤兒,老人全部遭到了屠殺。
慘叫,哀嚎,嘶鳴,不絕於耳。
這些符號無一不是在預示著同一件事,戰爭是極其殘酷的。
戰敗方真的是連豬狗都不如。
但是,裴三千對此無能為力。
她竭盡全力抗爭過,最後鎩羽而歸。
那時,城池已被占領,剩下的兵力已經不足以抗衡西秦鐵卒。
為了保存實力,人族大軍只好先一步撤退,棄城而逃。
那些個將領戰前鼓舞人心,真到了戰鬥之時,心裡沒有百姓。
保存實力?
你有什麼實力可以保存的。
一群廢物存個十年就不是廢物了嗎?
裴三千不想跟這些凡族將士多費口舌。
這十年,裴三千鳳舞練習得不錯,她自己也感覺到了。
鳩淺不在她身邊潑涼水打壓她,她自信心日益倍增。
於是她奉命帶領一隊人馬,暗中潛入敵營,想要於萬軍叢中取敵將首級。
最後,想像很美好,現實很殘忍。
只在三招之後,她就被那個扎著一個髒辮的西秦將軍砍翻在地。
一條腿當場被砍斷,只剩下一絲筋骨皮肉相連,才沒有落得個分屍的下場。
她被打倒在地之後,西秦軍帳中傳來陣陣淫-笑,裴三千心沉到了湖底。
那些可憐的女人們的命運即將發生在她的身上。
她知道自己身上這幾斤媚-肉是那些畜生都不如的男人所鍾愛的。
忍辱負重就意味著成為他們泄-欲的奴隸,或許能苟延殘喘幾天,但是活下去的希望渺茫,生不如死。
她不願意被玷污清白,想要自爆,一死了之。
但是,命運的殘酷之處就在這裡,西秦的人連她自殺的機會都不給。
自殺的念頭剛生出,一根釘魂釘便釘入了她的胸膛,插入她的心肺之間。
瞬間,裴三千便失去了行動能力,神魂也無法下落指引內丹自爆。
原本她應該是一個死人。
但是,她遇到了一個女子,一個絕美得令她這個女人都感到壓抑的女子。
這個絕美的女子她恨了十年之久,她就是西秦的公主:秦微涼。
秦微涼身在前線是她沒有想到的,時隔十年不見,秦微涼的修為突飛猛進,已經讓她望塵莫及。
最過分的是,她身上的皮肉也變得更加美麗了。
秦微涼那一張臉,美得令人會忘了呼吸。
天底下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容貌的女子?
裴三千恨不得自己當場死去,死了就不用想起那一夜自己因為她被人摔在地上的事情了。
那些個西秦將士站在秦微涼身邊,沒有一個人敢抬眼看她,紛紛不由自主地地下了高傲的頭顱。
只是站在她的面前,裴三千都感覺到了全方位的碾壓之感。
但是,命運最可恨之處就在於,她這條命還是被西秦的公主給放回來的。
當時秦微涼手持一柄碎裂不堪的綠色秀劍,帶著一陣狂風出現在她的跟前。
秦微涼說道:「他以前捨命救過我,我如今放你一馬,扯平。」
秦微涼說完這句話,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施捨給她便揚長而去。
最後,一隊人馬中來不及死去的幾個人,苟活了下來。
就是現在徐徐前進的這一隊,七個人。
裴三千現在心裡很複雜,仿佛自己這一條命經歷過秦微涼的施捨之後已經髒了,一無是處。
如果有的選,不用顧忌這身邊幾人的死活,也不用牽掛妹妹的安危,裴三千真是想一死了之,一了百了。
一隊人快要進城了,此時通過的大門是她當時追秦微涼而出的那一扇。
那個時候,鳩淺也從這個方向出來。
自己為了殺她,他為了救她。
最後,自己刺殺失敗了,就因為他的阻攔。
其實,在十年前的那一刻,鳩淺已經在自己和秦微涼之間作出了選擇不是嗎?
這十年,每每夜深人靜之時,裴三千撫摸著自己的身體,思緒便會泛起漣漪。
回憶起這個輕薄過她很多很多次的壞男人,裴三千的心仿佛被人握住,難以言語的疼痛。
這個壞人擁有著一雙澄澈得讓她不敢直視的眼眸,強橫的實力令她感到卑微。
最重要的還是,她喜歡上了他。
呵,可憐~
如今,他遠在遙遠的北牆外,距離此地五千多里,卻用如此可笑的理由救了她一命。
該恨他還是該感謝他呢?
裴三千不知道。
她每次想到他時都很痛苦,恨不得將那個長得比她好看的女子狠狠撕碎。
但是,她又做不到。
她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簡單地與皇城之中的下人們交接了一番,安頓好傷員,裴三千拖著傷體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那裡,她可愛的妹妹,裴青絲已經在焦急等候。
「姐姐,聽說你受傷了,傷勢如何?」
裴青絲見到裴三千回家,快速跑了上去,關心而亂。
裴青絲這幾天焦急得很,在姐姐沒有回家之時她連去哪裡等待都不知道,只好在家裡牽腸掛肚,苦苦煎熬。
裴三千輕輕擺了擺手,此時不適合擁抱:「別碰我,我受了點傷。」
裴青絲收起心思,看著裴三千慢慢地走到石亭中輕輕坐下,心中驟然一疼,哀求道:「姐姐,不要再去前線了好不好?」
妹妹的想法,裴三千還是理解的。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說完,裴三千微微一笑,對著妹妹招招手,裴青絲快速跑到她身邊。
姐妹倆手握著手,一人含淚,一人不語,靜靜相視。
半晌之後,裴三千對裴青絲突然做了個鬼臉。
裴青絲瞬間沒有崩住,破涕為笑。
「姐姐討厭,你知不知道我在皇城有多擔心你呀?」裴青絲眼中含淚,作勢輕打一下姐姐的手背,表達一下埋怨。
「過幾天可能我還得去。」裴三千想了想,決定不隱瞞這些殘酷的消息。
「姐姐,前線的戰鬥……」
裴青絲欲言又止。
但是,裴三千知道她想問什麼,無非就是戰況咯。
「皇室一方節節敗退,無力與那西秦抗衡,目前生財城附近已經有二十三座小城池被攻陷了。」裴三千緩緩說道。
西秦的舉動很奇怪,除了半年一起兵攻下生財城周圍東西南三個方向的城池,只要再遠一步的地方,他們都不去染指。
就圍著生財城打。
偏偏生財城還是一方要地,皇室大部隊多數駐紮於此,他們不得不守。
「難道我們真的一點勝算都沒有嗎?」裴青絲問道。
「不至於說沒有,生財城的各位大人都還安然無恙,高枕無憂呢。」裴三千想起這個就憤怒,只有她們這一些見不得光的在四處奔走。
原本是沒有上三境修士參與的戰爭,因為皇室這邊的小動作,一而再再而三的變故陡生。
「姐姐,我......」聽到姐姐對上面的大人意見頗大,裴青絲欲言又止。
「直說吧。」裴三千說道。
「聽說你與西秦勾...你是被西秦公主放回來的,這是真的嗎?」裴青絲差一點說錯話,改口很快。
裴三千精神疲憊,沒有多慮,回答道:「嗯,她施捨給了我一條命。」
裴青絲一聽,身體猛然一怔。
裴三千沒有將注意力放在裴青絲的身上,提到那個女人,就恨得牙齒痒痒,氣得渾身發抖。
「她即使救了我,我還是恨她,再見恨上加恨。」裴三千咬著嘴唇說出這番話,裴青絲慢慢癱倒在地。
「他們說姐姐你勾結了西秦,暗中走漏了消息,所以我們才會一敗再敗的,真的是的嗎?」裴青絲聽到姐姐毫不避諱地談及那個女人,心中驟然一落,顫抖著聲音問道。
聽到這句話,裴三千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一時的困意與疲憊頓消。
勾結不就是叛變嗎?
「誰他麼說我叛變了?純粹無稽之談。」
裴三千瞬間反駁,覺得不可思議。
「我裴家世代效忠於皇室,拳拳報國之心,天地日月可鑑。」
「我什麼時候叛變了?」
「誰敢說我叛變了?我一巴掌抽爛他的嘴!!!」
裴三千很激動,此時居然有人在懷疑她對皇室的忠誠?
我一次又一次因為女帝一道破命令帶著妹妹東奔西趕,中間很多時候連屁股都沒有沾一下凳子,你們居然懷疑我的忠誠?
裴三千怒不可遏。
因為發怒,裴三千凡上三難修為的強大氣息驟然散開,幽靜的小院裡的假山花石一下子被風浪席捲,分崩離析。
就在裴三千打算問個清楚的時候,院外傳來一道聲音。
「女帝有令,有要事急宣二位裴卿上殿。」
裴三千轉頭一看,太監遭流正手捧聖旨,站立於小院之外,神色肅穆。
裴三千隻看他一眼,便知道他傳的就是這件事。
裴三千擺頭自嘲一笑,從椅子上完全下地,一步一步地走近遭流,不等他宣讀完聖旨便一把奪過聖旨。
然後,裴三千與遭流擦肩而過,往皇城方向趕去。
有些事情,她裴三千為了裴家的世代顏面,必須要當面問個明白。
說我不忠?
那就讓我看看你們這些穩居其後的人有多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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