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還是清晨,天邊剛泛起一絲白光,初帝和煙盡雨兩人站在北牆之上。

若是凡人被召喚來此,肯定會埋怨聖上,此時幾乎是伸手還不見五指。

但是,煙盡雨不算是凡人,他是仙,從身到心,完完整整的仙,無垢之仙,自塵埃中破起,纖塵不染。

「喚我來此,不知初帝有何吩咐?」煙盡雨此時本應該是在修行,不料初帝的身影已經站在了房中。

昨天剛死了一尊人間大物,煙盡雨不想拂人間帝皇的面子。

「自然是有話想和你講。」

昨日一番大戰,雖不算華麗,也沒有勝出,但是初帝仍舊現在疲累至極,言語間顯得有些沒有力氣。

煙盡雨說道:「今日明日,我覺得初帝都應該好好休息,若是你再倒下,北海就真的不用守了。」

初帝遙遙頭,示意無妨:「一時半會兒,不會有獸攻。」

初帝很篤定,煙盡雨很懷疑。

「據我所知,那隻魔猿絕對現在還沒有死。」煙盡雨很肯定。

「那隻魔猿,應該是還活著。」昨夜夜裡,雲霧中又傳來了它的吼叫。

聽那聲音,雖說很是悽厲,但是聲音越大也就說明生機越強,想來應該是在慢慢恢復。

「那為何不防?總不是它不記仇吧。」煙盡雨撩開劉海,露出一雙冷清的眸子。

初帝笑道:「它們這些獸和我們這些塔外的人一樣,受了傷便極難好。過去的幾百年,我與之交過手,上次我給它的一道劍痕,它花了七十年才恢復得完好如初。而且,它快要死了。」

所以,初帝並不擔心。

這一隻抱臂魔猿不會在短時間就捲土重來,不,應該說是沒機會再次捲土重來了。

「它比幾百年前強了很多吧?」煙盡雨猜到。

「是,進步比我們快。以前我們也是在這個境界,而它剛開始才不過一隻九境的小猴子。跨入十境之後,便成了如今這麼大了。」初帝說起這個,無限唏噓,感嘆不已。

世人總認為野獸比人修煉緩慢,殊不知到了一定境界,人是不如獸的。

「開門見山吧,我不擅長與人聊天的。」煙盡雨實在是言語很少,況且他不願在這種時候還浪費時間在耍嘴皮子上。

他感覺他已經摸到靜一刻水劍訣倒數第二劍的門檻了,時間還是無限寶貴的。

煙盡雨對時間的珍重,令得初帝很是傷心。

堂堂人皇都不能讓你抽一點時間陪陪嗎?

初帝嘆了口氣說道:「我想將衣缽傳給你。」

說出這句話,初帝像是在託孤。

煙盡雨很驚訝,回頭看了一眼初帝,一息之後又轉過了頭。

「容我拒絕。」

煙盡雨鞠躬示歉。

煙盡雨的拒絕,在初帝的意料之中。

現在,初帝能夠確定那個人是他而不是江河屠了。

初帝心中一嘆,心說小童終歸還是小童。

「可否給我個理由?」初帝沒有回頭,依舊看著遠方朦朧美麗的雲霧。

「我師從印刻刀師,已有傳承。」煙盡雨說這句話前,已經想好了許多可能會發生的事情,但是最後還是選擇了不卑不亢的拒絕。

「你可知道受我傳承意味著什麼?」初帝其實想說,我甚至可以將修為直接轉給你,哪怕你無法全盤接受,一千多年的修為,你就算只得到十分之一,也是天大的機緣造化。

初帝知道他是不死心,但是他就是不死心。

若是一切都如小童所言,人活著又是在幹什麼?

演戲嗎?

「初帝的傳承意味著我能快速變強,但是也意味著責任。」煙盡雨豈會不知?

「責任能給人迷途中以方向。」初帝頓了頓,接著說,「其實是好事。」

「看到你現在疲憊的模樣,我知道肩挑日月的滋味不好受。」煙盡雨實話實說。

「但是也有好受的時候。」初帝補充道,「我希望你能明白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的道理。」

「我除了活著,然後做點修行的苦事,別的都不想要。」煙盡雨目不轉睛,對所謂的恩賜不屑一顧。

別的都不想要,包括萬人敬仰,包括世人傳頌,也包括初帝頭上這一頂王冠。

「你知道我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才下定主意使得皇室改姓嗎?我是想將皇位給你,甚至我還可以為你將一切荊棘抹平。」初帝看著煙盡雨,有些生氣。

初帝覺得煙盡雨太傲了,傲得讓他很氣惱,心裡不舒服。

初帝允許天底下存在一些目空一切的人。

但是,為何一定要是你?

「多謝好意,但是請初帝收回成命吧,我不想對人間負有責任。」煙盡雨對著初帝靜靜鞠躬,還是實話實說。

對一個人最好的尊重,便是實話實說。

暫時,煙盡雨對初帝還是保持尊重的,因為煙盡雨覺得初帝也尊重他。

「煙盡雨,你有沒有想過,人一出生就有責任。」初帝緩緩開口。

少年並非都有大志,但是可以引活水,以活水滋潤枯井。

「想過,但是我覺得我的責任盡了。」煙盡雨認真的說道,也順著初帝的目光看向那片雲霧,此時天色亮了不少,他覺得那片雲霧是真美。

「責任盡了?莫要以為你無家便沒了需要你去牽掛的人。」初帝再一次感到煙盡雨與常人不同,是不是每一個大才大能之輩都是這般出於常人?

「我所說的一切,都代表了我盡力了,但是無法改變。」煙盡雨覺得自己在對牛彈琴,哪怕與他對話的是千古第一帝。

「常言道,盡人事,聽天命。你才做了多少事?就覺得自己要順天而行?」初帝心頭生出一絲不滿。

「我做得多,做得少,和我無法改變一些人的事實並不矛盾。」煙盡雨也曾竭盡全力,沒成想,別人根本不在意,連自己的命都不在意。

死都不怕的人,煙盡雨覺得他拿他們沒什麼辦法。

既然如此,那就隨他們去吧。

「我活了快三千年,沒有見過無法改變的人。」初帝心裡默默搖頭,心道你也還是個小孩子。

「初帝,你覺得你能改變我嗎?」煙盡雨突然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可以。」初帝不假思索,這樣的問題不值得去思索便可以給出答案。

「原因可是初帝比我強大?」煙盡雨又問。

「是。」初帝心想,你早日明白弱肉強食也好。

「那初帝為何還要率眾在此地以弱敵強,抵抗妖族?」煙盡雨去過北海,對局勢有自己的看法。

初帝沒有回答,他也在思索。

煙盡雨繼續說道:「覺得,北牆邊十境以下的所有境界修士都再各自多五倍,也不是妖族的對手,可能十倍也不行。」

「那些南下的妖獸,其實都是被驅趕而下的。

真正有地盤的妖獸,根本不會隨著獸流南下送死。

換句話說,南下的只是一部分在妖族世界中活不下去的廢物殘渣妖獸。

妖族中真正的強者都逗留於自己的地盤之中,頤養天年,安心修行。

僅僅如此,妖族就將人族精銳的力量摁在北牆邊一千四百餘年。

這意味著從頭到尾,守海就是一場無法勝利的仗。」

煙盡雨說完看向初帝,等待著墨海的皇帝陛下的回答。

其實說句老實話,煙盡雨很想知道一個飛升之人對這種只能算是人事的看法。

按照這個邏輯回答下去,便會一直偏離初帝想要達到的效果。

初帝活了千年,對於一切基本上都是瞭然於心,自然深知這樣的爭論爭出不來結果,只是徒勞浪費時間。

何時變成這小傢伙一直在問我呢?

初帝反思,不禁莞爾。

「你為何修行?」初帝重新將提問的權力握在手裡。

「主要是想活久一些。」煙盡雨說出心裡的實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可能煙盡雨不太習慣在外人面前笑,故而他的笑容很僵硬。

「就像千萬年不死老王八那樣?」初帝再次莞爾,繼續問。

「是也不是。」煙盡雨點點頭,又搖搖頭。

「請詳解。」初帝有些興趣。

「若是單說活的時日,便是。但若說活的過程,不是。」煙盡雨解釋道。

「嗯?」初帝疑惑地看著煙盡雨,覺得他的話自己好像在哪裡聽到過。

「我想於歲月之外看看這世界是個什麼樣子。」煙盡雨如實說。

「天道輪迴,一百年如此,一千年也如此,人間寡歡,清淡無味。」初帝快速將未來說了一遍,意思是我告訴你了,你不用看了。

「一百年如此,一千年也如此,那一萬年呢?」煙盡雨看著那片雲霧,心生嚮往。

初帝微微一愣,萬萬沒想到煙盡雨此時會說出這麼稚氣的話語,一點也不像那個揮劍殺人血不留痕的人間會首。

非要活到別人沒有活到的歲月之外去親眼所見才信以為真嗎?

談到這裡,初帝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但是,初帝還是覺得他不願意死心。

希望若是源源不斷的活水,那便可以支撐一個人一直走下去。

「以此為希望,便是你修行速度如此之快的原因嗎?」初帝好似知曉了天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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